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朝国土并不算大,从陆洲城到天命城,也不过两日有余。整个车队并未歇息过,据来接车队的苍朝使臣所言,是因为苍朝国主实在想念长公主,迫不及待的要见到她,所以,命他们在三日内赶到都城。
听到这样的说辞时,宁颂微心中有几分怪异之感,这个国主口口声声说想念萧月婵,但又让他们不知昼夜的往天命城赶,分明是故意折腾他们。
萧月婵倒似是对此习以为常,淡然命令车队赶路,甚至还非常有礼数的向萧霁致歉,毕竟以常理而言,东朝来使是无需赶着去天命城的。
连日马不停蹄的赶路,终于在第二日的傍晚赶到天命城,萧月婵不知身体可还撑得住,宁颂微是连骑马都失了兴趣,腰酸背痛的卧在马车上酣睡。
车队停在驿站外,如初摇醒了宁颂微,她张开眼,看如初也是一脸萎靡,眼圈青黑。
手搭在额前,宁颂微叹了口气,心中早将那苍朝国主暗自骂了好几回。
下车后,她向萧霁的方向看去,他正与苍朝使臣笑语,从她这个位置看过去,他身形颀长,侧颜高低起伏,斜眉入鬓,唇畔噙着礼节似的笑,眸中的光虽是温和却暗含锋锐。站在面前的那个苍朝官员不知是何官衔,更不知两人在谈什么,那人半点也没敢与萧霁对视,手局促捏着,若非知道自己与萧霁不是上下级的关系,怕是此刻已经是在冲他点头哈腰了。
宁颂微悠悠摇着扇子,掩在口边,侧向如初和素筠,悄声道,“瞧着两人在说的不是什么好事。”她隐约觉得,定是那苍朝国主又折腾了什么事出来。
驿站内一人走了出来,站在几步外,“郡主,可以进去了。”
她转头望去,便是瞧见了霜刃。他与她从前记忆当中的那个顽劣之人相去甚远,气度沉稳平和了许多。
宁颂微瞟了一眼如初,她神色如常的垂首站在自己身边,也并未看霜刃。虽不知这两人之间发生过什么,但也许用不了多久,她便要真的远离长宁城了,她自己尚且不论,可如初,她不希望到以后回想起时,因为自己的怯懦而抱憾。
说到底,如初和霜刃之间的因果,她仍旧未想起分毫。
“这天命城风光气候当真不错,早知也将刘达带来了。”宁颂微浅笑着向霜刃颔首,霜刃自然而然的走在前面替她们带路,她便牵着如初向驿站内走去。
如初心不在焉的应了声,“嗯,刘大哥也说过想来呢。”
素筠则在旁边不经意来了一句,“他可不是因为景色想来,他啊,是怕如初姑娘在这里遇到危险,没人护着……”
宁颂微唇角的笑险些没能压住,走在前面的霜刃浑身气息都冷了下来,她和素筠暗暗交换了个眼神,也没能听到如初那声极小的辩解,“胡说,刘大哥是不放心阿姐……”
霜刃带着她们走过几个回廊,停在一处院落前,面无表情道,“就是这里。”
“你们先进去,我有些话,想同霜刃公子说。”这句话,是宁颂微说的。如初听到时,大约猜到了宁颂微的用意,抬眸时有几分祈求之色,宁颂微安慰笑了笑,轻拍下她的肩,素筠便拉了如初进去。
霜刃依言遣散了身后的几个侍从,这才神情松懈了些,“郡主要说什么?”
“寒锋的事,我已同萧霁说过,他也答应了。”她想了想,觉得还是先从这件事说起好一些,虽说霜刃未曾有机会同她提过寒锋,但想必六刃都是同样的。
霜刃点头,“这件事,我们五人对郡主感激不尽。”
院中花香四溢,先进去的素筠和如初已点上了灯火,宁颂微往里面瞧了一眼,正巧如初不放心的往她这里看来,两人视线相遇时又慌张收了回去,她温柔一笑,“如初是我妹妹,但她与我主仆相伴多年,养成了以我为先的习惯,我想可能会对你和她之间的关系有所影响。”
霜刃看向院中渐亮的光,“郡主多虑了,我与她之间的事,是我有错在先。”
“能让霜刃公子认错,真不愧是我的妹妹。”宁颂微不免有些得色,看到霜刃脸色黑了一半,转口笑道,“若不是看她对你也算有意,我今日便不开这个口了。想必过不了多久,我便要离开了,到时候,如初是走是留,全看霜刃公子能不能说服她。”
“你要走?”霜刃闻言皱起眉头,“那主上怎么办?”
“他?对你们来说,我不在他身边应当更好吧。”宁颂微目光落向霜刃背后,远远看到一道黑色身影在向这边行来,“我想说的就是这些,以后要好好待她。”
霜刃也对萧霁的到来有所察觉,便不再多言默然离开。
萧霁踏着未尽的霞光走到宁颂微的面前,连日来的赶路,他不似她在马车上歇着,此刻也不免有几分倦色,视线垂落在她身上时,染上了暖融淡笑,“睡了一路,眼下可有清醒些?”
她困倦的摇了摇头,“你不累吗?”
夜色到来前最后朦黄的晚霞晕染在女子的发髻上,她一身纯净雪白,发丝柔顺服帖在胸前,大约真的累了,声音带了丝娇软。萧霁眉宇矜贵,眸色柔缓晦暗,“既然你累了,宫宴便我自己去罢。”
“嗯?”宁颂微来了几分精神,“宫宴?”这苍国国主当真是有意折腾他们的,风尘仆仆赶了两日的路,到了还不叫人好生休息,竟然要进宫赴宴。原来那苍朝使臣方才同萧霁说的就是这件事,难怪当时萧霁脸上分明笑里藏刀。
萧霁瞧见了她眸底的愤然,“自然,虽说指明让你我共同赴宴,但若说你舟车劳顿身体有碍无法赴宴,倒也不算失礼。”
“比起我来,你更有可能身体有碍吧。”宁颂微语气有几分嗔怪,抬手覆在萧霁额头上,冰冰凉凉的。
他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了下,瞧见她一瞬红透的脸时,眸底笑意带了兴味,“我是男子,不至于。”掌心女子软和的小手温凉无骨,这一握,竟有些舍不得松开了。
宁颂微仰首瞧了萧霁一会儿,心思转了几转,笑容无邪明净的点了点头,“那就劳烦勇毅侯了噢~”
虽不知她心里在打什么鬼主意,但这一招对萧霁不知多有用,他懒懒扬眉,捏了捏她的手,“那我去了,好生休息一下。”
萧霁离开后,宁颂微回到房内沐浴一番,洗去了身上风尘后,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裙,借游览苍朝风光之名带着素筠和如初大摇大摆走上了街市。
如初不免有些忧虑,“阿姐,若是被苍朝国主得知你身体并无大碍怎么办?”
“就算我不出去,他也一定会知道。”宁颂微若无其事地说,饶有兴致的观赏着路边白墙青瓦的建筑,视线落在一处上下二层的酒楼处。
酒楼外的两座高大的大理石华表,里面丝竹歌舞声声入耳,好不热闹。
天命城的乐曲同长宁城有很大不同,长宁城喜用琴,弹出的曲调悠扬如流水,而天命城用箜竹,既悦耳又欢欣,从街上向里面望去,在台上跳舞的伶人们,舞姿也与天命城的水袖轻云大有不同。
宁颂微一拍折扇,“就这儿了!”
于是便大摇大摆带着身后两个女子一同迈入到酒楼当中,酒楼中的小二忙不迭赔着笑脸迎了上来,看到是三个女子,口吻十分娴熟的介绍,“三位娘子?我们这里有最时兴的秋叶酒,最受天命城的各位娘子喜爱。”
宁颂微自然是兴致盎然,“哦?那来三盅。另外,有包厢吗,能赏舞乐的。”
小二面色为难,“包厢是有,但是今日舞演马上就要结束了。”话音刚落,看到宁颂微转身欲走时,忙补上一句,“但是若娘子们想边听曲边小酌,楼内琴师的技艺也是一绝,但是这银钱……”
“琴师……”宁颂微略微沉吟片刻,“那也成。来这天命城一趟,总要体验一番秋叶酒才是,若曲好酒好,多少银钱我都出得。”
“好嘞!三位娘子,这边请!”小二喜笑颜开,引着宁颂微三人走上二楼,一边回头问,“三位娘子看着装,不像是本地人。”
素筠点头,“我们是东朝来的。”
“这几日东朝来了使臣,听闻今日陛下在宫内设宴接风,都说那使臣是来求娶我们长公主的。”
如初借势去看宁颂微脸上神情,见她好整以暇的扬起眉来,笑意凉了许多,素筠脸上的笑有几分看好戏的模样,追问道,“哦?那百姓之中都是怎么说的?”
小二小心地回首看了三人一眼,憨笑一下,“皇家的事,哪有百姓说话的份,只是我们长公主那可是一等一的女英豪,不比男子差,要娶长公主的人也必然不能差了。”
宁颂微点头附和,“有理。”
“三位娘子,这里便是了,稍待片刻,小的这就去安排。”
包厢内有一扇偌大窗棂,以蒲草织成的窗帘半遮着,刚巧容坐在酒桌前矮凳上的人能看到楼下舞台。如初环视了一圈室内,“那小二怕是猜到我们是使臣队伍当中的了人了。”
“在天命城里求财,他自然不傻。”素筠飒然在桌前坐下。
宁颂微端详着这雅室,室内的另一端,一座花鸟画屏挡在中央,影纱织成的屏风,借着室内的灯光能隐约看到后面的情形。她信步走到那屏风后,发现后面并不是室内陈设,而是一扇门。
原来这间包厢,还连着另一间包厢。她觉得这布置有几分怪异,抬手去推那扇门时,门扉骤然从另一侧被人打开。
抱着琴的男子同样讶异地望着伸手准备推门的宁颂微,他一身明朗月白之色,眉眼温润带笑,身后屋子内一片昏暗,却唯独他似是周身染着光华,踏光而来,任是谁乍然瞧见他,都不免像宁颂微这样失礼。
“姑娘。”男子笑着提醒了宁颂微一声。
她这才觉察到自己的失态,收回视线后,才不自然的退开少许,“你是琴师?”
男子走进来,十分娴熟的在屏风前盘腿坐下,那琴如此横放在两膝上,一边调试琴音一边回答了宁颂微的话,“在下长风,”他笑着抬眸,“姑娘,还是回到酒桌前听曲吧。”
宁颂微自知她在这里应当是坏了这个名叫长风的琴师一贯弹奏的习惯,特意设了屏风在这里,就是为了阻隔客人的视线。不过她的确未曾见过如此气质端方儒雅,谦和有礼的琴师。
莫说琴师,便是男子也少有如这个长风一般,令人瞧一眼便如沐清风。
她回到桌前坐下,素筠和如初两人神态各异,如初自然是极为好奇,碍于礼数她忍住了未曾前去观瞻一番这个名叫长风的男子。
宁颂微瞟了素筠一眼,她脸上的笑讳莫如深,似是并不奇怪长风的出现。
宁颂微当即便晓得了此人的来历,方才那一瞬欣赏倾慕的心思也在这一瞬消失殆尽。
小二端上秋叶酒和几盘小菜便和门离开,屏风后曲调幽幽在室内响起。楼下舞演还未停,这一室反显嘈杂了。
“宫宴大约也有一个半时辰了。”宁颂微抿了一口这酒盅当中的秋叶酒,被苦的一个哆嗦,“这酒哪里好喝了?!”
琴音悠缓之中,屏风后的男子含笑的声音传来,“姑娘有所不知,秋叶酒入口苦涩,细品之后却有余甘,且此酒于生活在天命城的人来说,有祛湿除瘴之用,有益于康健。”
如初也尝了一口,一口喝下后忙塞了好几口小菜进嘴里,脸皱成了包子。
此刻楼下舞演停歇,室内静了下来,琴音更显雅致,宁颂微又抿了一口酒,“听起来,长风公子,在天命城待了许久。”
屏风后的人答道,“自幼时便在这里了。”
“幼时啊……”宁颂微喃喃重复一遍,看向素筠,又奇道,“公子琴技如此超绝,只留在这小小酒楼未免屈才。”
长风轻笑一声,“也许就是这里,才是在下该留的地方。”
宁颂微闻言,转身看向屏风后那影影绰绰的身影,举杯遥向屏风后的那道身影,“大隐隐于市,明月楼的手竟伸到天命城了。”
被拆穿了身份的长风却丝毫不急,琴声依旧,他不紧不慢夸赞她,“郡主眼力也实在敏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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