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尾吊春,沸雪灼山。
早春的清寒拦腰截断了山上那还未化干净的雪水,几处枝头冒了绿芽,沿着小路往东南方向,有一块被犁的平整的地。
“咳、咳。”
苏逸脸上盖着本书,这会儿被风一吹,一双素手去接滑落的书册,捏着书角抽回书端放在了膝上。
那风仍旧不消停,直愣愣地往人肺里钻,所以只得作罢,这才从木质躺椅上站起身,掩着袖子背着风轻声咳嗽,这才终于转身,打算进屋子里避避。
他自打穿越过来这大乾王朝,身体就不大好。
这具身体的原身是名体弱的十三四青年,父母早年是商户,但因出门在外做生意,乘船之际意外落水身亡,让他早早的就变成了孤儿,无父无母。
原先住的大宅子被人抵押出去,搬来了这处小院落。扫洒的仆役也全都走干净了,留下来的只有一个比他还小两岁的书童,亦是无父无母,幼年时于街上流浪,被原身怜惜收养,念及苏家恩情,这才不肯离开。
如今两人只有家中留存下来的一些钱财让他撑着活到了今日,苏逸一穿过来,发觉自己就算穿越了也还是病秧子穷鬼,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昏厥过去。
这副身体相比于他原世界的身体还是差了许多许多,太羸弱了。
当然,如果不是身体过于羸弱,他也没有穿越的契机。
就和那穿越文附加金手指的特定套路一般,没过两日再醒来的时候突然发现他竟然能看到一个红色的app,悬浮在空中,仅他一人可见。
系统发布任务,让他种菜,学习医术,又叫他背了几本参加科举考试必用的书,每完成一项,就给他一颗续命的丹药。
他倒还真当上了头顶着苹果的驴,生死由天不由他。
叫人心里不舒服。
系统说他身体孱弱,家世凄惨,原主身死的时候心有不甘,苏逸熬夜补论文也落得个心力交瘁的下场,又是同名同姓,机缘巧合之下便得此穿越,附身其上。
他没什么特别想回到现代的诉求,毕竟他无父无母,从小长在孤儿院,后来院长妈妈去世,没过两年就连孤儿院也倒闭了,剩余的孩童都分到了其他的福利院。
他连个家都没处回。
于是便真的打算好好的完成原身的愿望,先活下来,然后挣钱,吃饱穿暖,顺便科考当个官,理想再大点儿就去报效国家。
但是截止到目前为止,一个多月余,他除了在自家院子里种点菜,其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不是没想过挣钱。
毕竟在原世界,虽然日常生活不是写论文就是窝在图书馆看书,但他也并非完全无趣,偶尔也是会看些网文小说来打发生活,穿越文的常规套路,无非就是赚钱经商,权谋宫斗,甚至坐上那天子之位。
直到他转了一圈意识到村里就十户人家不到,老弱病残,就算做生意,赚谁的钱?
系统也没多给提示,一般在不发布任务的时候,便跟哑巴系统一样,用处没一点。
钱难赚,命难保。
只是这些东西没办法难住苏逸,他极其聪明,鬼点子也格外多,不然也没办法凭一己之力考上最高学府。
话说回来。
虽然他本专业是学的古汉语言文学,但是中医旁听课,他是课课不落,当时学的理由是为强身健体,可如今看来,便真派上了用场。
他有想过就此离家,当个游医四处看病,赚点小钱。
可先不说他技艺是否过关,古代普通民众痼疾众多,无名无号的游医不仅不受信任,看出了病不好治,治坏了还要被报复。
系统一番劝解下来,苏逸这才放了此心思。
正这样想着,透过半掩的窗户,隐隐约约听到了些声音,他定了定心神,却猛然意识到,慌乱的奔跑声和喊叫声乱作一团,那是他的书童声音。
“公子不好了,公子!”苏月明明自己身上穿的衣服也薄,步子还不甚稳健,扑进来的时候差点摔了一下,面色惶恐:“少爷,奚河边上死了个人,你快去看看吧!”
苏逸翻开书的手顿了一下:“我是阎王吗?去了之后能把他救回来。”
“只是更诡异的事情,”苏月呼吸平整了些,尽量陈述般的叙事:“我将走到河边的时候,迷迷茫茫中看见有团黑影,有些好奇,走近了我才发现那是个人。我怕人没死,便上去探了探鼻息,我试探过了,明明已经没了呼吸,也没了脉搏,可偏偏……”
他越说越激动,几乎要惊跳起:“可偏偏我转身那刻,他竟然活了过来,还叫我小兄弟!”
这事确实有些怪,苏逸眼前红光一闪,安静片刻,轻声叹了口气,搁置下手中的书:“你说他没了呼吸,但却又醒了过来?”
他蓦然的有一个猜想,这种玄幻般的起死回生,有没有可能也是另一种穿越的法子?
毕竟自己也是如此这般穿到了苏逸的身上。
病秧子身体不好,没熬过倒春寒,偏偏苏月没发现,自己就已经穿了过来。
虽然说话的口气与古代社会多有不符,但好在自己前世也算半个古汉语言研究者,写过大大小小的论文不少,也是个聪明人,只是偶尔会蹦出些不知所云的口癖,被苏月疑惑发问。
苏月年纪还小,诓骗一下能哄得过去,甚至到如今,也学会了几分现代汉语的精髓所在,话风也同苏逸的大差不差。
只是外人听来会稍显得古怪。
“具体再说些细节。”苏逸扯过披风,带着苏月出了门外,“外貌,服饰,醒来的时候见你说的话。”
“我认不出他的衣裳是什么布料,可是质感极好,日头一照便闪闪的。他的头发湿透了,可衣服完全不见湿透的样子……样貌生得极好,姿容绝伦,若是醒着,应当是一名玉树临风的公子,只是唇色发白,看起来格外渗人……他醒来也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喊了一句小兄弟,然后就又晕过去了,倒叫我吓了一跳,急匆匆的就来找少爷您了……”
听到此,苏逸心想,样貌生的好,还能穿得上古代的速干衣,估计也是个有钱的公子哥,说不定能打劫一下。
也终于轮上他劫富济贫。
他可没什么好心思出来救人,只是消失了好几日的系统突然发神经,给他发布了任务,便是将此人救回,救不回自己的药就停了。
听苏月这话一说,或许还能从他身上榨出来点油水,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料峭春寒,乍暖还寒时候,溪边的柳条抽出了几根嫩芽,草地也平整的冒出了一抹新绿,沿着屋房往下走,许是早晨刚下了一场春雨,太阳光打下来的时候,倒还有两三分意境。
到河边时,那人早已消失不见,苏逸看着苏月一脸惊恐的表情,伸出手指向一处:“明明刚刚还在那儿,怎么现在就消失了……”
“估计是醒了”,苏逸余光撇向四周,并未有什么多余的人,“但是跑不远,四处找找,应该能找到。”
“小月,你去西边找找,我去东边看看,那里隐蔽处多,你要多些注意安全。”
“是、少爷”,苏月格外小一只,莽着身子就往西边跑,一头扎进了那层林子里。
苏逸快走两步,也钻进了东边的树影丛丛之中。
这片树林不大,只是隐蔽处较多,苏逸便格外的小心,他沿着溪边留下的痕迹,脚下踩着树枝,一步步的往里进。
敏锐的听到一丝响动,却还在未来得及反应的时候被躲在树后的人一把钳住了命脉,利刃在颈侧,似乎下一秒就要割伤他。
一股寡淡的木质香调猛然的冲入鼻尖,所以只能看得到那锋利的刀刃在阳光下反着光,身后的人胸膛宽阔,将他整个人完全的拢进怀里,苏逸自知无法反抗,于是便只能冷静下来同他打商量。
“我们是来救你的”,苏逸声音有些许沙哑,看着自己垂落在肩头的发丝意外被利刃擦到断掉,心中有些不悦,暗自的想:“早知道该叫你死在这儿,谁叫都不来救。”
“……许久不见,怎么还是这样的伶牙俐齿。”
带着浅笑的声音似乎听起来还有些不分虚实,匕首被迅速收回,身后的人将他松开,只是还未等苏逸有所反应,身后的人便再次脱力晕倒在地。
苏逸听到声音想起的那刻,瞳孔便骤然放大,似乎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他沉重的呼吸完全无法压抑此时心中的波澜,定睛一看。
那张脸,他怎能不认得?
好一个许久不见。
男子的骨相格外的优越,眉骨突出,鼻梁高挺,五官分明,想当初苏逸便是被这套皮相迷了眼。
苏逸挺直腰背,将自己被割断掉的发丝剪起,不卑不亢的,他低头看的时候,垂眼的幅度都透露着读书人那不该败掉的风骨。
和没穿越之前那股子不好接近的劲一模一样。
谢明眴感觉自己胸口猛的涌出一口热血,伸手捂住,浑浊的血沿着指缝流出,粘在了他的袖口。
“苏逸,救救我吧。”
谢明眴那声音里总是悠然带着笑意,低沉的时候又带着磁性,可每每说话放在苏逸耳朵里听来,端着礼貌知性架子的人,才是真正的轻狂傲慢,欠的慌。
“凭什么。”
苏逸那幅美人面此时却显得格外锋利,双眸狭长,唇色殷红,说到凭什么的时候,又木然带上了点笑意,戏谑:“就凭你甩了我?还想叫我救你?”
“……那叫和平分手。”
谢明眴借了个力,依靠在树根处,眼神却不曾从苏逸的脸上离开,声音温淡带着笑:“你不同意了么?”
“是,我同意了。所以我不认识你,和你没什么关系,也可以选择不救你,这是我的自由。”苏逸声音格外的冷,似乎下一秒就会转身就走。
谢明眴叫住了他:“我知道,但是,对不起。你的葬礼,我没赶上,对不起。我已经很快了,对不起。”
一连说了三个对不起,倒像是带着诀别的准信儿,似乎说完真的就那么痛快的就死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极为虚弱。
苏逸冷声询问:“你是怎么死的?”
“车祸,去找你的路上太急,出了车祸,醒来就在这儿了。”
谢明眴苦笑,“不过也没关系,我刚刚差点儿以为都是梦了。”
“……”
苏逸转身出了树林,头也不回,谢明眴看着那人瘦长的身形,笑着摇了摇头,头无力的想要往下低去。
思绪回转间,他又想起了两人初见时,苏逸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色卫衣,领子有点低,两排锁骨一览无余,就那样干干净净的坐在吵闹的人群之中,一言不发的灌着酒。
仿佛是没睡醒,被人拉着就直接来了这儿,眉眼耷拉着,眼尾都透露着一股不爽,似乎下一秒都能找个角落睡了去,或许是因为他注视的够久,苏逸也感受到了一点多余的目光,一眼就锁定了他的地方。
谢明眴听见自己的心跳在说,我不后悔,苏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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