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鸿淮坐在桌后抬头问白楹:“你怎么提前一个多月回家了?”
看着白鸿淮有气无力的模样,以及他桌上两侧摆放的一大堆文书,白楹差点笑出声来。
她轻咳一声,忍住笑意:“没什么……只是想在家中多修炼一段时间罢了。”
白鸿淮放下笔,揉了揉额头,突然问道:“……那你将来还要再去怀剑派吗?”
虽然他是这么问的,但是一双细长的眼中满是洞察,仿佛已经知晓白楹的答案。
“还是要去的。” 白楹果然没有丝毫犹豫。
白鸿淮却轻笑一声:“你既然提前回到白家,那就是知道在家中修炼最为适合你……既然如此,还为何再去怀剑派?”
他挑了挑眉:“为了你未婚夫晏缙?”
白楹呼吸都慢了一拍,半响后才轻声回道:“对。”
但当她抬头看见白鸿淮略带戏谑的目光,不禁耳尖一红,“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只是觉得,江长老才去世一年多,我不能让晏缙一人在怀剑派上。”
白楹声音越来越低:“虽然现在我会回怀剑派,但将来有朝一日……我应该会离开怀剑派。”
白鸿淮轻叹一声:“你说你当初为何坚持要去怀剑派学剑,现在让自己进退两难。”
白楹睁大双眼:“当初不是白长老,不,家主你说可以当个‘怪人’,还说世上并不是只有一条道路可走,也不是只有一种做法可实行吗?!”
“你这姑娘……”白鸿淮摇了摇头,用看“朽木”的目光看着白楹:“我并不是说学剑之事让你进退两难。我是说——”
“正是你去怀剑派学剑,让你认识了许多人。还让你有了割舍不下的人,甚至让你背负上江北辛的性命之仇……”
白楹心中一紧,面上勉强一笑:“什么背负江长老的性命之仇……我……”
“你敢说你不是这样想的?”那双狐狸眼露出看尽沧桑的了然。
“……什么都瞒不过你。”白楹收起假笑,有些泄气:“虽然我知道我是白家人……可我也想替江长老报仇,只是我……”
白楹心中有些茫然,她怕白鸿淮说她为何要替白家之外的人报什么仇,又怕白鸿淮说她在痴人做梦,竟然妄图杀死一只魔神之魂。
但白鸿淮却没说这些,他只是将笔搁置于笔架上,“不管是你,还是晏缙,都莫将江北辛的陨落之仇揽到自己身上。”
白鸿淮站起身轻拂衣袖,定定看向白楹:“先不说你是白家人,单就灭去魔神一魂之事,完全不是几人能够完成的事情。”
“话虽这么说。”白楹有些不同意,“但江长老对我有教导之恩……”
白鸿淮从桌后走上前,一双狐狸眼中此刻却露出几分凉意:“虽是教导之恩,但江北辛不过是接下他们掌门扔过来的烫手山芋……你莫要为此事送了性命。”
白楹想要反驳白鸿淮,她张了张口,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在白鸿淮看来,江长老不过只是教导了她几年剑法,更何况杀死江长老的是那只在世间为害五百年之久的魔神一魂……
就算她和晏缙加起来,也无法消灭。
但白鸿淮说的并非没有道理。
白楹觉得内心十分失落,好似面前是永远看不见出口的迷雾。
看着眼前少女垂下眉眼的模样,白鸿淮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只是随口说说,没强行要求你们年轻人改变决定……”
他轻轻拍了拍白楹肩膀:“我只是让你惜命……你自己的命,对你自己来说,最为重要。”
白楹魂不守舍地点了点头,跟在白鸿淮身后走出书房。
回到自己的院子后,白楹抬头望着空中的那一轮满月,有些怔然——
其实她方才说了谎,不止是因为江长老才去世一年多,她不放心晏缙一人在怀剑派中……
更是因为她想与晏缙在一起。
她想与晏缙在一起,她不想再失去任何人了……
此后白楹在家中修炼刻苦,就这样过了六个多月。
*
秋去春来,白楹再从白家返回怀剑派之时,就是她在怀剑派上度过的第九个年头。
准确来说,到半年左右之后的夏末之时,就已经是整整十年。
白楹刚回到怀剑派没两天,便被卞念薇急忙忙地约在鹿潭峰相见。她应约来到鹿潭峰,却看见卞念薇皱着眉头、一副十分纠结的模样。
“你这是怎么呢?”白楹好笑地看着卞念薇。
卞念薇有些紧张地抬手摸了摸脸颊,她张了张嘴,可好半天只说了一个字后便开始叹气,“你……唉。”
“你这幅模样……”白楹越发好奇,她晃了晃卞念薇的肩膀:“你到底要说什么,别吞吞吐吐了。”
卞念薇却先反问道:“你说说你离开怀剑派几个月了?”
“你不是知道的吗?”白楹有些纳闷,但还是回答道:“六个多月。”
卞念薇露出痛心疾首的模样:“对!六个多月!就是在这六个月中……晏缙他,有些不对劲!”
白楹神色一变,种种不好的猜想瞬间划过她脑中,她忙问道:“晏缙怎么了……?我昨日刚到怀剑派,见他还好好的!”
明明是在自己的房内,卞念薇却依旧压低声音:“晏缙在这半年内,离开怀剑派好几次了……虽然每次都是接了事务堂的任务才走,但是……”
白楹紧张地眨了眨眼,等卞念薇接下来的话。
“但是我二师兄,却在神都看见晏缙了!”卞念薇一字一顿地说道。
“……”白楹眼眸一转,松了口气:“那或许是他接的任务要在神都完成呢?”
卞念薇慢慢摇了摇头:“我又问了我四师兄南奉昭,他说那次晏缙的任务完全不需要去神都,甚至都不用去神都所在的西向。”
“但这……似乎也不是什么稀奇之事。”
白楹猜测道:“若他接了任务完成之后,见时间充裕,或许也会想着去仙人留下的神都一睹风采。”
卞念薇却不大同意:“但一般会去其他地方看看的话,肯定只会顺手而为,不会特意去十万八千里之外的地方看看吧……”
卞念薇所说确实有几分道理。
可如若晏缙不是顺便去神都,其实白楹也想不出为何晏缙会去神都。
晏缙……神都……
白楹微微一怔,突然想起一个人……
一个她只见过一面,也曾听晏缙提起过的一个人——神女凝之。
可下一瞬间,白楹却对自己的想法感到匪夷所思……她为何会将晏缙与神女凝之联系起来?
至于脑中突然冒出的认为晏缙去神都是为了见神女凝之的这种猜想,更是可笑。
“……白楹,我说了那么多猜测,你怎么没一点反应?”卞念薇嘟起嘴,有些不满:“晏缙为什么会去神都,连你这个未婚妻都不知道……你们感情如此之好,难道你就不奇怪吗?”
……未婚妻。
听到这三个字,白楹都有瞬间的恍然。
要不是卞念薇提醒,她都差点忘了自己与晏缙已经订婚五年多……原来在别人眼中,她与晏缙感情的居然颇好。
毕竟两人一起出入余盱峰,一起练剑,一起上剑法课,每日都会相伴一些时辰……在众人眼里,如果这都不算感情好,那什么才算感情好呢?
白楹这才意识到,除开婚约这一件事,原来她竟把其他事一件一件地牢记——
甚至还有那一晚月下两人呼吸几近交叠之事,一直放在心中。
“咦……白楹,你为何脸红了?”卞念薇眨了眨眼,凑近白楹:“不会是因为我说你与晏缙感情好,所以你就脸红了吧?”
“……不是!”
白楹开口否认,连连摆手,几乎是从鹿潭峰中落荒而逃。
在回余盱峰的路上,白楹那颗跳动过快的心才逐渐恢复平缓,她轻抚胸口舒了一口气。
平静下来后,白楹却忍不住想起卞念薇最初的那个问题。但直到回到余盱峰的院子中,她想破脑袋也没想到晏缙会去神都的原因。
白楹心不在焉地跨入自己的院子,坐在院中石凳上,以手托腮,目光却不由自主落在石头缝中新冒出的几簇野草。
晏缙会去神都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如果卞念薇的二师兄都恰巧在神都中看见过一次晏缙,那是不是说明晏缙已经去过神都很多次了?
一个个疑问逐渐浮现在白楹脑海中。
此时,一阵轻稳的脚步突然打断了她的思绪——
白楹抬头望去,看见一身玄衣的晏缙从院外走了进来。
“方才还在想你什么时候回余盱峰……”晏缙轻轻一笑,凤眼弯成柔和的弧度。
白楹有瞬间的晃神。
只因为在她对面笑着的晏缙,似乎已经看不见九年前两人初见之时那个漫不经心、言语暗含挑衅的少年模样了……她与晏缙,竟然已相识九年。
那她为何不直接问出心中所想……?
晏缙一定会回答她的。
白楹望向那双柔和的凤眼,“晏缙,我不在怀剑派的这段时间中……你去过神都吗?”
晏缙眉眼弧度不变分毫,他亦没有丝毫犹豫,“去过。”
“难怪白湛行说他在神都看见你了。”白楹随口说了个谎,她面不改色地继续说道:“我还说一定是他看错了……原来是我冤枉他了。”
她凝眸看向晏缙,“是不是因为从事务堂接的事情,需要你去神都附近?”
晏缙微微摇头:“不是,我只是去见一位朋友。”
“朋友……”白楹微微一怔,脑中瞬间浮起之前的荒谬想法,她忍不住脱口而出:“你的那位朋友,是凝之神女吗?”
晏缙定定地望着白楹,半响后他才轻轻开口:“……是。”
“原来如此……”白楹勉强笑了笑,觉得胸口处开始弥漫上一股陌生的心绪,让她突然就失去了继续再问的兴致。
好似没有看见白楹脸上的抗拒,晏缙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我也是与凝之神女相识了才知道……原来,能缓解甚至根除凝之神女病根的仙药就在孽火狱中。”
他走到白楹对面坐下,一双凤眼遥望天边飘动的云雾,“也不知,孽火狱中是何光景?”
孽火狱……?
白楹一怔,这时才反应过来,原来神女凝之一年多前所说在九死一生之境都难以找到解救她自己病根的良药——
原来那九死一生的地方,竟然就是孽火狱?
孽火狱是一片火海般岩浆之下的深渊。
它原是仙境,万年前仙魔在此交战。战火引得仙境坠落,最终变为一片火海,世人称之为孽火狱。
孽火狱一百年才会活跃一次,一次足足半年。
在这半年中孽火狱的入口处能够灼伤修士神魂的岩浆火焰不再是紧紧闭合的模样,而是留出不小的间隙,足够修士进出。
照理来说,谁会进入火海岩浆的烈狱?
但架不住孽火狱曾经是仙境,到现在其中还长有世人难求的仙草灵药,可医死人肉白骨。
因此依旧有修士在孽火狱活跃的当月,进入其中妄图得到仙草灵药。
孽火狱中能有什么光景……不过是一片火海罢了。
不知是因为晏缙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还是其他什么原因,白楹最终只是兴致缺缺地应道:“孽火狱中能是什么光景,铺天盖地灼伤人神魂的孽火乱飞罢了。”
晏缙笑了笑,却不再说话。
他自怀中拿出一个木盒放在白楹身旁的石桌上,然后轻轻地将木盒推向白楹。
白楹注意到桌上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木盒,但她没有开口询问,反而转过头看着院子中一角的树木。
晏缙轻轻挑了挑眉,依旧是笑着的模样,“怎么不理我了?你就不好奇盒中是什么吗?”
“不好奇。”白楹硬邦邦地回道。
看着眼前少女概不理会的样子,晏缙唇边的笑意淡去,眉目都带上几分苦恼。
“原本是想送给你的……”他轻轻叹了口气:“看样子只能我自己把这些都种下了……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成活。”
种下……成活……?
白楹终于忍不住回头。
她面无表情,皱眉看着被修长手指压住的木盒,“什么能不能成活……你那木盒里面难道是种子?”
“正是。”
晏缙轻笑一声,木盒盖随着他移开手指而凭空翻开。
浅浅的盒中,放着十几枚雪白带绒的种子。
“……这是?”
晏缙垂眸,慢慢解释道:“我此前离开怀剑派之时,途径乐山。乐山中养育灵花千百种,皆与其他地方不大一样,其中半雪花更是十分有名……我有幸寻得乐山山庄的庄主予我一些半雪花种子。”
他抬头对白楹一笑:“你说过喜欢半雪花,我便想着将这些半雪花种子送你。”
白楹微微一怔,许久之前晏缙确实问过她喜欢何种花卉——
但她其实对花卉并无十分浓厚的兴趣,只是因为她母亲苏如之喜欢半雪花,所以带着她也有些喜欢半雪花罢了。
所以她当时,确实是对晏缙说自己有些喜欢半雪花……
可白楹没想到晏缙会在此时突然送给她乐山颇负盛名的半雪花种子。即使面上仍然毫无表情,但她心中先前那些不知为何出现的不快却已经消散大半。
白楹抬手停在木盒上方,指尖轻轻触碰种子外面的白绒。
她轻声嘟囔:“但我也不怎么会种植灵花。”
晏缙微微挑眉,“没事,你学剑都如此快,学如何种植灵花岂不是易如反掌。”
“就算你这么夸我……”
白楹瞅着晏缙,自己却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过你说的确实有些道理……待我把如何种植灵花学得差不多了,我就试试这些半雪花种子。”
她忽然有些怀疑:“总不会都被我种死吧……”
晏缙也忍不住弯起凤眼:“应该不至于。”
白楹信心更足了,她指着院中空出来的一块,“将来我要在哪里种一些……即使我不在怀剑派上的时候,晏缙你可要帮我照料这些半雪花。”
她想了想,立刻更正了自己的说法:“倒不如你现在就和我一起学、一起种,免得我不在怀剑派上的时候,你慌手慌脚,说不定就把花养没了。”
但这次,晏缙却迟迟没有回答。
白楹纳闷地望过去:“怎么呢?难道你不愿意学吗?”
晏缙半响后才轻声回答:“我也怕我把花给种死了,帮不上你的忙。”
白楹眼眸一转,想出另外法子:“……那不如我学会了,再来将经验传授给你,你照着我的法子,自然可以照顾好这些花。”
但晏缙只是静静伫立着,朝着白楹微微弯了弯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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