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现,牺牲上。
萧琰牵上献祭天地的牛羊牲畜,将其宰杀,再随同玉璧,玉圭等祭品共同置入鼎内。不多时,烟火漫天,腥香四溢,是为禋礼。
鸦舟声起,尸上圜丘,以活人之躯饰天道之形。就坐,受祭享,面礼器。
萧琰取一玉皿,先灌入牺牲热血,再又进献五齐之酒。如此四回,荐献黍稷饮食,尸以酢回之。
待到饮泪拘驼辩毕,天子与臣共祭舞,分酒醴,享饮福,下赐胙。
内赞奏成,祭天大典的流程也终于是步入了尾声。
“结束了?”沈容青冒了一手心的汗,不敢相信铺垫已久的大典居然就这样结束了。
“还未,或许才刚刚开始……”血契尚未解开,至少此刻萧望川还不能自在地行走于皇宫之中,梁皇在使用契约时所提的要求是萧望川参与并完成祭天大典,可这大典具体持续到何时却是由梁皇说了算的。
也是说曹操曹操到,这不,长顺又绕了圈到他们二人跟前。
“陛下挂念二位仙师,怕是前头几日受了惊吓,特又在今夜设下宴席,还请仙师莫要推脱。”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恰能叫周遭别派的修士都听了见,可话里话外却又只请了萧沈二位,好似他们才是受了请入的宫,旁些个人都不过是无关紧要的添头。
萧望川心道,真是好大一盆脏水,劈头盖脸地就往他身上泼来了。
面上却还是得笑着。
“这是自然,还请公公替我谢过陛下好意了。”
长顺一笑拂过。
“喂,那边的太监,梁天子就请了他们二位,那我们呢?莫不是就算不得修士了?”有位抱剑的修士先开了口。大差不离是位剑修,瞧着是个爆脾气,沉不下这口气,不顾同伴的劝阻,出言挑衅。
“哎哟,瞧奴婢这笨嘴,该掌该掌。”长顺这么说着,竟还真扇了自己一巴掌,用的力倒不小,就这么留下了个火辣辣地红掌印。
“仙长要来自然是再好不过,方才不是想着,说通了萧仙长,仙长们那里也好开口,陛下有谕,今日仙家赏面守礼,来日梁朝皇宫的大门永远为仙家大敞。”
那修士赌气地哼了一声,心中不平更甚。说通了萧望川就好说通了他们,这不明摆着说他们都是萧望川的小弟吗?不就是修为高了点,如此道德败坏之人竟还反压了他们一头,真是世风愈下。
士可忍孰不可忍。
长顺一抹汗,还想再解释几句,却被萧望川给打住了。他真是怕了这太监头头了,越描越黑,再说下去真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于是他三两句地打发走了长顺,本还想再好声好气地对那修士推心置腹地掰扯掰扯道理,却见那人径直他向他身侧走过,还故意用肩膀一撞。
“不好意思没看到,借过。”
萧望川有些无奈地一扯嘴角,前人却是全然不领情,装作不经意地翻了个白眼。
萧望川:……
算了算了,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不和小孩子一般计较。
剑修身后跟着的修士见萧望川不复大理寺那日伶牙俐齿地辩驳,只当是他心虚,正巧心中对他颇有微词,一会也没人帮着他说话,全当作没看见,自讨没趣地散了去。
只有谢青遥遥地看了萧望川一眼,半晌,还是小跑着回来。
“萧道友莫要生气,我知道这并非你本意,他也只是心直口快,不太会说话……”
“我知道。”萧望川拍拍他的背,叫他快些走,“再不走可要被落下了啊。”
这回谢青没有推脱,临走之时只是呆呆地留了一句“我一定会帮你解释的!”
“都办好了吗?”送走了谢青,萧望川才好着手忙起些正事。
“嗯。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萧望川先前不觉得,这回倒是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起了沈容青。
“师兄怎么总问我要做什么,你合该有些自己的主见。”
沈容青却是不气,嗤笑着回道:“清虚仙尊叫我同你一道下山,本就是想着要我得空之时可以对你多加照拂,如此我自然当跟着你,只是瞧你如今的模样,仙尊也当宽心了。”
“这是自然。”对于这种没有水分的褒奖,萧望川从来都是招收不误的。
“我要去找个人。”
“何人?”沈容青刚问出声,却见萧望川已经没入人群,失了踪影。那看来是个重要的人,沈容青琢磨着要不要跟上去看看,但见萧望川先前的神态,又不像是遇着什么麻烦。
孩子大了,有自己的心事了。他这么想着,最终还是决定放由他自己去了。
某处宫墙角,萧望川循着那黑袍身影几经辗转,不料却在这宫墙院落中跟丢了人,连他自己一时也找不着回去的路。
“人呢?”他喃喃自语。
单看步伐瞧不出什么,就是速度也与常人无异,可自从进了这地,萧望川便觉得脑中晕眩。他不是个路痴,可此时却觉前后尽无路,如此情形,只可能是在无意间进了阵法。
凡阵法,必生阵眼,阵法诡变,可万变不离其宗,寻其眼便可破其阵。只是巧了,萧望川是个实打实的阵法白痴,除了些无聊时从杂书上看来的结界之术,他对此道一无所通。
行吧,反正距离夜宴的开始也不久了。沈妈,困困,捞捞!
“你是在找我吗?”
后方传来一道好听的男声。萧望川回眸望去,却见那大梁国师不知何时竟站在了他的身后。
好快。
但,比快更恐怖的,是他竟然在出声之前都没有泄出丝毫气息,不光如此,若不是此刻的萧望川切切实实地看到了他站在眼前,那单从气来讲,他只能捕捉到一片虚无。
生命的本质是气,修士炼气,体中之气最是浓厚不必多说,而在凡人中,以寿长者气广,而以短命者气薄。
就是死物,也不免沾染气劲,可这大梁国师的气简直比死了三天的人还要稀薄,这样的情形简直闻所未闻。
莫非……这人同自己一样也是穿越的?萧望川越想越激动。是了,他从异世而来,不受此世规则所束,也是这世上唯一一位有魂魄之人,那这梁朝国师呢?难不成是穿越出了问题,弄丢了三魂七魄之类的,成了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他越是这么想就越是觉得有道理,心中也隐有他乡遇故知的波澜,于是试探性地出声问道。
“兄台?奇变偶不变?”
顾渊:……
见国师不啃声,萧望川第一反应是自己弄错了,却忽得又想,万一是那人天可怜见的还没来得及学到高中数学就穿越了呢?那也是不该懂。
于是他又换了个问法。
“兄台,来是come去是go,后半句接一下?”
顾渊:……
还不对吗?哦!没准是他死之前还是个小屁孩,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不喜欢看春晚,也能理解嘛。
于是萧望川又又又换了个问法。
“那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顾渊:……
这都不知道?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
……
萧望川这一连串的古诗背下来,听的顾渊耳朵生疼,他终于是憋闷不住,出言打断了前人的催命连环问。
“这位公子,如果脑子不好,宫里有专门治病的太监。”
语气生冷,隐有几分不耐之气。
萧望川知晓是自己一时想偏,搞错了对象,于是故作镇定地轻咳两声,飞身上前,亲热地把手搭在顾渊的肩膀上。
“叫国师见笑了,方才……嗯…只是我家乡问好的一种方式,国师旧居深宫之中,怕是一时不晓得外乡的风俗。”
“呵。”顾渊侧身一躲,叫那人扑了个空。这手就悬在半空,搭也不是,放也不是,弄得萧望川好不尴尬。
“我可从未听闻大梁何时有过如此奔放的民风了。”
萧望川嘴角抽搐。该死,他怎么就忘了这辈子他就是生在梁国的,大意了!
好在顾渊没有将他那些拙劣的表演往心里放,率先起了个台阶:“仙师不去准备夜宴,寻我做甚?”
“皇宫景致甚好,我一时看得忘了神,这会有些找不着回去的路了,不知国师可愿携我走一程。”我可没有跟着你,只不过是一时迷路走不出去,恰巧遇见你就是。萧望川避重就轻地答了这么一句。
“如此甚好。”顾渊默许了他的请求,领在前头带起了路。
可惜摊上了萧望川这么个不安分的。
他一个闪身上前,钳住了顾渊的手腕,旋即又睁着眼睛说起了瞎话。
“我的眼睛不大好,怕花了眼跟不上国师,想来国师也不会介意如此行走吧。”
顾渊垂眸扫了眼正紧握着自己的那只手,不执一言,只是无声地唉叹一声,不再理睬前人。
既然不是穿越者,那就不得不怀疑这人是否是个肉身傀儡,虽说操作傀儡也须用灵气,可若是主人的功力远胜于他,还为此设下了障眼禁制,那他觉察不出也不是没可能。
可怪就怪在这梁朝国师分明是有脉搏的,虽说体温较之常人偏凉,但仍有温热,可见他属实是个大活人。
萧望川趁机探了他的灵脉,却发现全无灵气,甚至连灵根都未曾生出,他何止是全无修为,简直都不是块修炼的料子。
这些单拎出来一件兴许萧望川还不会如此上心,可全凑在了一个人身上就免不得他多想了。
他死不下一颗心,一路上变着法子想要从顾渊口中撬出点东西,可那人却是铁了心不再理他,只顾着走他的路,要不是他先前还同萧望川讲了两句,后者真要以为他是个哑巴了。
哑巴国师。气不过的萧望川还是在心里骂了一句。
就在他盘算着下一回该如何再发起话头时,顾渊停下了脚步。
“唔……哦?出来了?”萧望川有些茫然地抬头,只见他们已经回到了祭坛所在之地,之后再要如何回殿,亦或者要如何去赴宴,他自然是记得路的。
身侧之人没有吭声,萧望川本还想再烦他一烦,转头间却见旁侧已无人影。
“哎……什么时候走的。”他看向自己空荡荡的手心,竟是没有发觉被人给挣脱了。
“本来还想问问他的名字的……嗯……算啦。”萧望川甩手,回首看向来时的路,喃喃道:“有缘自会再相见的。”
哑巴国师。
萧望川走后不久,顾渊从他身后一处不显眼的阴影中走出,沉默了些许时候,最终还是决定离去。
或许他们的相遇,
本就是一场天命难违的意外。
……
麟德殿。
酒肉池林,歌舞升平。
除却梁皇及八位修士,下至九品芝麻官,上至正一品三公三孤及太子三师,凡是今早萧望川在祭坛上打过照面的,粗粗看去竟是全来齐了。
今日之宴较之上回,分明更是隆重,连酒菜的样式都花哨了不少。素食有酱佛手、香橼梨子、糖蒸茄,粉煎付干等,瓜果有佛手柑、蜜枣、频婆果数类,还有麻糖、雨露糕、龙酒糕等各色糕点。鸡鸭鱼肉更不用讲,猪羊牛所炖之汤也是少不得一样。奢靡之气溢于言表。
萧望川没有动筷,只是握了壶饼子酒,接连往嘴里灌着。
他的位次自然不低,下头臣子们的谄媚之态不捎观察也大可一览无余。今夜萧琰的兴致却是格外的高,饮下的酒比起萧望川只多不少,长顺怕他喝多了伤着身子,委声提醒一二,却反被萧琰摔到一边。
萧望川见状只是一皱眉,也不出言制止,他是客,梁皇为主,主人家的听不进去,客人多说也无意义。
大典中央,面貌姣好的舞女舞姿流畅优美,随乐翩然而起。玉树琼枝拂面来,素衣莹莹飘婷婷。群舞更是规模庞大,气势恢宏,那华丽的服装器具,无一不在章示着贵族的优雅与高贵。
歌女手弹琵琶,伴响献出《百花朝圣队舞》一曲。
萧望川听着绚丽的琵琶乐音,思路不由得被带到了初见贵妃那夜,只是物是人非,当夜弹曲之人却是再不在了。
他不是个触景伤情之人,往事具已,人各有命,他自认问心无愧,又为何强要将贵妃之死加诸于身,折苦自己呢?
“诸爱卿今日齐聚于此,朕前些时日,从塞外得了坛好酒,今日便取出与爱卿共享!”萧琰打了个酒嗝,摇晃着起身,叫长顺下去把酒取来。
不过多久,长顺的身后就跟来了一群宫女,各个托一木盘,上头置一酒盏,看这阵仗却是早先备好的。
给萧望川送酒来的还是沈梅苑,许又是皇后见着这宫女与萧望川相处得不错,于是便起了歪心思,逮着机会就把她往萧望川面前塞。
“公子……”沈梅苑今日换了身布料更好的衣裳,想来也是皇后的安排。
“今日怎的不喊我仙师了?”萧望川接过托盘上的酒盏,刚一过手就发现了这酒的异样,不可置信地看了沈梅苑一眼,目光深沉。
沈梅苑没有回答,她只是个宫女,完成了送酒的任务,这会便该回了。临走时许是不甘心,又看了眼萧望川,浅浅一笑。
萧望川若有所思地看着那酒盏,许久未有动作,不远处的谢青一直在悄摸着观察他,见他没有反应,便也不敢饮下这酒,但见旁人饮酒无事,面上满是餍足,他也只好借着仰首的动作,悄悄将酒洒在袖中。
“萧仙师怎的不饮,是不喜这塞外之酒吗?”萧琰的询问使得众人的目光再度聚焦到了萧望川的身上。
“只怕萧道友是心气高惯了,瞧不上这些凡物。”这会出言的还是早上最先和他起了矛盾的剑修。
殿内的气氛也因之在一瞬降到了冰点。
林深见形式不妙,欲出言缓劝两句,谁料萧望川却是勾唇一笑,不甚在意地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酒一饮而尽。末了还要将酒盏倒置,示意自己的一滴不落。
“好!好!好!”萧琰对此连呵三声好。
殿内臣子松下口气,**之风再度席卷而来。
萧望川再取一壶饼子酒,一手饮酒,一手以指尖敲桌,伴着韵律打起了节拍。
一,二,三,四,五……一百,一百零一……两百…三百…
在第九百一十八下节拍落下的同时,殿中回荡起了第一声舞女的惨叫,而后是第二声,第三声,第四声……直至全部。
先第一位歌女发了狂,弹奏一半忽得高举木琴就往同伴头上一砸,登时头破血流,血洒当场。余下的舞女歌女失了神,四散而逃,谁料她们身上的皮肉却开始斑驳脱落,渐渐成了一具具行走的猩红血肉,散发出阵阵恶臭。
朝中大臣哪见过这般场面,惊叫四散,好好的一场夜宴却成了这些不人不鬼的怪物的屠戮场。
鲜血,尖叫,惊悚,取代了所有粉饰的繁华。
“救驾!救驾!”长顺扯着嗓子喊着,却不曾想最后结束自己生命的正是那坐于高堂之上,前一刻还酒气熏天的大梁天子。
“真吵啊。”萧琰一甩天子佩剑上的血珠,嫌恶地踹开伏在地上的那具无头尸体。
长顺的头顺着台阶咕噜噜地滚了下去,恰好滚到了萧望川的脚边,一低头便能看见他那尚未瞑目的眼。
沈容青早就冲下去去对抗那批活死人了,只有萧望川还坐于原地,慢条斯理地把酒盏中的最后一滴酒水饮尽。
他嗤笑一声,用内力震碎了手中之杯,又在瞬息之间纵一碎片飞出。
萧琰看着那碎玉离自己越来越近,于是闭上了眼,平静地等待死亡的来临,殊不知那玉却只是擦面而过,在他的脸侧留下了一道不大不小的血口子,随后威势不减地直冲幕帘之后。
幕帘为碎玉划破,众人这才发觉,梁皇身后竟还藏有一人。
“许久不见,不知贵妃可还安好?”
萧望川取出笑春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那幕后之人挥出一道剑气。
“铿!”
凛冽的剑气被乐音拦下。
歌女早就成了怪物,臣子慌于逃窜,却不曾发现,这席间之乐竟是从未断过。
幕帘已为旁逸而出的剑风撕裂,露出后人的身形面庞。
捧一红木琵琶,明与贵妃有八成相像,眉目间却尽是妩媚。
她收起琵琶,同一时刻,殿内活死人全数爆体而开。
贵妃挽起鬓角落下的一缕发丝,朱唇轻启。
“别来无恙啊,萧小郎君。”
祭祀片段参考了周代祭天的正祭,夜宴时的食物参考了明代的一些风俗小吃,我不是专业研究历史的,写出的场景并不专业,和现实差距可能会比较大,请不要太过带入现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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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杯光剑影(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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