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黄果嘞,今早刚摘的黄果,甜的人牙齿都要化嘞!诶呦,小郎君长得真俊,黄果买不买啦,婶子便宜点卖你。”
黄果,也就是橙子。萧望川顺手拿了一个,“婶子,别是叫我酸掉牙齿吧。”他爽声一笑,打趣着。
可刚一触及,脑海中猛然便有一画面闪过。
“要吃吗?”一名戴着狐狸面具,身形高挑的男人拿起摊位上的黄果,侧身对跟在他身后的姑娘问道。
姑娘摇摇头,眼神中带着闪躲。
“怕酸?”男人追问道。
“没有,小时候陈婆总给我送黄果来,他们家的黄果皮薄果大,不酸的。”
闻言,男人一笑拂之。他把果子放了回去,反牵住了姑娘的手,还用食指在那人的掌心轻点。
“那便是吃腻味了,我们再去看看别家。”
“大,大人!”姑娘一下涨了脸,连带着说话也有些结结巴巴,“时,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吧!”
见她这幅模样,男人似乎还想再多逗弄她两下,可要说的话到了喉间,到底还是给他重新压了下去,变作了悬于唇角的一抹难以忽视的浅笑。
“好,都依你。”
……
“小郎君?小郎君!”摊主急促的唤声再次传入萧望川的耳中,后者这才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啊?嗯……实在抱歉婶婶,我昨夜没休息好,方才有些犯困了。”
“没休息好可不行,年轻人是要多睡些。”妇人看少年长得好看,脾气也跟着好了几分,“婶子这儿的黄果不会酸的,不信你挑两个尝尝,要是嫌酸,婶子今天生意也不做了,这一筐全都送你。”
框中的橙子个个滴溜圆,叫人看着就有食欲。萧望川不敢吃这里的食物,直接从怀中摸出了一把铜钱。
“婶婶人美心善哪会骗我,我也不会挑,还得麻烦婶婶帮我挑几个顶甜的。”
老妇人闻言乐得合不拢嘴,一边用小篮装橙子一边问。
“两位小郎君是外地人吧,咱这穷乡僻壤的,也没啥人稀罕来,看小郎君这打扮,也不像是有什么难处,咋来咱这地了。”
“哎,可别这么说,兄长前日还说这扶倾山是宝地,风水好,没准再过两年就跟着发达起来了。我们就住旁边的几个山头,这不,听说扶倾山这带有喜事,特地跑来讨杯喜酒喝呢!”
萧望川看了沈容青一眼,他今天别了个铜钱耳饰,下头还坠了长长的酒红色流苏,看上去现眼的很。后者不自在地别过脸,因为嫌他丢人,所以想故意装作不认识他。
“可不是嘛!村里的姑娘我都当自家的姑娘看的,今日出嫁的姑娘当年还是我在溪边洗衣的时候眼尖捡回来的哩!趁着今天热闹,我也出来卖卖黄果,能赚的几个钱都是好的。”
原来春好不是本地人,萧望川心里盘算着。
“婶婶诶,我再多问一句,这姑娘算是您看着长大的,那这要嫁的郎君呢?也是这村里吗?”
“这……”老妇人的脸上有些为难,但她也实在是个热心肠,看着萧望川生得白白净净的,又和她聊的来,还是冲他招招手,示意萧望川侧耳过来。
“这要嫁的啊,是山神呐!”
“当真!”萧望川故作惊讶状。
老妇人瞪了他一眼,后者这才后知后觉地把尾音咽回去,似是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这山神,生得什么模样?如何能娶妻啊?”
“嘿!这就不晓得了,小郎君,就算你是外地人,来了咱这地可万万不能对山神不敬,咱能在这有个安生之地,全仰赖山神大人的庇护啊!听咱村长的意思,还是山神出面和他要的那姑娘哩!嫁给了山神,她以后的日子也都不用愁了。”妇人面露神往。
语毕,橙子也刚好装完了。萧望川打听到了自己想知道的东西,也就不再多留,只是那妇人实在热情,末了还硬要往萧望川怀里再塞上几个橙子,逗得他哭笑不得。
萧望川把橙子装进储物袋里,只留了一个在手中把玩。
“这村里人倒是朴实的很。”萧望川挑眉笑着。
“你方才怎么了?”觉察到他此前的异样,沈容青将他拉到一侧问道。
“应当是中了幻术,我看了一段不属于我的记忆。”
“幻术?”
“嗯。”敛去面上一贯的喜色,萧望川不可置信地问道,“你没有感受到吗?”
如果这幻术能在阵法大师沈容青的面前不动声色地叫他中招,那背后的问题可就大了。
对面之人无奈地摇摇头,叹了口气,“很遗憾,我没有感受到任何术法的气息,但有一点可以确认,如今在我们面前的这群扶倾山人,他们并非为活人。”
是的,从刚到进这村时萧望川就已经发现了,不论是呦呵的小贩,还是来往的行人,又或者是在路边相互的追赶的顽童,无一例外,他们都不是活人。不,或许应该这样说——他们都没有影子。
是残念吗?不像,从老妇人能回答他的问题就可以看出,她是个仍有思考能力的个体。是幻境吗?也不像,毕竟幻境不论精妙与否都需要大笔的灵气去支撑。从入山开始到现在周遭没有一丝灵力的波动,如果这般栩栩如生的景象是幻境,那么释术者若非身为上古大能,那他的灵力早该被掏空了。
一阵欢快的唢呐声打断了萧望川的思路。
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有四个壮汉抗着顶粗制滥造的轿子,其上被人刷了一层滑稽的红漆,轿帘上还贴着两张歪七扭八的“喜”字。除却抗轿的四人外,还有两人站在正前,都铆足了劲的在吹喇叭。
不用想也知道,那是春好的轿子。
萧望川冲沈容青使了个眼色,下一秒就闪身至轿前。他本想拦下轿子看看里头的模样,却在触碰到轿帘时莫名被一股真气击飞了出去。
咽下喉间的一口腥甜,这般大的动静,回首观察周遭的百姓,连带着刚刚卖他橙子的那位妇人都好似没看到一般,已经在吆喝声中目送着轿子的离去。
不能放它走。直觉如此,萧望川亦不再犹豫。
拔剑,挥出一道倾注他半数修为的剑气向喜轿击去,结果竟也好不了多少,不仅被弹了回来,反还变得比挥出时更加凛冽。
沈容青开伞为盾,替他拦下了这击。
既然硬的不行就上软的。咬破手指,沈容青隔空画下监听的符咒并命其粘连在喜轿的一角。所幸这次术法没有被反弹,借着这一道符文,纵然相隔百里他也能勉强看到轿子周围的状况。
“我勒个亲娘诶,虽然说万事开头难,也没必要给我这么个下马威吧。”萧望川用手背擦去唇角溢出的血丝,而后以剑撑地,重新站了起来。那道真气十分遒劲,好在他及时护住了自己的心脉,否则这会定然得受不轻的内伤。
“没事吧。”待确保监听的术法完善后,沈容青忙跑来替萧望川检查伤势。
“区区致命伤,不足挂齿!”伸出食指煞有其事地摇了两下,后者打趣道。
“现在怎么办,是继续待在村子搜集线索还是去追轿子?”无视了萧望川的贫嘴,沈容青问说。
“视听符布置好了?你有几成把握可以跟住喜轿?”
“七成。”
“七成。”闻言,萧望川眉头一挑,拍定案板道,“七成够了,我们留在村里,若喜轿那头有任何异动,全速赶过去。虽然说不清具体是什么,但春好所乘的喜轿外似乎被下了某种禁止,硬碰硬暂时没有胜算,如果要强行拦轿,说不定今天我们真会交代在这。”
“好,我没有异议。”一番思虑过后,沈容青决定接受如此安排。
在这无可忽视的简单插曲过后,二人再又把眼光放回到了村落里,只可惜,问了一圈也没能再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幼童无知就不用说了,剩下的人,不论男女老少,谈起山神时都只是面露近乎癫狂的向往,这种极致的虔诚,甚至有滑向了病态的趋势,初听时没觉得,听多了就让人发毛了。
不大不小一个村子,二人愣是到了一直忙到了未时才逐渐停下了脚步。
“慢着!”沈容青突然出声。
“怎么?轿子出问题了?”萧望川狐疑地看向他。
沈容青颔首,“轿子停了,新娘子应当下轿了。”
“这么远?”萧望川皱眉,从早上见到轿子到现在少说也过了两个半时辰,就算是蜗牛,爬也该从村头爬到村尾了。
“既然是出嫁山神,那迎亲一行人出了村又有何奇怪?”沈容青看出了萧望川的困惑,在一旁提点到。
山路崎岖并不好走,如果目的地不是在村里而是在山林中的某处,那倒是讲的通了。
“他们的路线你还能记下吗?”
从轿子停下的一刻起,沈容青设下的符咒便被其自发粉碎。
“但可一试。”
“很好,你来带路,我们现在……”不等一句话说完,一阵地悬天转就席卷了整个村子,无边的黑暗取代了视野里的所有光景。萧望川心道不好,想运剑破开这黑暗却只能听见“哐啷”一声——他竟是连握剑的力气的都没有了!
什?什么!
瞳孔剧震后,萧望川的全身上下泛起了彻骨的寒意。
不能有人比他再熟悉,这是死亡降临前的征兆。
剑修不可离剑,他强迫自己立稳,催动灵力让仙剑归复回手中。
真冷啊……
灵气制成的护罩笼住全身,但依旧无力抵抗无孔不入的寒意。萧望川来回搓着双手,眼前开始不由自主得一阵阵发黑。
他愿还想抵抗至最后一刻,却不料浑身上下颤得不成样子,昏死前潜意识所能支持他做出的最后动作不过只是屈起双臂将自己拥紧,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可意料之中的死亡并没有来临。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一声清脆的鸟鸣刺破了黑暗。
“萧望川!萧望川!醒过来,醒过来!”
有人在叫他。
睁开眼,迎面而来的是一团飞速移动的黑影。
“啪!”
没有预兆的,他的脑门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
见萧望川转醒,沈容青吊起的心终于沉了下去,“刚刚怎么了,我还当你被魇住了,怎么叫都不动。”看着萧望川脑门上那个鲜红的巴掌印,他有些不太好意思,于是从乾坤袋里取出一颗丹药来递给他,“出此下策,实在抱歉。”
萧望川直接吞了丹药,清凉的灵气顿时将内府的浊气一扫而净,连带着他的意识也跟着清明了起来。
“下手还怪狠的嘞。”萧望川嘟囔着,“没伤着脸就行。”
“……”
感情他最关心的是有没有破相。
“我昏迷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
沈容青摇头,“不知,我只比你早醒了一刻。”他的目光看向前方某处。
萧望川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脊背一凉。
他们又回到了昨夜的那片的山林,眼前是一所老旧而不残破的小木屋,昏黄的火光透过纸糊的窗纸发散出来,窗上还被人贴上了个红艳艳的“喜”字——这分明就是他们昨天见到的那间木屋。
“我是今天出门没翻老黄历还是踩着了什么不该踩着的东西。”萧望川扶额苦笑。
“去吧。”沈容青又朝那木屋走去,显然,此刻的他们并无他选。
“扣扣扣—”敲响木门,沈容青问道,“有人吗?”
“吱呀”一声,木门被人推开了一条小缝。还是春好,如同初次见到两人时一样,只敢透过门缝先打量看看,待确保他们并无恶意后,才把门再拉大些。
“姑娘莫怕,只因家弟贪玩误了时辰,我们已被困在山中多时,眼下天色已暗,山中又多猛兽,我们不敢在外多作停留,这才冒昧来打扰姑娘,姑娘可否让我们兄弟二人留宿一宿。”
沈容青故意说了和上次差不多的说辞,又从袖中摸出了个一样的荷包。
“一点心意,还望姑娘收下。”
萧望川躲在沈容青身后,面上装出怕生的模样,实则是在借机重新审视前人。
和白日里的村民一样,春好没有影子。仅凭这一点可以断定如今的她既非是人,也非是妖,至于是不是魔,暂还有待商榷。
羞怯是真,担忧是真,犹豫也是真的,不论何种角度,在春好的脸上,萧望川看不出一丝一毫破绽。
“银钱就不必了,外头冷,二位公子还是进来吧。”
回的话也是一模一样。
人类的本质就是复读机啊。萧望川的脑海里突然无厘头地浮现出了这句话。察觉到自己想偏了,他赶忙摇头,硬把思绪拉回到眼前。
照理说,他前世满打满算也不过就活了十七年,和这辈子自己岁数的零头差不了多少,时间过去那么久,他就早该忘的差不多了才对。但实际却很不然,很多记忆,很多感触,非凡没有在时间的长河中被湮灭,反而变得愈发清晰明了了起来。
既来之则安之,他忘却不了前世的一切,也不强求自己拥有一个完全的崭新开始。凭心而动,顺心而为,这是他的道。
木屋里的装饰也没有什么不同,红漆柜,百合被,连带着那盏油纸花灯,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和记忆里的没有分毫差别。
春好从柜子里抱出了一条和昨夜一样的薄被,“家里没有别的被子了,原先那条……被我拿到集市上卖掉了,只能先委屈二位公子了,明日是我成婚的日子,当真是不便与二位公子共处一室,公子可介意在柴房中将就一夜?”
“姐姐明天是要嫁给山神了吗?”萧望川突然出声。
春好愣了下神。村中少有外人来访,照理说,她与山神大人的婚事应当只有村里人才知道才对。忧心面前的二人对山神不利,她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面露警惕。
“姐姐莫怕,我与兄长在外游历多年,你们或许不知道,扶倾山山神在外头可有名气啦!我与兄长仰慕已久,前些时日听到有传闻说山神要娶妻了,这才拉着兄长来山上拜访,只是不曾想找不着路,被困在了山中。”
萧望川在赌,赌这村中人少与外界来往,不知山外的消息。不过在看到春好紧簇的眉间略有松懈后,他就知道,他大抵是赌对了。
都说灯下看美人,越看越醉人。萧望川这会才发现春好虽然肤色偏暗,加之因营养不良而显得过分瘦弱,五官倒还是十分清秀的,若是生在富贵人家好生调养一番,定也不会输给京城里的那些富家小姐。
“姐姐生得好看,山神见了定然欢喜。不知姐姐可否告知我们您与山神大人的往事啊?”打铁尚需乘热,萧望川自然也不会放过这绝佳的机会。胡话一套一套的,张口就来。沈容青睨了他一眼,也不知道他从哪学来的这些。
“这……”春好脸色泛起薄红,哪有新娘子在成婚前夜和外男聊自己的丈夫的,她自是不好意思开这口。
但架不住萧望川这厮忒不要脸。
“姐姐,好姐姐,我与兄长从小就是听着山神的故事长大的,这回我们还是背着家里逃出来的,一想到山神大人的事,我就激动得整宿整宿睡不着,您要是不和我透露一二,我真怕哪天身子就因为这个垮掉了。”
这样恶心肉麻的话,萧望川平日犯贱时哪怕是蹦出一个字,门派里的长老们就要举着各式法器,甩着一身鸡皮疙瘩地来追着赶他了,但在这时候,这招却是非常顶用。
春好是孤儿,也不知生母谓谁,生于何地,还是村里的几个妇人洗衣时在河上看到把她捞了起来才活了命。
她是靠吃百家饭才长大的孩子,性子又好强,有气力干活后就拒绝了村里人的好意,自己修好了村西的破屋,整日摘村里的野果子吃。后来日子好过了些也就跟着村里人一样在院前种些小菜,种出来也不吃,抱着挨家挨户地送过去,想还还当年的救命恩情。
村里没有人是她的家人,也没有人不是她的家人,她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孤儿。
萧望川的眼睛透亮得像颗珠子,叫春好想起了幼时村里李婆给自己摘的酸梅子。
“那好,我给你讲一段。”
萧望川似乎也没预先料到春好竟会这么好说话,于是暗暗散去了藏在身后聚起的一团灵火,换了个端正的坐姿。
春好看向窗外,眼里载满了柔情。
“多少年前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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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山神之愿(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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