剑风骤起,刀风如绸,荡起漫天竹叶飞花,簌簌而落。
李禾羽踏在碎玉琼波之上,凌波微步,剑光如匹练游舞,进攻退守,游刃有余。
商北望人已掠起,跃上树梢,借着树枝回弹之力,持刀倒飞而出。
刀光如银虹掣电,他身形一闪,化作虚影,闪入剑光!
漫天刀光剑光倾泻,二人陷入流光之中。
刀剑相击,刀光突然一紧,沿着剑锋削了过去。
李禾羽虽年少,内力却已化境,待刀锋迫近,忽然提剑一震,一引一拨,那迎面而来的迅猛内力竟化作绕指之柔,两力相抵,气浪翻飞,彼时刀剑皆触对方咽喉。
落下的花瓣,拂过李禾羽的面颊。他看着商北望,忽然笑了。
他的笑,就像这漫天飞花中突然掠过的一道燕影,像冬日雪霁天晴出现的一线阳光。
“师兄,好重的刀,震得我手腕痛得很啊!”
他佯做埋怨地瞧着商北望,眼角眉梢却藏不住笑意,眸光明亮而灿烂。
商北望轻笑一声。明知李禾羽是故意示弱,他却还是道:“你这堂堂天下第一剑,竟是个脆皮。”
李禾羽却笑嘻嘻道:“还不是因为师兄太强,否则我啊,可是皮糙肉厚,刀枪不入!”
“皮糙肉厚?我瞧着你倒是一碰便会碎了。”
商北望收刀入鞘,走上前去,轻轻握住李禾羽的手腕,关切道:“还痛么?”
李禾羽却嗫嚅道:“痛。”
他体质寒凉,素来怕冷,手腕虽凉,而商北望的掌心却很温暖。他抿着唇,心中窃喜。
商北望知晓他故意这般说来,便看着他柔和笑道:“要如何你才能不痛?”
李禾羽思量须臾,道:“自是要桃花酥,才能勉强抚慰我受伤的心灵……”
商北望闻言,无可奈何:“你啊,满心只有桃花酥。”
“谁说的!”
李禾羽眨了眨眼,伸出一只手,手指一根根竖起,反驳道,“我心里还有花生米、有师父师娘,有爹娘弟弟,有江湖,还有师兄你。”
商北望瞧着他讷讷道:“……你莫不是最后才想起我?”
李禾羽狡黠笑道:“最重要的,总是最后才出现,师兄你说对么?”
也不知他是认真的,还是哄着他才说出得这句话,商北望只摇了摇头,道:“你上月才回极星宫省亲,怎地才几日便又跑回嵩山来?”
李禾羽不假思索直言道:“自然是想你。”
商北望又道:“你都已是十六七岁的人,又不是孩童,中秋不在家呆着,整日腻着我作甚?”
李禾羽嘟囔道:“你不是也没回家去?我来陪你,还不好么?”
他想了想,又道:“再说,天下第一剑,和天下第一刀在一起,天经地义!”
他这话说得很是认真,毫无玩笑之意。一阵风拂过,鬓边的一缕发丝随风而动。
商北望瞧着他,竟有些语塞。他忽然挪开目光,想了想道:“天下第一刀若是个姑娘,你们腻在一起,倒也算合理。”
李禾羽转了转眼珠,道:“姑娘么……姑娘是好,却没有师兄好。”
他顿了顿,似察觉到了什么,蹙起眉头,斜睨着他道:“莫非你是嫌我烦?”
商北望想逗他一逗,便瞧着他,似笑非笑:“嗯。”
李禾羽当即将手腕从他手心中挣脱,扭过身子,抱臂而立,不满道:“好,很好!既如此,那我便去找师父师娘去!他们总归不会嫌我烦。”
看得出来他是真的有些埋怨,抓着剑转身便要走。
商北望一愣,忙道:“哎!来都来了,总不能再叫你回去。我带你去看花灯吧。”
李禾羽闷声道:“不去。”
商北望又道:“桃花酥?”
李禾羽仍道:“不去。”
“一斤?”
“不去。”
“再加两碟花生米。”
李禾羽突然顿住脚步。商北望总是知道如何拿捏他,他深吸一口气,手指轻轻敲着剑鞘,挑起一根眉毛道:“嗯……既如此,看在桃花酥和花生米的份儿上,我便勉勉强强,同意与你一道下山去吧。”
说罢,他嘴角一弯,却还是忍住了得逞的笑,头也不回,马尾一甩,大摇大摆地转身往山下而去。
商北望默默瞧着他的身影,轻笑而无语。
师弟啊师弟,他这让他又无奈又怜爱的师弟,明明是天下第一剑,万人仰慕的极星宫少主,江湖之上,向来是一副举世无双之姿,绝尘脱俗之表,而在他面前,却像个孩子。
秋风夜凉,星月明亮。
中秋佳节,遍地灯影重重、言笑晏晏,街头杂耍的练家子、热热闹闹的戏班子,无一不是李禾羽最喜欢的。
他向来觉得,与青楼赌坊相比,这些东西,要有趣得多。
茶,也比酒好喝得多。
李禾羽叼着一根草,悠哉哉哼着小曲儿,走走跳跳,东瞧瞧,西看看,商北望跟在他身后,替他拎着那一斤桃花酥,只盯着他,生怕他一个街角便溜没了身影。
可他却像只猴子,人影繁密,摩肩擦踵,不消一会儿,便果真淹没在了人群中……
商北望忽然有些焦急。即便他知晓李禾羽不会有什么事,但他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他竟还是情不自禁地紧迫起来。
他蹙起眉头,四下寻找着李禾羽的身影。人声鼎沸,灯火煌煌,光影交错中,眼前突然冒出一张彩绘的娃娃脸。
这娃娃脸胖嘟嘟,笑眯眯,俏皮又伶俐,喜气洋洋。
他愣怔了一下,停下脚步,匪夷所思地盯着那娃娃脸。而这俏皮可爱的娃娃脸儿下,却现出一张松风水月又满是笑意的面容来。
“师兄,”李禾羽粲然笑道,“好看么?”
商北望的心忽然一滞,似落叶触水,波光微漾。
他痴痴望着李禾羽的双眼。这双眼那样温柔,又那样明朗,清澈而又宁和的目光像一阵清风,拂进了他心里。
远处的天边,忽燃起一朵璀璨的烟花。
良久,商北望才回过神,开口道:“好看。师弟喜欢,那便好看。”
李禾羽却忽然敛了笑,转身放下了娃娃儿脸,叹道:“可惜我已过了玩这些小玩意儿的年纪,小时候总想要,却没有机会得到,现在却已不那么惦记了。”
他释然笑道,“方才也算是体验了一把,尽兴了!”
商北望看着那娃娃脸,若有所思。
李禾羽悠悠踱步,自在道:“这中秋的灯,实在是好看。烟花也好看,姑娘们也好看,公子们也好看。”
商北望想了想,道:“姑娘与公子么,我虽不能替你掳了回去,可你若喜欢这灯,我们一会儿便回去做一只。你看如何?”
李禾羽眼中现出神采,喜道:“好啊!我从未做过花灯,不妨试一试!不过,要是做得太丑,你可莫要怪我。”
商北望问:“你我又不是心灵手巧之人,能做出来便不错了。你喜欢什么样子的?”
李禾羽环顾了一圈,目光落在头顶的莲花灯上,指着它欣然道:“这个最好看!不浮夸,也不杂乱,只是一朵静静开着的莲花,便很美。”
商北望知道他定然会喜欢这盏莲花灯,只因他的师弟本就是一个如莲花一般的人。
他含笑道:“好。”
李禾羽笑得那样舒心,商北望亦是欣慰。
他突然眼睛一亮,转头欣喜道:“师兄,我们不如去那城郊继空寺祈个福,今日庙会,香火旺盛,想必灵验!”
商北望道:“我陪你去便好,我不信神佛。”
李禾羽眨了眨眼:“师兄不信神佛,那信什么?总不能信天命殿吧?”
商北望认真道:“信自己,信你,信江湖。”
李禾羽点头,悠笑道:“不信便罢了,只是佳节已至,讨个好彩头嘛。”
“嗯……”
李禾羽拉起他的袖子,将他拽离了人群。自城内出了城门,又到了城郊,走了足有一个多时辰。
李禾羽牵着他,他默然无语地跟在他身后。他既未叫他撒手,他也未主动撒手。
头顶是璀璨烟花,面前是彩灯长明,眼前是他爱护的师弟。
秋风裹挟着桂花的香气环绕周身,他却忽然希望时间走得慢些、再慢些,这灯火永远不会熄灭,而他永远不会撒手。
永远……
李禾羽总算挤进了继空寺密密麻麻的人群里。他将商北望拉到自己身边,道:“师兄,我知道你从不信神佛,也从不请香。你有什么心愿,便告诉我,我来替你许下。”
“我……”
商北望欲言又止。他垂目想了想,终于开口道,“我没有什么心愿。”
李禾羽瞧着他,认真道:“果真?”
商北望迟疑道:“嗯。”
李禾羽却也不再问,只叹了口气,无奈笑道:“那好吧!既如此,我便许我自己的愿望了。”
“好。”
李禾羽拉着他来到香盒旁,请了三支檀香,又来到观音殿中,终于松开了那只拽着商北望的手,仰起头,敛了笑,望着那尊慈爱悲悯的白玉观音像。
他目光坚定柔和,面色沉肃而宁静如水,像是在心中默念着什么。
钟声悠悠,香火萦萦。半晌,他终于低头,屈膝而跪,俯首躬身,阖目三拜。
一愿江湖安定,天下太平。
二愿至亲康健,岁岁平安。
三愿师兄顺遂,所有心愿,皆得圆满。
三愿许罢,他终于站起身,认认真真将手中的三支香插进了香炉中,又自怀中摸出一串铜钱,一颗一颗,虔诚投进了木箱。
做完这些事,他总算长舒一口气,却仍是盯着那三支香,似有所思,良久才道:“好啦,师兄。我们走吧!”
商北望一直看着他,忍着心中的好奇,直到走出殿外,才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都许了什么愿望?”
李禾羽却狡黠一笑,道:“我就知道你会问。但是,师兄,你难道不知道,愿望说出来,便不灵了么?”
商北望思量须臾,颇为郑重地点了点头。
李禾羽又抬头望着那悲悯的观音像,叹了口气,“希望菩萨灵验,这三样愿望虽贪心了些,可却实实在在是我毕生所求了。”
商北望的目光仍停留在他的侧脸,认真道:“师弟,你的愿望,定会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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