溽城地处东南的两江交汇之地,一年四季不论寒暑,空气中总是黏腻潮湿,仿佛有一层无形的膜,包裹住一切。
六月廿四,宜,祭祀;忌,馀事勿取。
夜,大雨滂沱。
他走进巷子,点燃一支烟。
黑白橘的三色花猫躲在纸壳下,拱起身子向他观望。
他靠近它,蹲下身来,潮湿的绒毛,微微震颤。
烟卷熄灭,他变回一道黑影,往更暗处走去……
当伍三一闭眼正打算与周公再次相见时,侦探社的大门被人嘭地一声推开,阿福一脸兴奋地双手捧碗撞了进来。
伍三一凶狠地坐起身,望了眼颤颤巍巍的木门,说,“你把门撞烂,我们俩这个月可以光明正大地喝西北风。”
阿福搓着指尖揪住耳垂,“快,趁热吃,剁椒牛肉面,双倍剁椒。”
红彤彤的一碗。伍三一熄了火,接过阿福递来的筷子。
阿福笑嘻嘻地,伍三一头也不抬说,“有屁快放!”
“看!”阿福掏出200块钱,郑重地摆在伍三一面前。“面馆李叔家的猫丢了,200块找只猫,不亏!”
伍三一吞了一口面,说道,“猫会说话?人会说话?”
“人。”
“猫有身份证?人有身份证?”
“人。”
“是猫的手机里有GPS,还是人的手机里有GPS?”
“猫没有手机。”
伍三一冷哼一声,“你也知道猫没有手机,所以,我找个人2万,找个猫200,你管这叫不亏?”
阿福捏了捏手指,“可我们好久没开张了。”
剁椒的辛辣呛得伍三一不停吸鼻子,“你要知道……开门做生意讲究的是了解自己,了解客户,尤其我们这种……服务行业,优势是什么?能为客户带来什么?比如……我们侦探社,主打的是维护家庭和谐,处理家庭矛盾,让客户空手而来,满载而归……找猫这种事,也不是不做,但200块钱……”
阿福伸手探向那两张红票,“接?还是不接?”
伍三一一掌盖住,“接!”
她长叹一声,心里琢磨,难道现在的世道已经不景气到大家都没钱捉奸、跟踪、闹离婚了吗?
盛夏,热是凝滞了的,一动不动。
两人站在楼下,伍三一望一眼头顶的烈日,心中有了懊悔,不该见钱眼开的。
阿福颇为认真地指了指眼前的小楼,“李叔说了,那猫跟了他好几年,认家,不会跑丢,一定还在这楼里,只是不知道被哪个黑心的掳了去。他还说,他无妻无儿,只有那只猫与他作伴,相依为命,拜托我们务必要把猫找回来。”
眼前的建筑物跟这条街上其他的小楼一样,都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建造的,水泥墙体,砖混结构,外侧墙面有的地方已经脱落,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砖。
小楼一共4层,每层2户。一楼改成了商铺,李叔就在东边这间卖面。
20世纪初,周边的各个区域开始大力发展,高楼大厦拔地而起,权贵们也陆续搬到了更好的住处,老城区这一块逐渐落败。当年住在这小楼里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而如今楼已破落的不成样子,住户也变成了形形色色的辛苦讨生活之人。
“猫不在咱那。”伍三一确定地说。
阿福点点头,“的确,这种带毛的活物不会跟你出现在同一空间里。”
“一楼的蹄膀张……”
“张叔虽然一脸的凶相,天天拿着把刀,但他只对猪感兴趣,对于猫这种剁吧剁吧不值二两的东西,他瞧都不瞧一眼。”
“也对。”伍三一把怀疑的目光从蹄膀店的门口移开,落在了二楼大敞的窗户上。
“强姐呢?”
阿福畏惧地砸吧砸吧嘴,“强姐很强的……”
“我知道……”伍三一深吸一口气,“石头剪刀布!”
阿福颇为同情地目送伍三一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处。
按摩店的招牌上,坏了大半的小彩灯不规律地闪烁。没一会儿,便传出来伍三一惨烈的叫声,声嘶力竭,响彻云霄。
伍三一下来时,眼里还有隐忍的泪水,她一手扶腰,一手竖起大拇指,“20块钱,把我按成这样,业界良心。”
阿福伸手想要扶她,她连忙制止,“别碰我,离我远点,我感觉我现在一碰就碎,碎成渣那种。”
“没有吗?”阿福问道。
伍三一摇摇头。
两人望向唯一剩下的四楼。
四楼常年处于空租状态。这种老房子的顶楼本就不好住人,东冷夏热不说,再加上常年失修,碰上雨天必定漏水,而溽城常年阴雨。
两人站在四楼的楼梯口,一左一右。
阿福伸手推开了东边的房门,浓重的霉味混合着死老鼠的恶臭扑面而来,伍三一紧捂口鼻,向屋内探头。
阿福将她拉出来,“不在这,那猫是个挑剔的主,不可能待在这种环境里。”
伍三一转身,一脚踢开了西边的房门。
相比于东边的房间,这间房显得过于新了。房间里的东西被摆放得整整齐齐,就连那六个不知荡了多少年灰的汽水瓶也被排成一排,整齐地码在窗边。墙上没有任何斑驳的痕迹,像被重新粉刷过。唯一能看出破败模样的只有东南角的柜子,起皮的柜面上长满霉斑。
阿福叫着,“咪咪……咪咪……”,伸手轻轻地拉开柜门,但里面空空荡荡。
伍三一突然感到强烈的不安,她转身要走,却被阿福一把拦住。
“你也看到,这没猫。”她因为不安而有了不耐烦。
阿福坚持道,“你试一下,万一猫来过,躲哪里了呢。”
伍三一急于离开,用手敷衍地摸了下墙壁。可一触碰,她眼前干净整洁的房间,瞬间变成赤红一片。
喷射状的血迹随处可见,一个女人躺在地上,四肢扭曲,头发凌乱,表情绝望,身上的白色衬衫被鲜血染红,一道触目惊心的裂口从脖颈一路延伸到肚脐。她的双眼大大地瞪着,已经永远地失去了生气。
以女人的身体为轴,地面上用鲜血勾勒出了蝴蝶翅膀的形状。
伍三一的面色变得苍白如纸,她似乎闻到了那股咸腥的、黏腻的血腥味,被尘封的久远记忆如洪水般涌现,将她淹没……
她弓着背疯狂地干呕,险些将早上那一大碗剁椒牛肉面全部吐个干净。
阿福慌忙扶住她。
伍三一一巴掌拍下去,吼道,“房间里死了人,横死!你他妈想找死,请便!老子还没活够呢!”
阿福是被吓傻了,一下子便红了眼。
伍三一从兜里掏出那200块钱甩给他,“还给李叔,就说猫我们找不到,多余的废话一句别说!”
阿福僵立地站着,他只觉得委屈,还不知道这件事意味着什么。
侦探社里没有空调,阿福坐在老旧的风扇边,仰面迎着风吹。
已经三天,伍三一没跟他说过一句话,没拿正眼瞧过他一眼。此刻,她正躺在沙发上,仍旧没有要理他的意思。
他小心翼翼的提着风扇放在了沙发一侧的旧报纸堆,高度正好能吹到伍三一头顶。
没过两分钟,伍三一愤怒地甩过来一本书,“给老子拿开!不知道我吹风扇偏头痛吗!”
阿福有了搭话的理由,蹲着身凑到伍三一面前,笑嘻嘻地,“吃不吃冰?我给你买去。”
伍三一睁开一只眼,声音里带着不耐烦,“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阿福嘿嘿的笑起来,“你那天到底看见什么了?”
“死人,死掉的女人。”
“怎么死的?”
“我他妈就看见她死了,又没看见她被杀,我怎么知道她怎么死的。”
“漂亮吗?”
“……漂亮,极其漂亮,你要是想找她,我可以送你一程。”
阿福连连摆手,后退着跑开,“我去买冰,去买冰……”
侦探社里,老旧的风扇转地吱吱响,伍三一心烦气躁地一脚踢飞,房间里瞬间恢复了宁静,连同被扰乱的闷热空气。
她头向后仰靠在沙发扶手上,出神地望着天花板,吸进的空气太过潮热,整个胸膛闷闷的。
门外的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是不属于这栋楼的陌生声音。
阿福拎着两碗冰一路小跑地回来,推开门却没见到伍三一的人影,只看到大敞的窗户还在微微晃动。他慌忙放下手中的袋子,掏出手机……
电话铃声响起,他从沙发逢里找到那部包了浆的诺基亚925。
意识到事情不对,他抬脚向外冲,与垂着头进门的伍三一撞了个正着。
“你干嘛去了!”
阿福见伍三一的表情不太好,小声解释道,“冰……冰都化了……”
伍三一侧过身,身后赫然出现一个潦草的中年男人。褪色的棕色T恤,军绿色的短裤,右边裤兜开了线,半块布向外垂着。一双皮凉鞋,看起来也是有了年头,边缘已经磨的翻起。黝黑的皮肤,脸颊凹陷,并不年轻的面皮上深沟浅壑,一双眼睛半垂收光,看不出神色。
阿福一脸地不可置信,“你好这口了?”
伍三一瞬间生出了掐死他的冲动……
“打个招呼,这是马警官。”
“啊……马警官……马警官贵姓啊?”
大哥不会说话,但大哥爱你,我亲爱的读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意外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