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然一头雾水。
什么玩意儿?真要和她成亲?国公能同意?
她差点儿冲进去反对,又听国公低沉的声音:“罢了,既如此,就让皇帝下个旨,将她许配给你吧。”
话落,有脚步声冲出来,她急忙躲开。
好险是她快一步,没让那门拍到墙上,而大小姐左右看了一圈,鹰眼锁定她,一把拎起她的领子,怒声道:“姬然!你给我弟弟下什么蛊了!”
“我我我……”她哪儿知道啊,她也不想平白无故多一个男人啊。
“长姐。”少年追了出来,“长姐若要动殿下,不若先来动我。”
大小姐怔怔转头看他,气得挥袖而去。
剩下几人也没去追,二小姐道:“虽说是要成亲,但婚事未成,十弟还是先随我们回国公府吧。”
“我……”他缓缓垂下头,脸上落出一丝羞赧的红,“我想留在这儿。”
“为何?这里定比不上国公府。十弟每日吃的穿的都要几十人准备,在此处能如此妥帖?”
“我想和殿下在一块儿……”
这一声害羞中带着甜蜜,甜蜜中带着哀婉,转了好几个调子,听得姬然头皮发麻,浑身难受,恨不得当场去世,一了百了。
“这、就、不必了吧。”姬然尴尬赔笑,“这没成亲就住在一块儿,传出去像什么话?那个、你还是先随国公回去吧。”
“殿下不想让我在这儿吗?”哽咽的一声,听着像是要哭了。
晏家二小道上前一步,怒道:“姬然!你是何意?故意支开我弟弟吗!”
姬然咂了咂嘴,将话给咽了回去。
什么话都让他们给说完了,她也没张嘴的必要了。
二小姐转身看向小少爷,声音立即软了下来,“十弟莫怕,你想留在此处便留在此处,若是在这会儿受了什么委屈,回家找二姐就是,二姐给你做主。”
“叫二姐费心了,不过殿下对我很好的,二姐不必担忧。”小少爷莞尔一笑,眼眸跟月牙儿似得弯起来,活脱脱一个地主家的傻儿子,“父亲母亲也不必担忧,去忙正事便好,不用耗在此处。”
国公感叹一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大步离开,国公夫人看着也未有多伤怀,倒是几个姐姐将他团团围住,还掉了眼泪。
他呢,就跟明明家世显赫却爱吃苦的大小姐一样,还在傻乐呢。
几个姐姐看得是更伤心,一个一个排着队上前警告姬然。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她预约的死法又多了八种。
她知道原身为人嚣张跋扈,可心里又实在虚,态度又亢又卑,不像个正常人。
好歹是那几人没再嫌麻烦,松了口大气,扭扭身子转转脖子,回到房中,往榻上一躺,便要喊侍女送零嘴。
“我要躺在那儿。”少年忽然开口。
“你没瞎?”姬然茫然起身。
少年未答话,扶着灯台、椅背、桌边缓缓走到了榻旁,摸索着触碰到木榻,慢慢躺了上去。
姬然微微皱着眉,扭过身去,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少年眼睫微颤:“你吵着我了。”
姬然有些语塞,深吸了口气,起身往外走:“行吧,这里让给你住了,我去别的地方住。”
反正公主府大,要想刻意避开,这辈子都见不着。
“你去哪儿?”少年却突然出声,“我们不是要成亲了?你不和我一起住?”
“你是认真的?”姬然狐疑,转身打量他。
他点了点头,眼中一片纯洁,脸上一派纯真。
姬然更觉得怪了,轻轻挪过去:“真的?真不是为了伺机报复我?”
少年躺回去,闭上眼:“真的。”
她呼出一口气,往榻上一坐,挤在他身旁:“你能想得通就好,这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儿,没必要要死要活的。
不过你也没必要非和我在一块儿吧?你爹呢现在才算是皇帝,我呢顶多算个吉祥物,和我在一块儿没什么前途的。”
“你挤着我了。”
“噢、噢。”她朝一旁挪了挪,半边身子都悬在空中,实在不大舒服?她干脆翻了个身,手臂枕在头下侧卧看着身旁的人,“说认真的,你们这儿的人不都是这样吗?你真没必要因为昨夜的事就这样委屈自己。”
少年转过头,恍然睁眼,如清澈海水一般的眼眸看着她。
她忽然觉得自己说得这些话俗气过头了,忍不住咽了口唾液,将剩下的絮絮叨叨给吞了回去,随意找了个话问:
“你叫什么?”
“晏洄。”少年答,“溯洄从之的洄。”
她愣愣点头,茫然起身,走去了门外。
正值夏日,院中石榴花开得如火如荼,她看着满院子的火红,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要出门,也还是不明白这小瞎子为什么非赖在这里不可?
难道真是因为昨夜的事?
算了,想也没用,好死不如赖活着,活过一日是一日吧。
“弄点儿吃的来。”她往外嚎了一嗓子,进了饭厅,“要红烧肉。”
她来这儿的时间不短了,侍女们都知晓她的习惯,每日大鱼大肉那是不能断的。
好在原身也是这么个奢侈浪费的,根本没人怀疑什么。
原身不仅奢侈浪费,而且嚣张跋扈,最爱惹是生非,她为了不被人怀疑只能保持原身作风,要不是这样,她也不至于四处招惹别人,躺着不好吗?
原身也正是因酗酒无度悲喜无常,年纪轻轻就死了。也不怪原身,这个长公主让谁来做谁都会崩溃。
先皇荒淫无度,整日只知花天酒地,以至大权旁落,留下长公主和幼弟两个可怜虫,用来给别人做跳板。
可话又说回来,一个国家飘零至此,没有镇国公也会有齐国公赵国公来谋取皇位,不用打仗不耗一兵一卒就能保全大局平稳过渡,也算是一种幸运。
原身身为陈国公主,自然难以释怀,可姬然不一样,她没那种情怀,该吃吃该喝喝,心宽体胖几乎没烦恼。
她咽下最后一口茶点时,饭菜好了一一端上了桌,香味儿弥漫在整个房中,她深吸一口气,又觉得活过来了。
再差能比上辈子当孤儿吃不饱穿不暖差?人要学会知足。
她夹了一块光泽肥美的红烧肉,正要往嘴里喂,突然听见门外嘭的一声。
“出什么事了?”她将肉塞在口中,边咀嚼着边往外走,跨出出门,一眼看见小少爷摔在地上。
侍女也听见声响,都放下手中的物件儿要去扶,谁知小少爷突然大喝一声:“都给我滚开!”
侍女们一愣,姬然也一愣。
没人说话,也没人动,所有人都看着小少爷扶着地砖摇摇晃晃着试图站起来。
可他看不见,手边也没有可以撑扶着的东西,一次又一次试图起来,可一次又一次摔回地上。
姬然有些头皮发麻,想去帮忙,又怕小少爷发脾气,默默撤走花几上的罗汉松,推了过去。
少年听见声音,透明的眼珠子动了动,手在空中扑腾几下,抱住花几。
这一次,他成功站了起来,可他月白色的圆领袍上沾满了灰,像一幅水墨画。
姬然没有开口安慰,少年也未诉苦,站在原地歪着脑袋看她:“你在吃什么?好香。”
她提起的心微微放下一些,又嚼了两口,咽下红烧肉,摸了把嘴上的油,道:“红烧肉啊,你要吃吗?”
“我饿了。”少年扶着墙缓缓朝她走来,摸到门框,高高抬起腿,跨过那道矮矮的门槛,重重放在地上,走了进去。
姬然走在他前面,默默将厅中的木椅一个个摆放在他身前,让他可以扶着木椅走到桌边。
看他刚才摔得那么惨,姬然才知道他是真的瞎了,不但不敢再喊他小瞎子了,连一点点儿伤害他的举动也不敢有。
姬然在孤儿院长大,里面的孩子大多是先天不足的,其中也有先天眼盲的小孩,每天过得惨兮兮的。
她放了碗筷在他跟前,又给他夹了一块红烧肉,小声道:“吃吧。”
少年眼瞳紧紧盯着方才跟前发出声响的地方,小心翼翼伸出手,然后啪得一声,放在碗上的筷子掉在了桌上。
他有一瞬的蹙眉。
也仅是一瞬而已,他又沉着下来,似是极有耐心地在桌子上摸了摸,摸到了那双筷子,缓缓拿起,重复几遍夹到了碗中的肉,弄了满脸的油,终于吃到了那口肉。
他眼中没有波澜,脸上也不见欣喜,问:“这是什么肉?”
“红烧肉啊,猪肉做的,你没吃过?”
少年没说话,鼻尖微微耸动,寻着味儿为自己又夹了一块。
他没有配米饭,就这样干吃,将那一盘子红烧肉全吃完后,还拿着筷子在瓷盘上寻找,发出哒哒的清脆声。
“没了吗?”他有些失望。
姬然看得瞠目结舌,缓了好一会儿才答:“没了。”
她活了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么能吃红烧肉的人,就连她自己第一次吃红烧肉时都没能吃完一盘,何况还是配米饭吃的。
国公府的日子过得这么凄苦的吗?连最受宠的小少爷都没有肉吃?
她咽了口唾液,润了润嗓子,试探道:“国公府很穷吗?”
晏洄一脸奇怪地看着她。
她明白了,大概是国公府没给小少爷吃过这些而已。
也能理解,小少爷从小身体孱弱是不能乱吃东西的。
“没什么,随口一问。”她舀了勺米酒,喝了一口,感叹一声。
“你在吃什么?”小少爷又问。
她愣了下,适应良好,给他舀了一勺米酒:“米酒,加蛋煮的,放温了不烫。”
晏洄接过碗抿了一小口,接着一口喝完,将碗递出去:“还要。”
她给他舀了大半碗。
“还要。”
她又给他舀了大半碗。
“还要。”
她不厌其烦给他舀了三碗后,将大碗端到他跟前,大勺交到他手中:“您慢慢喝。”
晏洄没有任何意见,拿着大勺一口一口将大碗喝了个干净,砸了砸嘴,意犹未尽:“不错。”
姬然看他一眼,端起碗,叠了满碗的菜,将菜碟全推出去:“这是小鸡炖蘑菇,这是竹笋焖肉,这是扇贝,这是炒青菜,你慢慢吃。”
他没见客气,慢条斯理全部吃完。
姬然看着空碟子,有些傻眼:“那个、要不喝个酸梅汤消消食?”
“酸梅汤是什么?”
姬然眼前一黑:“我去让她们煮,你喝过就知道了。”
她蹿出去,拉住侍女,低声吩咐:“快去煮点儿消食的酸梅汤,不要煮多了,那个祖宗跟饿死鬼投胎似的,把能吃的全吃了,万一撑死了,那可就麻烦了!”
侍女愣愣点头,急忙跑下去。
“呼──”她呼出一口气,走回房中喝了杯桂花茶,顺了顺气,打算去劝劝那饿死鬼,一出门刚好碰见人。
“什么味儿?你吃什么了?”
又来!
“没什么没什么!什么也没吃!”
“你骗人,我明明闻到了。”
小少爷的脸越放越大,鼻息近在咫尺,飘浮着一股淡淡的药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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