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安城，是夜，大雨滂沱，积雨的街道，一个看着莫约十三四岁的小男孩背着脸通红的小女孩穿梭在城中医馆，反复敲击紧闭的医门。
“开门！开门！大夫求求你们开开门！救救我妹妹！”
敲了一路，没有一扇门听到他的声音。
男孩不死心，继续背着妹妹敲打下一家医馆大门。
“咚咚咚！”
“嘭嘭嘭嘭！！！”
“有没有人！救救我妹妹！救救我妹妹！”
“轰隆轰隆——”
雷声滚滚，响彻云霄，一排排雨斜进屋檐，小男孩的鞋裤湿透了。
“咳咳...咳咳咳咳......”
背后传来咳嗽声，小男孩扭头看去，着急道：“妹妹？”
小女孩现下发着高烧，整个人热得像一块火炭，鼻尖呼出的气都是热的。
“哥哥...好冷...冷......”
小女孩搂紧小男孩的脖子，头埋在他的脖间。
外面下雨刮风，她虽披着件衣裳，但这一路跑来衣裳早就被雨淋湿了，风从四面八方灌进来，吹得她晕乎，又冷又热，身体还是湿的，难受得很。
扣门无人回应，小男孩无奈之下只能重新回到破庙。
庙内摆着一座垂眸佛像，里面躺着很多乞丐。
佛像下，小男孩紧紧搂着小女孩滚烫的身躯。
女孩的脸还是很红，躲在哥哥的怀里瑟瑟发抖，几根发丝黏在脸颊，后背湿了一片。
“冷...好冷......”
“冷......”
小男孩擦着女孩脸上的汗珠，更用力地抱紧她：“这样会不会好一点？”
“哥哥，我渴......”
“你等着，我去接水。”
小男孩将妹妹放在干草堆上，出门用碗接了点雨水回来喂她。
小女孩依偎在哥哥的怀里，张嘴抿了一点雨水解渴，为了不让哥哥担心，说道：“哥哥，我感觉好多了，就是有点没有力气，有点困。我多睡会儿，病可能就好了。”
生病不吃药怎么会好呢？小男孩摸着妹妹的发，黏糊糊的，不知道是雨水打湿的还是汗水浸湿，搂紧了妹妹说：“困了就睡，哥哥守着你。明天哥找人给你治病，你的病一定会好的。”
明天怎么样还是个未知数。
他们两身无分文，连填饱肚子都难，去哪儿找大夫看病。
女孩继续合眼睡觉，男孩盯着门缝外的雨，眼眶含着泪。
等女孩睡着，男孩轻手轻脚地走到佛像前，屈膝跪下，一遍遍地磕头哀求。
“求求佛祖，让我能找到愿意给妹妹治病的大夫，我愿意用我的寿命交换。”
一夜过后，庙里的乞丐都出门乞讨去了。
小男孩摸了摸妹妹的额头，温度比昨天低一点了，但还是烫。
这边发着烧，肚子里又是空的，这样下去可不行。
“小玉，哥哥出门找些吃的回来，你在这等哥哥回来。”
小玉看了眼哥哥，搂着肚子，晕乎乎地点头说：“嗯。”
小男孩拿起破碗出门乞讨，一遍遍向行人哀求：“行行好，给点吃的吧，我和妹妹已经好几天没吃饭了。”
“大爷！能不能——”
大爷甩袖离去：“走开走开。”
“给点吃的吧，求求你，给点吃的吧......”
“小姐...公子...给点吃的吧......”
小男孩颓丧地看着周围，走着走着，瞧见几个乞丐手里拿着几个又大又香的包子往前跑。
男孩躲在角落，盯着不远处的肉包子铺，闻着香味，不断吞咽口水。
包子铺，老板从笼子里夹出来三个大肉包子放在盘中，走到客人面前，笑嘻嘻地说：“刚出笼的新鲜大肉包子，客人慢用！”
闻着肉包子的香味，肚子叫得更加厉害，几天没吃没喝，饿得两眼发直发愣，前胸贴后背。
男孩纠结着靠近肉包子铺，趁老板和伙计忙着给人上餐，快速跑到笼子前，忍着痛直接伸手抓了几个大肉包子往怀里揣，用衣服包着包子逃走。
伙计转身看见这一幕，惊喊道：“小偷！”
老板扭头看去，看见一小乞丐怀里揣着东西慌忙逃走，怒火腾升，这群臭乞丐！恨道：“又来偷我的肉包子！给我打一顿！”
两个伙计抄起家伙追上去。
男孩见一张张凶巴巴的脸朝他跑过来，手里还拿着棍子，心口一紧，拼命抬腿往前跑，路上行人多，挡住了他的路，他又几天没吃东西，没跑几下脚软绵绵的没什么劲，一不留神踩到路边的石子，撞上了人，肉包子洒一地，蹲在周围的乞丐立即上前抢夺肉包子。
“我的包子，别抢我的包子......”
乞丐抢走肉包，伙计也追了上来。
两个伙计拿着棍子好一顿招呼，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根根打到骨头。
“小杂种！打死你！”
周围行人停下看热闹，不知不觉形成一个圈。
不远处，有一蓝裳男子瞧前面发生了什么事，走过来，看见几个人拿着棍子在揍一个小男孩。
“啊！”
男孩缩成一团不敢动，无力反抗，只能认打，身体阵阵刺痛。
有几下棍子结结实实打在他的头部，一小股热流从额头流下，染红了他的脸。
“让你偷包子！”
“打死你！小偷！”
小男孩奋力反抗，使劲冲出去，几双手拉扯着他的身体，撞上了一堵肉墙。
是一位穿蓝色衣裳的男子。
蓝裳长眉弯月眼，身形高挑，身后背剑，手腕戴着一串念珠和阴阳环，停下脚步，扭头对身后的人说：“你们先走。”
身后，十几个人扛着一个大家伙，遮着一层黑布，不知里面是什么东西。
路过时，地面留有几滴血。
看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小男孩，开口道：“他刚刚拿了几个包子？包子的钱，我替他付。”
伙计拿了钱走人，人群散开后，小男孩还是趴在地上。
蓝衣扶起小男孩，见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沾血的包子。
“你还好吗？”
男孩听到声音，抬脸看去，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看不清，眨着眼说：“包子...我的包子......别抢我的包子......”
蓝衣愕然地盯着小男孩的脸。
这双黄瞳，还有额间的红色印记......
下一秒，手里的包子掉在地上，人也晕了过去。
一个时辰后
小男孩醒来后，发觉自己躺在一间干净亮堂的房内。
头部隐隐作痛，抬手摸到一圈纱布。
有人替他包扎了伤口，还给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这是哪儿？
门外传来脚步声，小男孩扭头看去，走进来一个穿蓝裳，长相俊俏的公子。
蓝裳展开笑颜：“你醒了。”
小男孩赤脚下地：“你、是你救了我？”
蓝裳看着眼前有丝窘迫的小男孩，回答道：“嗯，是我救了你。”
小男孩问：“那个，你有没有看见我的包子？”
蓝裳疑惑道：“包子？”
小男孩有点急：“对，我手里的包子，那个包子是我要带回去给妹妹吃的，妹妹好几天没吃饭了。”
那个带血的包子早就被狗叼去吃掉了吧。
蓝裳安抚说：“你想要包子，我这里有的是。”
片刻，有人拿了些吃食走进来，一桌子的好菜。
小男孩看见一桌子好吃的，口水咽得更频繁了，看了眼蓝裳，衣着华贵，气度不凡，瞧着就跟他们这类人不一样，应该是位有钱心善的公子。
不管怎么样，试一试！
“公子，求求你救救我妹妹！”
说着朝他磕了好几个响头，都能听见响声。
蓝裳扶起小男孩，牵着他的手坐在桌边，温柔地说：“你妹妹怎么了？”
小男孩忍着泪水说：“我妹妹生了病，一直发烧，我没有钱给妹妹治病，求公子救救我妹妹，只要公子愿意救我妹妹，我做什么都行！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蓝裳眉毛一挑，继续问下去：“妹妹在哪儿？”
小男孩红着眼说：“在城外的破庙，她还等着我回去。”
蓝衣继续问：“你们的父母呢？”
小男孩心底泛起酸意，声音干哑，苦涩道：“都死了。”
摇头叹息，抬手摸上小男孩的后脑勺，说：“真是个可怜的孩子，你还有其他亲人么？”
小男孩忍住哽咽说：“除了妹妹，没有了。公子，求求你，救救我妹妹！”
蓝裳看着他说：“我可以救你妹妹，以后，你和你妹妹的衣食住行由我解决，怎么样？”
不敢相信地问：“你说的，是真的吗？！”
蓝裳勾唇说：“真的。不过我也有我的要求。”
小男孩不想和妹妹继续挨饿，二话不说，点头答应说：“我答应！不管什么要求我都答应！”
“还没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亲近道：“我叫淮英。”
细声道：“很好听的名字。”
“这些饭菜是我吩咐厨房做的，趁现在还热，你吃些填饱肚子。待会儿，我让人将你的妹妹接回来。”
这是遇到好心人了！
淮英感激道：“谢谢公子！谢谢公子！”
淮英心系妹妹，吃了几口就说吃饱了，带着人去破庙找妹妹。
妹妹晕迷不醒，身上滚烫。
他焦急地抱着妹妹去看大夫，大夫替妹妹扎了几针，又开了几味药。
回到府中，淮英煎好药后，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进房。
淮玉怕生，陌生的环境，没有哥哥在身边她睡不着，看见哥哥回来了，虚弱道：“哥哥。”
淮英上前用手背探了一下淮玉的体温，降了一点，问：“妹妹，你感觉怎么样？”
淮玉的身体出了好多汗，吃了点粥，恢复了些力气，说：“好点了。这是什么，好难闻。”
淮英：“这是大夫开的药，吃了药，病就好了。小玉，哥哥喂你吃药。”
说着，坐在床边，让淮玉靠在他的胸膛，双手搂着怀里发烫的人，一口一口喂她喝药。
“咳噗！”
这药味道很苦，刚一进嘴就吐了出来。
淮英拍着妹妹的后背：“怎么了？”
“好苦！”
淮英：“再苦也要喝完。”
淮玉不想哥哥担心，乖乖地张嘴抿了一口：“好吧。我喝。”
忍不住往后瞧了眼，问：“哥哥，你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淮英擦掉妹妹嘴角的药汁，答道：“不小心摔了一跤，磕到了头，没事的。”
窗外月明星稀，昏黄的室内亮着几盏蜡烛。
床上的两个人互相依靠，你一言我一句。
淮玉一边喝一边说：“哥哥，有人收留了我们，我们以后不用饿肚子了？”
淮英点头道：“嗯，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我们再也不会挨饿受冻了。”
淮玉说：“哥哥在哪里，哪里就是家。我要永远和哥哥在一起。”
淮英：“嗯！我们永远不分开！”
这日夜，管家领着淮英去见玉阳子。
走到院中深处，打开密室中的机关，走进炼丹室。
不远处有一个巨大的炼丹炉，炉火烧得火红，里面隐约还冒着金光。
管家：“道长，淮英来了。”
淮英双膝跪地，头贴在地上，恭敬道：“公子。”
玉阳子命人将丹药取出放在一旁，道：“淮英，你来了，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淮英：“公子要我做什么？”
有人走到淮英身边，手里端着一个白盘子，上面放着三颗药丸。
淮英看了眼盘中的药丸，不解道：“公子，这是什么？”
玉阳子转身看着淮英，面部在笑，眼睛却没有什么温度，道：“这是我炼制的长生不死丹药，不过不确定有没有炼成。淮英，研究长生不死丹是我毕生的心愿，以后，就由你替我试丹。”
淮英看了眼盘中的棕色药丸。
一旁的管家看向淮英的瞳孔中含着丝怜悯。
这是府中的第十九个试丹童。
玉阳子专派人在城中找寻穷困流离失所的孩童，为他们提供衣食住行，养在府中为他试丹。
这些孩子，有的吃下丹药后就口吐黑血死了；有的虽活着，但浑身皮肤日日溃烂直到面目全非活活痛死。
这些试丹童，活得最久的不超过五个月。
淮英还不知道试丹意味着什么，他只知道，在自己走投无路的时候，是公子救了他和妹妹。
“公子的心愿，就是我的心愿，我愿意帮公子试丹！”
听话地拿起盘中的药丸，一颗一颗吃进嘴里。
不多时，肚子传来猛烈地剧痛。
“呜！我的肚子！好痛！肚子好痛！”
淮英双手紧紧抱着肚子，痛得泪水直流，五官扭曲一团，在地上翻来滚去。
这个反应，看来又失败了。
失败了那么多次，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炼成真正的长生不死丹。
玉阳子走前冷漠道：“你们两个盯着他。”
旁边的两个炼丹师道：“是！”
其中一名炼丹师走到淮英身边，观察他的反应，执笔在书中快速写下一行又一行。
“我的肚子......好痛......痛......啊！”
腹部阵痛，淮英蜷缩成一团，几次痛到窒息连呼吸都忘了。
喉咙一阵腥甜，下一秒：“噗！”
鲜红色的血液从口中喷射出来，淮英满身热汗，双眸充满了恐惧，看着地上的血迹，又呕出来几滩血。
他的肚子痛了一整夜，直到第二日破晓时分才好转。
隔天早，清脆的鸟叫声唤醒了沉睡的人。
淮英睁开双眼，痛了一整晚，身体仿佛被掏空，那药丸吃下去后，肚子痛得像是有人拿着刀子在割他的肚子。
“你醒了。”
玉阳子端来一碗熬好的汤药，吹了几口，温声道：“给你熬了汤药，喝掉。”
淮英虚弱地撑起身，道：“谢谢公子。公子，昨天的药丸......”
玉阳子扶起淮英关怀道：“你现在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淮英的脸色比昨天差很多，苍白无血色，像是生了一场大病。
他的肚子还有点疼，不过比起昨天要好很多。
玉阳子的关怀令淮英感受到一丝久违的温暖，自从父母离开人世，他和妹妹相依为命，没有人再关心过他。
摇摇头说：“没有，比昨天好多了。公子，昨天的丹药，有效果吗？炼成了吗？”
玉阳子失落道：“没有，失败了。”
失败了。
淮英安慰道：“公子，你一定可以炼成长生不死丹的，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我还可以继续为你试丹。”
玉阳子笑着摸了摸淮英的脑袋，这小东西还真是听话懂事。
以前带回来的试丹童，因为吃了丹药痛得死去活来，再也不敢试丹，死活不肯吃。这样不知感恩的人，他只能将他丢掉，让他滚回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
玉阳子满意地看着淮英，说：“这几天你好好休息，我过几日再来看你。”
房子里的人都走后，走进来一个小女孩。
淮玉担忧地爬上床，看着这张虚弱的脸，含泪问道：“哥哥，你怎么了，你的脸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淮英摸着自己的脸疑惑道：“我的脸怎么了？”
淮玉拿来一面镜子，说：“你看。”
淮英对着镜子，看见镜中的自己，嘴巴的颜色很深，皮肤苍白得像死人，除此之外，脸上不知道长了什么，有一些紫黑色的斑点。
应该是昨天吃丹药留下的副作用吧。
淮玉害怕地流下两行泪，拉起淮英冰凉的手说：“哥哥，我们离开这里，我不想呆在这里，我们离开这里。”
淮英放下镜子，将妹妹搂进怀中，擦掉她眼角流出来的泪水，犹豫着问道：“怎么了？”
淮玉觉得哥哥呆在这里会受伤，啜泣着说：“我不想呆在这里，我想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能去哪儿呢？
如果离开这里，他和妹妹又要去街边流浪。
吃不饱穿不暖，有一顿没一顿，害病无钱治病的日子不好过。现在日子好起来了，有的吃有的穿有的住，得病也有人治病，比从前好多。
淮英看着穿上新衣服，干净整洁的淮玉，这张干净的小脸蛋瞧着真让人心生喜欢，他想看妹妹干干净净的样子。
低声问道：“小玉，这里不好吗？你不喜欢这里吗？”
淮玉弱弱地说：“这里...有好吃的，还有好玩的，有好看的衣服，漂亮的房子，可是......”
“可是什么？”
妹妹抬手指着淮英的脸说：“哥哥，痛。”
原来是担心他。
淮英不怕痛，比起痛，他更害怕亲人的逝去。
妹妹是他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了。
握住妹妹的手，笑着摇头：“哥哥不痛，一点儿也不痛，过一段时间就会好的，不用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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