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长老是陨落在剿灭途中,不见遗骨。
且他陨落后还被神都问罪,成为百年剿灭魔神一魂行动中的罪人,若是怀剑派替江长老建立一座衣冠冢都好似是背着天下人“逾规越矩”。
因此怀剑派并无任何动作。
当时白楹得知江长老连衣冠冢都不会有的时候,怔楞了许久。她身旁的晏缙垂下眼眸,一双眼空洞地望着地面,其中颜色晦暗难明。
但不过十天之后,南奉昭轮值守山弟子之时,白楹与晏缙便乘机悄无声息地离开怀剑派。两人在怀剑派附近寻了一处山清水秀之地,替江长老建造了一座衣冠冢。
白楹站在山顶放眼望去,只见层峦叠嶂,山峰连绵不绝,远方的山顶更是笼罩在一片茫茫云海之中,云雾如同波涛般翻滚。
江长老……一定会喜欢这里的风景。
白楹转身看向她与晏缙方才用坚硬朴实的山石建造而起的坟墓,“江长老,我和晏缙一定会替您报仇,迟早会杀死那只魔神之魂。”
“……以慰您在天之灵。”
晏缙一言不发,持剑在石碑上刻下“江北辛之墓”,然后缓缓朝着自己师父的衣冠冢跪下祭拜。
*
进入深秋之后,怀剑派中气候已经带上一丝冷意。
只有半个月就要到十一月,届时白楹也要启程返回白家,因此她这几日颇有些犹豫不定——
江长老陨落四个月,而直到近来的一个月,门派中的流言蜚语才少了许多。
如果她动身回白家,那么到时候只有晏缙一个人在余盱峰上……在这偌大的怀剑派中,他已经失去了如父般的师父,还可能面对有一些只知随波逐流弟子的恶言相向。
白楹心中极不是滋味。
但如若让她留在怀剑派中,一直陪着晏缙,白楹也不愿这样——
要替江长老报仇,唯一能够倚靠就是手中的力量……她自知面对魔神之魂的话,自己的力量太过于弱小。
如果她只顾在怀剑派中陪着晏缙,如何能让自己掌控的异火逐步修炼变强?
因此白楹依旧准备照着原本的计划,十一月回到白家。
但在十月的最后几日,她与晏缙一起上游长老的剑法课之时,仍然听见有弟子恨恨地低声说道:“害人……害己。”
白楹自然是知道这些藏头去尾的话是什么意思。她紧皱眉头,朝着那名弟子狠狠瞪去。
那名弟子显然是没想到在他自己“义正言辞”的话下,晏缙身旁的那名女子还敢瞪着他。
虽然好像是什么白家人……可他是绝不会怕的!
因此那名弟子看着白楹的眼神反而带上一丝嚣张,仿佛在用眼睛对白楹说“瞪什么瞪”。
“……”白楹忍了又忍,才忍住在游长老的课上用一把异火把这肥头大耳的弟子烧成烤猪的冲动。
她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晏缙,怕他被这些不怀好意的言辞所伤——但是少年只是持剑伫立在原地,面无表情的脸上一双凤目黑得透不出一丝光。
也不知晏缙到底是听见了……还是没有听见那个弟子的话。
还没等白楹想清楚,她就看见晏缙轻轻抬腿,一步一步走向那个弟子。
不过片刻,晏缙就已经站在那名弟子面前,他单手握着剑,只是一双眼眸微微向下转动,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脸色开始发白的肥头胖耳弟子。
“你……”那名弟子色厉内荏地开口:“你想干什么?!”
晏缙慢慢启唇,声音带着多日未曾开口后的一丝沙哑:“这位同门……我只不过是想你论剑罢了。”
“论、论剑?”那名弟子说话都有些结巴。
晏缙神色不变:“游长老的剑法课上,可选人论剑……你要是怕了,也可以拒绝我。”
那名弟子脸色红白交加,显然是想拒绝拔出过瞻方仙剑的弟子论剑要求,但晏缙“怕了”两字说出口后,他却是再也拉不下脸面拒绝。
那名弟子梗着脖子应道:“行……行啊!我难道我还会怕了不成。”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比武场上。
那名弟子依照礼节,咬着牙说道:“请多指教。”
晏缙亦用他沙哑的声音冰冷回道:“请多指教。”
他话音刚落,对面的肥头胖耳弟子就急忙拔出剑,双眼紧紧地盯着晏缙,戒备着随时可能出现的攻势。
晏缙拔出剑后却一动不动,而作为他对手的弟子脸色却是越发苍白,一副既想攻击晏缙却又害怕自己被看出招式反而失败的模样。
一阵微风吹过众弟子所在的山峰。
站在比武场旁的白楹却感觉风在吹过她身旁之时,有刹那的停顿——
就在这个瞬间,晏缙持剑而上!
磅礴的凛冽灵气如同山石猛地迸裂,随着那苍剑朝着对面的弟子压下!
那名肥头胖耳弟子毫无抵抗能力,一瞬间就被眼前剑光带着的磅礴灵力吓软了脚倒在地面,就连手中的剑都被他松开。
晏缙的剑猝然停在那弟子面上半尺不到的地方。
周围弟子都发出了惊叹的声音,就连被动静吸引而来的游长老都含笑点了点头,夸起于晏缙剑法惊人的进步。
只有白楹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曾与晏缙比试过多次,也见过晏缙与南奉昭比试……初来怀剑派的八年前,她也见过晏缙使剑攻击曾对江长老不敬的唐渊。
但没有一次……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
晏缙眼中不再是澄澈清明一片,亦不是只映出他自己手中剑的模样……而是黑沉沉,像一滩幽深池水,只映出那名肥头胖耳弟子咎由自取的丑陋模样。
在一刹那间白楹的心猛地一跳,她瞬间反应过来——
晏缙这是动了杀意!
他的眼中不再是手中的剑、亦不是绝妙的剑法……而是真切燃烧的恨意与隐藏在黑沉眼眸之下的杀气。
“晏缙!”白楹大喊出声,其声音之大,引得身侧的弟子们纷纷侧目相看,就连游长老也看过来。
白楹不在意周围人的目光,她继续开口,声音却更加响亮:“晏缙!晏缙……”
在众人没有注意到的时候,白楹的三声“晏缙”呼喊引得站在台上的少年眼睫微微一凝。
就在软倒在地的弟子脸色越来越白之时,晏缙移开剑锋,缓缓将剑插回,转身离去。
眼看晏缙收回剑,白楹忍不住低头松了口气。
她一边拍着胸口,一边抬起头,这时才注意到所有弟子仍然望着自己——
白楹尴尬一笑,小声地开口,试图补全自己的话:“我是说……晏缙的剑法挺不错的……我要多学习研习……”
众弟子:“……”
*
白楹跟在晏缙身后,回到余盱峰,又跟着晏缙走入他的院子——少年也不会像以往那样,略一挑眉地望着她,轻声问道:“怎么了?”
现在的晏缙只是沉默地任由白楹跟着,他跨入院子中,解下背后的佩剑放于石桌上。
这时他才微微偏头,侧身看向白楹,低声问道:“怎么了?”
看着晏缙面无表情的样子,白楹只得叹了口气:“你……你方才,是不是动了杀心?”
晏缙沉默半响,才应道:“是。”
白楹心中一紧:“虽然那名弟子面目可憎,但他——”
“我知道。”晏缙轻声打断白楹的话,接道:“他只是面目可憎,并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少年转过身体,露出整个脸庞。
他朝着白楹笑笑:“我方才……只是差点失控。”
看着晏缙的笑容,白楹微微恍惚,觉得自己仿佛看见了八年多前少年的懒散一笑——
但那时的笑容,不仅懒散,还带有些漫不经心的应付。
而此时此刻,他的笑容好像既是对自己的无奈,又仿佛包含了许多其他东西。
白楹只觉得自己心头蓦然漫上一阵说不清的酸楚。
她慢慢开口:“那你可要……控制好你自己。”
“下次不会了。”晏缙点了点头,眉眼都和缓了些。
白楹轻声叮嘱道:“我就要回白家了……我不在怀剑派的时候,你也好好过。”
她仔细说着自己的计划:“我在家中自然会加紧修炼,让自己能掌控的异火越发强大……迟早有一天,我与你能一同灭了那只魔神之魂。”
晏缙微微一怔,那双凤眼中只映出白楹的身影。
片刻后他低低应道:“好……”
*
十一月初,白楹回到了白家。
坐立在连绵山脉山顶的白家山庄,四周茂密的树林都已经泛黄,深林中都已经铺上一层厚厚的树叶,有些地方更是一日都覆着薄薄的霜雪。
白楹回到白家后就去祭拜了母亲的坟。
她一袭素衣,跪在苏如之坟前,正低着头点燃两柱香。青色的火从手掌心中蹿出,点燃两柱香。
“母亲……这次是我不对。”
白楹抬手将两柱香插在墓碑之前,她垂眸看着墓碑旁的白玉石上刻着花团锦簇的半雪花团。
“我原是想九月就回白家看母亲的……但江长老七月陨落,我……实在是不能离开。”
白楹喃喃道:“江长老突然陨落,神都问罪,让江长老几乎都成为世间的罪人了……怀剑派中一些弟子都觉得是江长老的错,更别说天下人是怎么传江长老的。”
“江长老他教导我八年,温和耐心,对我也极好……怎么江长老随着神都之人剿灭魔神一魂之时陨落,反倒全是江长老的错……”
白楹恍惚间抬起头,眼尾突然扫见了一座气势宏伟、威压甚重的山峰。
那就是白家后山禁地。
白楹这时才突然想到,父亲在白家后山禁地闭关,她与父亲,已经整整四年未见。
而她的母亲,已在四年前随着灵气重归天地……就连耐心教导她的江长老,都已经死在魔神一魂手上,不见遗骨。但即使无人收敛江长老的遗骨,只怕现在也已经如她母亲一样,随着灵气重归天地。
天地之大,但永远不会再见的人却越来越多。
白楹的眼角红了起来。
她抬起手背擦了擦眼角,片刻后对着墓碑勉强笑道:“我没事,母亲……只是方才有些伤心罢了……”
“不过母亲你不用担心我,我会好好活着,好好修炼,将来成为白家厉害的长老……”
“更会与晏缙一起,将那只魔神之魂杀死,替江长老报仇。”
*
春天来临的时候,白楹又回到怀剑派中了。
余盱峰现在是由游长老兼任峰主,就连晏缙与白楹,也是暂时由游长老来教导剑法。
除此之外,再也无人在白楹与晏缙身边说些模糊、意有所指的话语,晏缙也好似恢复成江长老没有陨落之前的模样。
甚至白楹有时候都觉得有些恍惚。
好像江长老并没有真正陨落,他只是随着神都之人去剿灭魔神一魂,需要很久很久的时间才会回到怀剑派……
但偌大余盱峰只有她与晏缙两人,再也无江长老气息的院子,一些弟子眼神中躲闪的忌惮与厌恶,又都在提醒着白楹——
江长老已经陨落在剿灭魔神一魂的途中。
更何况晏缙好像只是面容上的平静,白楹现在很少能看懂那双眼眸中想着什么……
那双凤目有时乌黑得像化不开的浓墨,甚至眼睛的主人晏缙再也没露出过他们初见时懒散的模样。
晏缙日日都在练剑。
他剑法出落得越发厉害——一剑带着令人颤栗的威力,让游长老极为欣赏。
但白楹却隐约觉得晏缙的剑似乎再无往日纯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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