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没想到你连他都下得去手,我还当你是真心喜欢这小子。”祂调侃的声音在九重天间回荡。
彼时,顾渊身上的红色丝线已经彻底将他的身体包裹,只给两眼跟前腾出了块空处。
“逢场作戏,各取所需罢了。”他闷闷地说着,“神本无情,我不会喜欢他。”
“是么?”祂呵呵一笑,挑刺道,“那你为何不杀了他?舍不得?”
“没有。”顾渊不假思索地回道,“你是如何看我的,我便是如何看他的。”
“你倒是个顽石心肠,我瞧他喜欢你可是喜欢的紧,我都将弑神刀递到他面前了,他为了保你却不惜拿自己的命去赌。不过也是,他的命本就是你给他的。”
“小孩子心性,何谈喜欢之说?我与他之间,前尘因果已断,再见时唯有兵刃相向。”
“你说说你,一天到头气性这么大作甚?”祂打趣说,“顾渊啊顾渊,有时连我都看不透你,你说你要救这世界,我就帮你将世界重启,你说你想让他能亲眼看看那个世界,我就帮你将他送去现世活了一遭。可事到如今,你反手给我捅出了这么大一个篓子,还张口闭口就要那小子去死。顾渊,你究竟想要什么呢?”
“我给过他们机会。”沉默良久,那人这才愿意慢悠悠地开口解释说,“但是一切都没有改变,不是么?”
“我发现我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修真界根本不需要拯救,因为它本就无药可救,无论世界重启多少回,它永远都只会是那腐朽的模样。后世或许还会生出许多个萧望川,但只把枯掉的枝叶摘掉是不够的,因为它的根早就腐坏了。”
“所以你想把它的根治好?”祂插空追问道。
“没有必要。”带着那一身的丝线,顾渊轻轻地摇了摇头,“这个世界,没有拯救的必要。”
“那便由我来让它彻底走向毁灭。”
祂愣了愣,旋即鼓着掌放声大笑,“好,好,好。顾渊,如果这便是你所作出的最终答复,那我乐意看到它走向终焉的那一天。只是,你可莫要忘了你我间曾定下的赌约啊。”
“不会很久了。”顾渊嘴角一勾,用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能听清的声音重复道。
“离我所期许的那个结局,不会很久了。”
……
“醒了?”
迷迷糊糊睁开眼,萧望川听到一声熟悉的问候。他暂时没能将这声音和它的主人对应起来,却是莫名觉得温暖,于是从嗓子眼里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句。
那人轻笑着拍了拍他的脸,安抚道,“小家伙,是我。”
后者这才看清,原来面前之人正是自己的师祖——怀空仙尊。
“师祖?”萧望川下意识地从地上支起身,可这动作刚一做出,他便后知后觉,满脸狐疑地朝自己的身下看去。
“我的伤,怎么都好了?”
别说是那一身大大小小的剑伤,连带着他被砍去的那只手竟也全须全尾地生了回来。
“这我也说不清楚,在我将扭曲的空间截断,把你接到这时,你便已经是现在这般模样了。”怀空仙尊解释说。
后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而后捡着前人方才的回答追问道,“截断空间?这是怎么回事,师祖,敢问此间是何处,您又何为会出现在这?我睡了多久?外头现在如何了?”
他这一连串的问题砸下来反叫怀空仙尊不知该从何答起,于是那人只好按着萧望川的肩膀,先叫他平静下来,再耐着性子替他将事情一件件地顺下来。
“青云门的后山乃是我的仙陨之地,兴许是我在死前的执念太过深重,却又不愿在肉身亡灭后堕落成魔,这才留下了一点的残念,好在我死后得以再见一眼我派后人。”
“我记得,你给你的佩剑取名为‘笑春风’,是么?”怀空仙尊回身一笑,清亮的桃花眼中隐有光影明灭。见萧望川点头,他继续说道。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在记不清多少年前,我最喜欢花卉的便是桃花,不曾想在死后,我的名号竟还能同此花有所关联。”
“抱歉,上了年纪的人总爱被些小事勾起回忆,方才自顾自说得有些远,如你所见,在天劫过后,我留存住了部分的灵。与执念不同,灵并不会消散。我死后,清虚兑现了我二人间的承诺,将我的尸身炼作为剑,而我残余下来的这一小部分灵便顺理成章的寄宿于剑之中,成为了类似剑灵的存在。”
“也就是说,师祖,您其实一直就在这柄剑中,借由剑之使用者的视角观后世修真界中发生的一切,对吗?”听及此处,萧望川打断说,“但是既然您能像而今一般出手将晚辈救下,为何之前却一直默不作声呢?”
闻言,怀空仙尊稍显歉意地看了他一眼,回道,“‘笑春风’的存在给了我一个寄托之所不假,但同时它也给我的灵加诸了限制,譬如说,我并不能做到离开仙剑的束缚而直接现身于修真界。”
“但好在我对此早有预料。历劫前,我曾给自己施咒,万幸,我留下的关窍即便在我成剑后也依然奏效——仙剑笑春风之所以能成为灭魔的神器,其关键正是在于,此剑实则是将魔修们的本源之气吸收,并化为己用,不断养护躲身仙剑之内的我的灵。”
“诚然,上千年过去后,我的灵还是没有办法脱离笑春风而独立存在,但好在成功开辟出了这个位于世界之外的小空间。伺机蛰伏至今,我才终敢在时空的罅隙中将你截下,并带到了此处。”
“恕晚辈斗胆一问,师祖如此行事,可是在惧怕着什么?”觉察出怀空仙尊言辞中的瞻前顾后,萧望川大着胆子多问了一嘴。
但见那人愣了愣,而后迟疑地说了一个字。在此字落下后,萧望川也瞬间恍然。
“神。”
躲身笑春风中本就是怀空仙尊计划的一环,既然无人可以逃离九天神明的窥视,那不如舍弃累赘的□□,以灵的存在苟活于仙剑之中。不到不得已之际,他绝不能让神明借由旁人知晓如今自己的存在,否则多年大计都将毁于一旦。
“乖徒孙。”怀空仙尊叹了口气,又爱惜地摸了摸萧望川的头,“你并没有昏迷多久,但以如今的修真界,我真不能再昧着良心说出一个好来。”
闻声,后者心念微动,犹豫了半晌,只敢问出一句,“是他做的吗?”
怀空仙尊跟着他走了一路,又怎会听不出这个“他”是在问谁,但他并未因此责怪萧望川,而是一如既往那一副温柔的模样,替这“任性”的晚辈解惑。
“如我不曾看错,那位顾公子应该是借用了不知何种手段,从前任魔尊手里掠去了大半魔气。我原以为他会自立为王,但并没有。不周山倒后,仙魔两方的界限便没了明确的划分,而今双方实力折损严重,都不敢贸然出击,单从短期看来,确实还能算是太平。”
“可这样的太平未免太过虚无了。”萧望川忍不住评价说。
“没错。”怀空仙尊颔首,“蛰伏的前提是没有斗争胜利的充分把握,仙魔积怨已久,从本源看来,它们之间绝无握手言和,坦然共存的可能。只待双方都积蓄起足够的势力,大战便就不可避免。若说此前还能靠指望其中一方将另一方驱逐来获得天下的短暂安定,那么照如今的状况,只怕是再难有这一日了。”
怀空仙尊每说一句,萧望川脸上的表情便凝重一分,一直到前人将这冗长的一段都讲完,他的眉毛简直是要打结成了一团。
萧望川不动声色地捏紧了藏于袖下的拳头,恨道,“怨我,是我没有拦下他,以至于他犯下了如此弥天大错。是我愧对师门的教诲,是我愧对天下无辜的百姓,萧某真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你……”见他这般反应,怀空仙尊有些愕然,但很快他便想通了,于是反问道,“你将罪责都揽在自己一人身上,是因为心中还记挂着他。你还是信他的,我可有说错?”
被人戳破了隐秘的心事,萧望川抿了抿唇,一时语塞,不知该再说些什么,可他不应,怀空仙尊也不再继续讲下去,两人就这般干耗着。良久,萧望川这才妥协地朝着师祖跪下,郑重地磕了一记响头,喊道,“晚辈不孝!”
怀空仙尊没有扶他起来,无论是脸上还是声音上,都瞧不出有一丝一毫的愠色。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能体谅你的难处。但是,阿川,大义当前,很多时候,我们不得不放下自己私心。”
萧望川还是跪着,他将身子压得更低了些,但他宁可教自己难看的匍匐在地上,也不愿受教起身应好。
“师祖,晚辈不孝。晚辈知道,顾渊已犯下滔天罪孽,对此,晚辈无话可说。晚辈只愿代他受过,恳请师祖,若有朝一日罪犯顾渊伏诛,可否也赐晚辈一死?”
“胡闹!”怀空仙尊斥道,“你不是还有你的抱负未成吗?怎能如此执迷不悟?此前不久你还义正言辞地和赤鬼堂堂主扬言要拯救修真界,如今为了一介魔头,却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简直胡闹!”
“师祖!”那人回道,“晚辈知晓自己愚钝,只是,只是如果连他都没了,那晚辈还有什么存活于世的理由呢?父母,师长,亲友,挚爱,晚辈无能,一样也不曾留下,连天下百姓,也阴差阳错地被晚辈坑害,如此的晚辈,又还有什么脸面苟延残喘去面对他们呢!”
“你,哎,哎,哎。”怀空仙尊语塞,他连叹三声,最终选择无奈地摆了摆手。
“你真是,天下何处无芳草,他待你也不见得多好,不过就是块连话都不愿多说两句木头,你又何苦要在他一人身上吊死。”
“师祖可有听过伯牙子期的故事?”
“略有耳闻。”
“实不相瞒,师祖,从与顾渊最初的相见起,晚辈就好像,天然的能听见他的心声。这样说或许很奇怪,但晚辈切切实实的,好像可以理解他,哪怕他不用说一句话。晚辈信他,他绝不是一个疯子,他一定有着自己的考量,只是不能向任何人言语。但,君子论迹不论心,无论晚辈是否信任他,他都该为此时犯下的过错偿还代价。”
萧望川静静地说着,他清楚的知道,他拿不出任何实质的证据,此世之上唯有他一人确信该是如何,又该是如此。
若他是那俞伯牙,顾渊便就是他的钟子期。千载朱弦无此悲,伯牙断弦绝乐,若顾渊身死,那他在此世上也再无生存下去的必要了。
“你莫要忘了,他可是神。”怀空仙尊提醒说,“神本无情,但他可以用神力欺骗你。”
“晚辈愿听凭心引。”萧望川态度坚定,“神本无情,但顾渊有情,晚辈信他。”
言毕,气氛沉默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怀空仙尊才妥协般地将一意孤行的萧望川拉起,问道。
“如果这便是你的选择,那你便顺着自己的道路走下去吧,来日若是撞了南墙,回头可莫要怪师祖不曾劝阻过你。只是你今后又打算做些什么?”
“谢师祖成全。”萧望川又在地上结结实实地磕了一个响头。
“闭关,修炼。在下一个千年到来前,不惜一切代价,我要修至大乘境巅峰。然后,我要在天梯之巅……”
“见他。”
因为是水仙文学,所以川子可以无条件相信老顾,但是现实中的读者宝宝恋爱脑不可取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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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一薄孤灯(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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