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尤许出了大殿,免了门口几个弟子的礼,想了想回空芜峰的路,低头看嬴遂白:“你会御剑飞行吗?”
没等嬴遂白答,他又摇了摇头:“你连剑都没有,怎么可能会飞。”
嬴遂白疑心他是挖苦嘲笑自己。他记忆中的空芜确是这么个小气、会跟弟子计较的刻薄者。
但秦尤许的神情却坦荡荡,笑道:“那你先随我御剑吧。等到你有了本事入剑冢挑一柄剑,自然就能飞了。”
说罢,他唤宠物一般打了个呼哨,长长的一声,嬴遂白正好奇他在找什么,天边一道流星曳着尾巴飞了过来,落在两人面前,发出欢快的嗡声。
竟是一把剑!
嬴遂白呆了一下,秦尤许熟练地握住了剑柄,输了一丝灵气进去:“无青,又去哪里玩了?”
剑哪里会说话?但它嗡得越发快活,秦尤许便知道它去了后山招猫逗鸟,肯定是追着乌鸟的屁股叼,把后者弄得苦不堪言。
他竖起食指警告无青:“你自己谨慎点,可别给师弟他们抓住了你。再有下次被告状,我就不把你放出去了。”
无青是秦尤许的佩剑。当初时冶大师铸炼它时用了秦尤许的心头血、雪山的青芽髓、天南的云中雾,苦心烧淬三百六十一天才出炉,出世时就有三分灵性,认秦尤许为主后更是剑随主人。
秦尤许无羁无束,无青也受不得时时使唤,最爱在外沾花惹草地闲逛,也因此,它常不在秦尤许身边,而是靠着秦尤许输给它的灵气在后山兴风作浪。
上几次它抢了来风山几只灵兽,被叶嘶春怒气冲冲地告到了秦尤许面前,得了后者几句骂。
现在主人又警告它,无青有些蔫蔫的,连嗡声都轻了。
秦尤许知道给它点颜色就能开染坊,并不理会,自顾自牵住嬴遂白上了剑,二人一剑向空芜峰而去。
来风山占地无数,正是时节,真谓春到人间草木知。在空中俯瞰,但见万顷山碧,时有涧流,莺和啼翠,美不胜收。
来风山群峰重重,但这些山峦并不都是自然地形,而是门中弟子实力及至渡厄,有了开宗立派的资格后没有离开,选择自开一峰,由此形成的峰峦林立。
个人有个人的性情,峰随峰主而定,自然也有不同的光景变化。诸如叶嘶春的涂桑峰,上栽草药灵植;何泉九的照剑锋,剑阵纵横,上山小径上都是险机;邱月明的翠融峰,到处挂着横幅“医者仁心,不要杀人”,可见一斑。
在嬴遂白久远的记忆中,秦尤许的空芜峰是极阴险的地方。“阴险”,多用来形容人,但用来形容一座山居然也很贴切:通体绕着阴云,林荫翳翳,到处都是噬人的沼泽,吞人的阵法,隐在山体之中的密室……和磨练弟子的照剑锋不同,这是要杀人的。
但今生,秦尤许牵着他的手掠过了重重山影,最终却在一座翠峰上停下。
秦尤许带着嬴遂白,跳下时好像一只鸟,轻而无声。无青绕着他们转了两圈,快活地跑了。
嬴遂白看着眼前景象:“这里是空芜峰?”
这真的不是走错路了吗?
山上到处种的都是果树。桃树梨树蘋果树,杏子琵琶小青枣,四时皆有。分明还不是结果的时候,树的枝头却沉甸甸地压着,可见是有人刻意施了法。
风一吹,满山果香,清甜不腻,较人间匠人有意炼出的熏香还胜一筹。
灵植不会被法术蒙蔽,该是什么时候结果就什么时候结果,一点儿不早,一点儿不晚。能被操控的是人间的凡果,食之无益,大多数修道者都会刻意辟谷不吃,避免五谷秽气入体,更别说种植了。
眼前这漫山的果树,却又从何而来?
果树没有根据端正的布局生长,而是随意而种,四处地旁支斜逸。秦尤许带着徒弟走了一会儿,一本正经地给小孩介绍:“这是桃树,接的果很是香甜,虽然不如你今天吃的那个,但也是我在人间搜罗来的极品;这是梨树,梨子香甜多汁,适合解渴;这是青梅,有些酸,不过吃的也是一个酸味,太甜反而不足了;这是……”
他侃侃而谈,嬴遂白如坠梦中。
在这之前,嬴遂白很清楚,他重生了。
在他捅破了天地后,天道被他逼得再无退路,用最后的力量将他回溯到了最无力的年纪,大抵是想要趁他弱小而杀他。
他睁开眼睛时已经通过了缩关阵,站到了来风山大殿之上,如同货物一般人人挑选。情况于他大大不利,他心中却生不出多少波澜——这些于他而言,竟也只是“只是”了。
是的,一切本应该顺着他的记忆发展的:所有人都选定了师门后,只剩下他一人手足无措。平昏晓收了东虚兄妹,叶嘶春看不上他蓬头垢面,何泉九向来淡漠,邱月明只捂着嘴笑,好似殿中没有他这么个人……
最后被所有人排挤的空芜收下了被所有人不在乎的他。他这好师尊不情愿,他却怀着极大的濡沫之心,到了空芜峰之后端茶倒水、捧书读字,不敢懈怠。
——换来的是什么呢?是往复的蹉跎,不屑的冷眼,险境中至他于死地的狠心。
嬴遂白本想拜入秦尤许门下后寻个机会出逃。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前世与平昏晓等人关系恶劣的秦尤许隐隐成为了所有人的中心,他们事事向着他,甚至是偏爱他。
所以如尘埃的他,今生在第一时间被秦尤许挑走了,他在万众瞩目之下被他牵走。
那往前如同地狱的山峰,如今居然果树飘香、世外桃源。刻薄尖酸的秦尤许牵着他的手絮絮叨叨时,眼中不见半点不耐和厌烦,好像他本是个好人。
——这一切是梦是幻呢?
天道试图用一个梦境将他溺死么。
那为什么是秦尤许?凭什么是秦尤许?
嬴遂白脑海混乱如同无绪毛球,他太久没有思考过情感的问题了:他现在很迟钝,迟钝得露了破绽。
秦尤许左右看看,顺手从旁边的杏子树上摸了摸。
两个杏子,还有些青。他把其中一个咬了一口,不动声色地把另一个递给了嬴遂白。
嬴遂白之前的桃子已经吃完了,现在他体内灵气充沛,修道者不拘外物,他一点也不饿。但脑海中的思绪无端,他顺手接过杏子,咬了一口——
好酸!
小少年显然很想维持自己的表情,可惜功力不足,眼眶两边的肌肉被涩得抽搐起来,他坚决要抿着嘴,脸上诡异地挤出了一个扭曲的表情,皮笑肉不笑一样。
怎么这么酸!!
他的表情很像馥馥鸟。秦尤许赶紧把一口气吞进了肚子里,憋得脸更红了。
嬴遂白抬头,看到秦尤许的表情酸得扭曲,此人还大咧着嘴,显然要笑抽了过去,且不加半点掩饰。至于笑的对象么……左右四顾无人,自然是这“矜持”的嬴遂白了。
“好徒弟,酸了你就龇牙咧嘴呗,端着做什么?”秦尤许哈哈笑着,拍了几下嬴遂白的肩膀,后者犹豫着要不要换个表情时,他带着人走向一座小竹屋。
“好了,这里只有你和我,何必生分?”秦尤许道,“来看看你未来的住处吧。”
上辈子,空芜的住处是一座宫殿,外看堂皇正大、雕梁画栋,里面冷酷森严、寒冷空寂。
嬴遂白被秦尤许带着,绕过几颗果树,踩着松石小径,没看到什么宫殿,却只看到一座竹屋立在山石之间。
并无层楼叠榭,也不高耸入云;没有金碧辉煌,更无绣户雕梁。只是普普通通的一间竹屋,因为年岁的磨损而留下痕迹,吱呀声中,窗扉洞开,桃花入户。
秦尤许松开嬴遂白的手,上前走了几步,推开了门。
他笑盈盈的,分明已经不醉了,望人时的一双眼却还微微眯着,如同琅琊春水,涌进人的心中,带来一片冰融风霁。
嬴遂白突然想到一句诗。
他以前百无聊赖时曾随手翻过人间的话本,内容无非是才子佳人、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执笔人文绉绉地用诗,干巴巴地引前人诗句,将书中人吹得天花乱坠。
其时嬴遂白是无法理解这句诗,无法理解人间有这样的人的。
此刻他却突然想道:
桃花山上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秦尤许推开门,回头看自己的新徒弟,微笑道:“这就是你以后的住处了。”
说罢招手道:“过来。”
嬴遂白走近了,发现竹屋外看有些简陋,内里却别有洞天。
如果说从前空芜的宫殿是太过虚空,那么秦尤许的竹屋就是太过拥挤了。他的物件很多,又不爱收拾,连掐个诀都懒得,四处散乱的小玩意儿出现在屋中各处,好似半点儿不值钱。
——但嬴遂白只扫了一眼,就认出了许多不菲的宝物。诸如东海的流珠串成的腰链、天之南山髓打造的笔架、云灵织成的长衫……全都随意地扔着,也不知有多久没有被主人眷顾了。
他心中暗惊,脸上不由流露出几分愕然。秦尤许却把他的表情误解了,怪不好意思:“好吧,这屋子是有点小……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可以抓你师叔来给你弄一间屋子。”
嬴遂白:“师叔?”
秦尤许:“我这整间屋子都是他帮我起的。我去求求他,他大人有大量,送佛送到西,岂不美哉?”
嬴遂白不懂他的“送佛送到西”是什么意思,但他语气里的理直气壮真是暴露无遗。
嬴遂白沉默片刻。
他想:这真的是秦尤许?
秦尤许把他拉进屋子里,划拉开床上堆着的杂物,嬴遂白看到一串红石手钏摔到地上,眼睛抽了抽,他却不以为意,一屁股坐了上去,乐呵呵道:“先别管那些了。你现在是我的徒弟了,你也得有个名字。”
嬴遂白站在他身前,低着头,声音很恭敬地道:“是,师尊。”
上辈子,空芜给他取的名并不是“嬴遂白”,而是敷衍至极的“秦甲”。
秦自然是他自己的秦;甲就是第一,也是路人甲的甲。空芜对他毫无抚慰关怀,只是把他当成了随时能扔掉的自己的垃圾。
后来嬴遂白把空芜扔下深渊的时候,空芜只剩下一双眼睛能动了。他本想对他说,你看,你也只是一团垃圾而已——到了最后却又什么都没有说。没有意义啊。
——那现在呢?面前的秦尤许会给他取一个什么样的名字?
嬴遂白的眼神澜波不惊,因为他本没有期待与失望。
却听到秦尤许问:“你喜欢什么样的名字?”
今日情报更新:
原主:被师弟们排挤的惹祸精大师兄 被迫收了反派做徒弟
秦尤许(道号空芜):被师弟们排挤(……)的团宠大师兄,故意收了反派做徒弟
嬴遂白:(进行时)试图逃离师门不再端茶倒水打杂(将来时)试图天天端茶倒水打杂的好徒弟
明天申签!失败了我就跑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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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我们剑修都是养剑当宠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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