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最后,靳向卉还是给妈妈打了电话,妥协给现实。
楼道里潮湿甬黑,声控灯忽闪忽闪,消防通道里堆积着住户留下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秦子佑收起伞,垂在身侧,舒展不久的眉头再次蹙起。
“我到家了,谢谢你们顺路,不顺路专程送我。”
客套话说到一半,反应过来用词不太对,急转弯改正着。
靳向卉抬手,试图从秦子佑手中接过小行李箱。
手心被一团湿漉漉覆盖,残留的雨水顺着五指缝隙滑落,滴在脚边地面。
秦子佑自顾自走上台阶,手里拎着与他气质截然不服的箱子,语气不是怎么耐烦地开口,“你家在几楼?”
又是这个刚刚被忽略的问题。
“三楼”,触到他的目光,靳向卉老老实实选择回答,亦步亦趋小心跟上秦子佑的脚步。
雨声逐渐被隔绝在楼道外,耳畔被两人交错落下的脚步回响。
秦子佑的呼吸很轻,即使增加一个重物在身上,也没有显露出费劲的神色,一如他沉静不变的表情。
“谢谢,给我就行了。”
这是靳向卉今天说的不知道第多少个谢谢。
秦子佑放开小行李箱,轻轻往她的方向推下,刚好停在腿边。
门内的动静声,和箱子平移滑动声同时停止。
房门从里面推开,妇人头发带着和面相不符的半白头发,身上的睡衣套装洗得泛白,脚上的拖鞋是最便宜的塑胶凉拖,几块钱一双。
妇人绝佳的气质并未被这些遮去,眼神里浑然澄清,目光从靳向卉移到秦子佑身上。
和张源泰的表现一样,都是疑惑皱眉思考,“卉卉,你同学送你回来,怎么也不说一声,你看我连准备水的时间都来不及。”
“啊?”
“阿姨不用的,这个点耽误您休息已经很不好意思了。”
秦子佑总是这样,能轻而易举拿捏每个人心理,把人哄得满心欢喜。
离开时,靳向卉愣是被催着去屋里拿几个橙子塞给秦子佑,说什么答谢礼。
哪有人拿这做谢礼的,而且答谢的对象是秦子佑,他怎么看也不像是需要这几个橙子的人。
靳向卉扭扭捏捏不是怎么情愿,身后妈妈已经早早转身回房,走之前不忘催促她多拿点。
“你不想要可以说的,不用勉强”,靳向卉做着最后的努力。
楼道里遍布沉默,看他没有动作,靳向卉挪着双手准备收回,冷不丁被一团温热蹭到。
轻微的声响在甬道里回荡,带着微乎其微的回声,撞到靳向卉耳中。
“谁说不要,我就喜欢吃橙子,尤其是阿姨给的。”
没来由的,秦子佑这幅样子,总有种欠嗖嗖的感觉。
是错觉吧?
应该是。
捧在怀里的橙子被他挨个拿走,动作之间,胳膊不经意间会蹭在一起,稍纵即逝的温感不断提醒着和他之间的距离。
靳向卉后撤一步,看着他一脸心满意足,单手捧在胸口处,包裹着几个橙子抬头看她。
小心翼翼搂着橙子的表情,一点不符合秦子佑给人的印象。
秦子佑往屋内看一眼,整洁的布局和楼道截然不同,“今天太晚了,也没有带东西,等下次有机会再来拜访阿姨。”
“不用的不用的,你送我回来已经很感谢了,至于其他的你不用在意的,我太麻烦你了才是的。”
靳向卉不知道事情的走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急里忙慌开口,试图打消他的这种想法。
脑海里的疑问还没解惑,炸弹般的消息接踵而来。
秦子佑深看她一眼,没有吭声,抱着橙子转身,轻飘飘的晚安回荡在楼道里。
“嗯,你也...晚安”,靳向卉看着秦子佑身影消失,喃喃自语。
这个时间点,在卡尔加里还没有到睡觉的时间,坐在客厅里没有困意,一看到茶几上摆放的橙子,脑海里就自动蹦出秦子佑的身影。
回国这次的接触里,他似乎也没有刚开始那般针锋相对。
任何美好的幻想,都是从自我认知的错觉开始发生,靳向卉深夜里摇摇头,去厨房找到水果刀,直接干脆拿出一颗橙子一切两半,所有想法随之消失。
秦子佑家教那么好的人,又怎么可能会眼看着女生淋雨,而且还是他的老同学。
揣着这种自我暗示的思路,靳向卉蹑手蹑脚回到房间。
靳妈妈刚刚回来后就没有很快睡着,听着靳向卉进来,在床上来回折腾翻身睡不着。
妈妈翻个身,声音夹杂着困意似梦呓,话里的字字句句无一不再告诉着旁人,我很清醒。
她一直都这样,看得透彻,想得明白,连带着靳向卉的性子也随着她这一点,没有极致的喜,也没有极致的伤,大起大落的情绪总能在自我清醒的暗示劝说下,始终带着理智冲破感性。
“妈,你怎么还没睡呢?”
靳向卉叹口气翻身,在黑夜里与妈妈双目相对,看得不真切。
“等你呢,想给你说点事”,妈妈那边又传出动静,透过朦胧的身影能猜出她支起一只胳膊,正在看向她的方向。
靳向卉淡淡“嗯”一声等待着妈妈的下句话。
靳妈妈:“你二姨听说你要回来,给你张罗着介绍对象......”
“嗯,时间定了吗,我抽空会去的。”
什么年龄就该考虑什么事情,靳向卉这个年龄的道理她都懂,并不太想妈妈在亲戚之间难维持。
更何况在妈妈她们这一辈人眼里,只有看到儿女家业双全才能真正安心,能放下操劳半辈子的心。
靳向卉答应得这么爽快,靳妈妈反而有些担心,“你不用有压力,顺着自己的规划走就好,你二姨那边我能推就推。”
“没事的妈,我也到这个年龄了,该考虑了。”
沉默更符合深夜的特色,只除了不懂事的指针转动嘀嗒声,围绕着夜晚转动不止。
不记得是什么时间睡着,再醒来已经是接近中午,令人头疼的时差问题依旧还在困扰中。
靳向卉端过床头放好的水杯,一口气喝下半杯,照例查看手机中的未读消息。
社交软件上只有陈意的朋友圈琐碎杂念,和一些不知名的广告推荐,没有什么有营养的价值信息。
继续往下翻,是一眼就能辨识出的夕阳红风格头像,二姨的账号。
消息还在发送中,七八条后面带着小红点的语音条长短不一,霸占着屏幕正中央。
靳向卉实在没什么心情听下去,左右不过是介绍相亲对象的条件,为人等等事情,与其听她挨个说一遍,还不如她自己直接找感兴趣的询问。
没做多想,属于夕阳红的语音铃音很快徘徊在房间中。
“喂,卉卉,我给你讲......”
不太正宗的江南口音滑出听筒,与二姨温软的声色合在一起,话题提不起兴趣,声音却很有听下去的想法。
靳向卉没忍住打断,“二姨,我想先问几个我想知道的问题,你看行吗?”
没有直接拒绝,这就是有戏。
二姨连连应下,和靳向卉有问有答,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全部说一遍,好几次都是被靳向卉及时打住,才没有无止境继续说下去。
素未谋面的相亲对象,从二姨口中的描述总体都是中上游的抢手人才,再三叮嘱靳向卉多了解,错过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她们这一辈受惯了传统思想的长辈,自然是没办法明白靳向卉如今那种“可遇不可求”的心态。
靳向卉努力做着不敷衍的回答,把剩下半杯白开水一股脑喝完,压下心头那股不自在,最后让二姨放宽心挂断电话。
结束电话没等很久,二姨便把男方约好的时间地点发来。
明天晚上六点,晚点西餐厅。
关掉定位页面,打开外卖软件,依着名字搜出来,是家点评很高的热门餐厅,确实很适合他们这种不太熟悉,或者称之为陌生的人一起吃饭。
应付完这所有一切,靳向卉丢开手机,换上衣服,着手开始收拾房间。
太久没回家,她那间房间堆着不少杂物,妈妈在疗养院工作,每天回家已经很晚,就没来得及整理。
整理好房间,把最后一件衣服搭在阳台,烤箱里的面包刚好到时间。
靳向卉在橱柜里找到干净饭盒,以及包装袋,错落有致摆放整齐。
靳妈妈工作的疗养院离家不远,在去卡尔加里之前,靳向卉也时常会去帮忙,一回生两回熟的,反倒和院长,老人她们那些关系不错,再加上妈妈的原因,靳向卉也乐意与她们亲近。
一年没回来,疗养院大不相同,从内到外有很大的翻新,听院长和护士说,是市里有人投资慈善,她们这不处在市中心的小疗养院才能蹭上点福利资助。
不过事情有好有坏,就像物理学上常说的能量守恒定律,好运和不幸在某方面也是守恒的。
院长说,患有心脏疾病的张爷爷到底是没有熬过去年的冬天,自己一个人悄悄去了天国,和阔别良久的老伴儿相聚了。
那个总爱说,给小卉介绍孙子做男朋友的张爷爷走了,丢下他这一大帮牌友,棋友,还有他最喜爱的小孙子,永远离开他们了。
靳向卉深知世事无常,没有人能掌控得住这些没有规律的规矩,任内心多次说服暗示,她依然不能释怀,捧着刻意留下的面包,坐到张爷爷最爱说道她的石椅子上,仿佛旁边那个小老头还在碎碎念叨不停。
她所想珍惜的温暖不多,偏就总有不如意大过好运。
离开之前,院长告诉靳向卉,张爷爷走之前还记得她,说她嘴硬得很,死要面子活受罪,叮嘱靳妈妈可不能把这伤心事告诉她,怕她在国外难过连个安慰的人都没有。
所有紧绷的防线在一瞬间击溃崩塌,鼻头的酸涩催促着眼泪汹涌。
张爷爷大字不识几个,除了一本翻到起皱的诗集,没什么留下。
那是他一辈子的梦,想自己学认字能看懂这本诗集,哪怕认不出字,也会时常翻看,那些歪七扭八的画符在他眼中都是最可爱的存在。
这本诗集没有被张爷爷家人收走,院长也没处放,最后被靳向卉带走。
诗集第一页上,扭曲得认不出字体的三个字,横亘在正中间,说是鬼画符也不为过。
别人不识得,靳向卉却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是张爷爷比对着她写下的名字,一笔一划写出来最好看的名字。
如同继续翻下去的第一首诗文写着:
岁末,我怀着微笑面对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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