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逸是被冰锥刺入心脏般的窒息感惊醒的。
他猛地坐起身,冷汗浸透的里衣紧贴在后背,月光从马车窗隙漏进来,在掌心投下一道颤抖的白痕。
又是那个梦——金属扭曲的刺响,冲天而起的火舌舔舐着谢明眴苍白的侧脸,灵魂在刺目白光里碎成千万片。
他摸索着身侧尚有余温的软垫,指尖痉挛般蜷起。
“谢明眴!”
车帘被夜风掀起一角,远处火堆的暖光漏进来,却照不亮他眼底的惊惶。
苏逸赤着脚跌下马车,青石硌得脚底生疼,直到撞进那个怀抱。
“我在。”
谢明眴的指节还沾着未干的溪水,却小心避开了苏逸的鬓发。
他解下玄色披风裹住怀中人单薄的肩膀,察觉到对方在发抖,“烤了鳜鱼,一会儿尝尝么?”
苏逸把脸埋进对方肩窝,点了点头。
不远处的火堆还在烧着,谢九正蹲在那里烤火,目光投向这边,不消片刻,又挪了回去,苏月不知在吃什么,丝毫没注意到这边。
“我怎么睡着了。”苏逸的敞开的衣服被人拢了拢,鼻音很重。
谢明眴又把人重新推搡进了马车,替他穿好衣服,双手插进发里,替他顺了一下乱糟糟的头发:“看书太过用功,困了也是情理之中。”
“我做噩梦了。”
苏逸吸了吸鼻子:“梦见了你出车祸,被撞飞了好远,车还烧着了。又梦见你出现在白光里,问我是谁,还告诉我不认识我。”
“怪我,我没想到刚下车你就醒了,应该叫醒你的。”
谢明眴轻轻的碰了碰苏逸的眼皮:“怎么才能不做噩梦呢?”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是不是怨我太过敏感,所以什么事情都会怕?”
“不怪你,”谢明眴为他披上了披风,牵着手将人带下了马车:“我们去吃点东西。”
苏逸点了点头,裹紧了身上的披风,一步一步走向火堆旁。
夏天的夜晚格外的凉爽,但是湖边温度有些低,叫人身上有些发冷,直到走近了火堆,才察觉到身体的渐渐回温。
苏月看见自家少爷下来了,眼睛瞬间眯起,笑着挥手:“少爷,你醒啦!”
听到这声,谢九懒散的抬起眼,目光落在笑得开怀的人脸上,又迅速挪开。
“吃的什么?”苏逸捏了捏苏月的鼻子。
“嘿嘿”,苏月嘟了嘟嘴,靠近苏逸:“少爷给我擦…”
谢九冷声:“那是你主子,没一点规矩。”
苏逸一听这话就来气了:“我乐意,你管我呢!”
苏逸看着两个人又吵起来了,无奈的看向谢明眴。
身上的披风又被人裹紧了些,谢明眴声音平淡,道:“再吵就罚蹲起,谢九八百个,苏月二百个。”
“……”
两个人终于安静的背对背,谁也不再搭理谁了。
谢明眴亲手将烤好的鱼肉撕成一块一块的,喂给苏逸,苏逸摇了摇头:“我自己能吃。”
他捧着偌大的一个鱼,却不知从哪下口,思虑再三,“会不会腥?”
“不会,”谢明眴还是执意要将手中的一块地给他:“吃这个,特意给你撕好的。”
借着燃烧正旺的火堆,苏逸看了一眼那鱼肉,不知用了什么样的烤法,看起来焦黄酥脆,还刷上了一层蘸汁,闻起来格外的香,他就着谢明眴的手吃掉,眼神一亮:“好吃。”
谢明眴手慢慢抽回,苏逸却听着他声音低了又低,拿出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掉手上的酱汁:“那就好。”
苏逸还未想明白这突然变化的缘故,林间突然传来凄厉的尖叫,惊起寒鸦掠过弦月。
谢九原本正在坐在地上,闻声迅速的起身,谢明眴眼神示意对方,于是那个劲瘦的身影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去,很快就不见了身影。
不出半刻,谢九回来,几片枯叶被气劲卷进火堆,爆出细碎的火星:“东南三里,十二人围困,”他语速极快,“全部都是妇女青年,被匪徒劫持。”
谢明眴用披风将苏逸整个裹住,他察觉到苏逸浑身一颤,谢明眴的袖口被抓住,月光下苏逸的指节泛着青白:“去看看吧?万一是...”
话音未落,第二声尖叫刺破夜空。这次听得真切,是女子濒死的哀鸣。
谢明眴揽着苏逸腰身掠上马背,枣红马嘶鸣着冲进密林,夜风裹着血腥味扑面而来。
十丈开外的空地上,五辆马车歪斜着围成半圆,二十余蒙面人举着火把,刀刃正架在一个襁褓之上。
抱着婴儿的妇人瘫坐在地,裙裾浸在血泊里,而持剑挡在她身前的青年已是强弩之末——他右臂有道深可见骨的刀伤,却仍死死握着剑柄。
为首的匪徒用刀尖挑起那青年下巴,火光映出他脸上蜈蚣状的疤痕,“长的倒是标致,不如...”
话音未落,寒光乍现。
谢明眴的袖箭贯穿他咽喉时,温热血珠溅在婴儿襁褓上,匪徒们愣神的刹那,谢九的剑已抹了三个脖子。
“在这等我,”谢明眴将苏逸抱下马,指尖在他掌心轻点,“数到二十,我回来找你。”
苏逸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他抓起地上散落的火把,用尽全力砸向最近的匪徒。
火星迸溅中,有人扯住他披风——
“公子当心!”
寒刃擦着耳际划过,削断几缕青丝。
苏逸踉跄后退,后背撞上马车厢板。
蒙面人狞笑着逼近,却在下一秒瞪大双眼:一柄长剑透胸而出,谢明眴抽剑时带出的血花,在月光下绽成妖异的红。
“十九。”染血的手指抚上苏逸苍白的脸,谢明眴将人揽进怀中,“吓到了?”
苏逸摇头,鼻尖萦绕着浓重的血腥气。
他这才发现四周已无站立的匪徒,谢九正提着水囊冲洗剑,而幸存的众人正相互搀扶着聚拢过来。
"多谢恩公!"
受伤的青年扑通跪下。苏逸急忙将他扶起,替他拍净身上的土尘:“没事就行,你快起来吧。”
那青年应了声是,正要起身,就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苏逸让苏悦把自己的药箱拿来,连忙上前施针。
他将人躺平放置,银针入穴,青年紧皱的眉头慢慢的松解开来,苏逸安抚他片刻,让他慢慢休息,自己则是去看其他受伤的妇儒。
火堆重新燃起时,苏逸正在帮妇人包扎膝盖的擦伤。
唤作云娘的妇人啜泣着诉说原委:他们本是要往南都投亲,谁知途中遭遇流寇。
说话间,女童蜷在苏逸怀里睡着了,小手还攥着他的衣带。
谢明眴守在他的旁边,不急不缓的问道那妇人:“这一路流匪猖狂,女子妇孺,手无寸铁,我们也是听到这边的动静,自觉人命关天,不可视而不见。既然如今恶徒已除,只待稍作休整之后,立即离开,此处距离南都不过三日的路程,若是云娘不嫌弃,不如随我们一同,路上也好有个照看。”
那云娘嗓子都快要喊哑,哭哭啼啼的救了帕子擦眼泪,这会儿才终于静下来许多,声音几乎颤抖着,双膝发软,跪倒在地:“多谢……多谢恩公。”
谢明眴将人扶起,让云娘接过苏逸怀中抱着的孩子,扯起他往一旁无人的方向去。
苏逸问道:“你本来可以不带着他们的。”
“可是你想,不是么?”谢明眴擦了擦他脸上溅的鲜血:“嘴上说着不怕,身子都要抖成筛子了。”
“我没有”,苏逸身子骨弱,本来连风都不经吹,又被那流匪一剑直击面门。即便他心理素质高到离谱,但是他前世是个现代人,这种杀人的场面不多见,更何况自己性命差点被搭上。
苏逸忽然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定睛一看才发现是谢明眴腹部开始重新流血,血已经将那玄色衣袍完全浸透,急忙找来医药和纱布,让他蹲下来,然后替他清理包扎:“…明明本来都要好了,结果现在伤口又开,反反复复的,越往后天气越热,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好…”
“只是重新把伤口扯开,又不是中了新毒,挨了新伤。”谢明眴忽然笑了:“虽然这样很不道德,但是看着你关心我,突然感觉,就算这伤口一直有,也不亏。”
“…神经病”,苏逸本来担心的心思全没了,被这人一句话气的站起身:“谁天天那么大本事,一有空就给你包扎伤口。下次再受伤就别来找我,养好了再让我见你。”
“所以你还是心疼?”
谢明眴伸出手紧抓他的袖子,却因为动作幅度有点大,轻轻地嘶了一声,苏逸急忙:“不要动,又开始渗血了,你能不能听点话!”
谢明眴伸出手搂上他的脖子,轻轻的站起身:“好阿逸,我知错了,在这里风大,万一再吹出风寒,我还得带着病照顾你,就当心疼心疼我。先去车上吧,嗯?”
苏逸怒极反笑:“你还想带着病照顾我?想得美!”
我是好猫
各位猫主子早安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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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机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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