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界近段时日传得沸沸扬扬的一个消息,是妖界大变——
妖王临天退位,被囚于洛水狱窟,禁其生魂,重兵看守,永生永世不得出洛水之畔。
妖王退位,妖界并非归宁,变得更乱了。蘅、浼、鸢、貘几个大妖都想继位成新妖王,谁也不服谁,干脆圈地,自立为王,彼此间殴斗厮杀不止,妖界彻底分崩离析了。
妖界这一乱,波及了各界。其中以人界,受影响最大。不少小妖为了求生,私逃入人界,百妖横行,伤及无辜民众,以斩妖除魔为己任的各大仙门纷纷派人下山除妖卫道。
“啊,救命,救命啊!”
荒草丛生的田野上,一群布衣短打、满身泥泞、庄稼人模样的人群惊惶失措地向前跑。
前方的多是身强力壮的青年人,落后的多是孩童、老人和年轻姑娘,穷追不舍的妖物们将这些逃得慢的身弱之人扑倒、撕咬、吞噬。
妖离开了妖界,没有了妖气滋养修行,凡人的血魄,是它们果腹、修炼的滋养圣品。
凡人,于这些妖物而言,并非一族,杀之、噬之,无所顾忌,所到之处,皆屠杀噬尽。
“救命!救命!”
凄厉的呼救和痛呼,与血肉撕裂的声响此起彼伏。
弱者,永远是先被献祭的那一个。
哪怕是崇尚仁义礼的人间,在生死关头,多是自顾不暇、丑态毕现。有人不惜推倒身后之人,以此给自己争取更多的逃跑机会。摔倒的人中,有的悲怆地痛哭流涕;有的死死抱住更多人;有的吓得在地上攀爬得尘土飞扬……一名年轻姑娘被人抱住了腿,狠狠摔在了地上,抱她腿的人,趁势一踹,将她踢向追在后方的妖物。
他踢了便爬起,慌乱逃跑,无暇观看她被妖物吞噬的惨状。
自然也没看到她被踹向后方、喂向张着血盆大口的妖物的一刹那。
妖物怕真伤了她般地向侧边一闪。
姑娘被踢得滚了几下,腿触及妖物攻击时竖起的獠刺,“刺啦”一声,布衣撕裂,鲜血涌柱。
一刹那,妖物也似有了神态般,愣了一瞬。
“快来了,别被看出破绽。”姑娘极低的一声,微不可闻。
妖物一声嘶吼,咆哮着向前一扑。
“小心!”
姑娘手脚并用地一扑,却是将身旁吓傻了的幼童护于身下。
“嗞——”獠牙刺进肩膀,血流喷涌,姑娘向前一软。与此同时,“铮——”一声巨响,万千剑影如雨石坠落,钉入扑倒、咬噬无数民众的妖物们的体内。刹那间,局势扭转,獠口脱险一息尚存的民众感激涕零,大喊:
“仙人显灵了!”
“仙人来救我们了!”
激动喊声,吵得局势愈发混乱。
“妖物!再敢伤人!”天边传来一声清亮的喝止。
“列阵!”
随后血肉撕咬的声响,被剑影厮杀的搏杀声取代。
猎猎剑锋铮鸣中,肩背被咬了一大口的姑娘缓缓伏起身。
她像是痛极了,也像是怕极了。
一只手仍抱着怀里的幼童,一只手遮住幼童的眼睛,瑟瑟发抖地、鼓足勇气地抬起头。
满头披散的乱发,掩住了她脸上与怯弱模样全然不同的神色。
她的脸色很平静。
眼底的颜色更平静。
她知晓他们会来。
也知晓她、以及在这儿一息尚存的人们会得救。
万仪宗。
一个仙门之中,中规中矩、还不算太起眼的宗派。
不过,快起眼了。
待这个宗门中的一个弟子起势,一步步成为天地最强的尊者;待杀了她一统人神妖魔六界,天地皆为囊中之物时,万仪宗将声名鹊起、成为六界第一仙宗!
她与万仪宗本无怨,可万仪宗养出了一个杀神……和她的关系就大了!
临天算准了万仪宗会来,一为接近万仪宗,二嘛,毁了万仪宗精养的弟子,能毁多少毁多少!
故而,安排的这些妖物,妖力不弱。
她装出胆怯模样,抬眼寻找她最想废的那个人——那个将她一剑穿心、挑断筋骨、捏爆妖丹的杀神,只要在这儿,她也要让他筋脉尽断!
如今的他,尚是万仪宗的一个普通弟子,她很快便找到了,他正与万仪宗的弟子们一起同妖物厮杀,剑招、修为都还生涩,看起来入门不久。趁宿敌尚弱,此时不杀,更待何时?
她示意妖物们围攻,他尽战尽退,快逼近她所在,她也不躲,意图待他过来,一击毙命。
她悄悄蓄力。
妖物齐齐攻向他,逼得他连连后退,她瞅准时机,准备偷袭——
“小心!”
剑影铮铮如雨落,砸在他和她的四周!
凛凛剑风裹挟而来的强悍修为,呈圆圈之势震开了围攻的妖物!
磅礴妖气被破空而来的剑影划开几道口,妖气一下弱了几分。
临天匆匆收手,剑影将他和她护下,此时不是出手的好时机。
她望向剑影来的方向,万仪宗来的弟子里面,有这等不俗修为者?
她朝天上一望。
望见空中一道极美的身影。
来人身段修长,身姿飘逸,蓝色劲装、发带随御剑猎猎飞舞,一道金色轮影在其身后徐徐转动,万千剑影汇成巨大的阵网,笼罩田野,蓄势而发。
她轻轻地吞咽了一下。
不止是察觉这一道剑影汇成的法阵下,蕴藏的强大力量,庆幸及时收了手。
还惊艳于那人的模样。
那人凤眸挺鼻、乌发雪肌、红唇皓齿,美得浑然天成,同那一手招法漂亮、气势压人的漫天剑影一样,样貌也漂亮、声势浩大得夺人眼球,美得很客观。临天自诩在妖界、人界、神界见过不少样貌出众的美人,可与眼前所见相比,如萤火不可与日月争辉,差之远矣。
临天的心脏“咚咚”跳了两下。
望着那人,一时间脑内一片空白。
“大师姐!”
耳边传来一声惊喜的呼声。
临天回过神,看向声源处,只见她的宿敌提着剑、向空中招手。
临天一时间气得牙痒痒!
临天知晓空中御剑列阵的人的身份了——从始至终在不久后晋升为天地最强尊者的宿敌身后、人人倾羡尊者待之如珠似宝、六界第一美人,陆羡朝。
六界第一美人……
她不得不承认,此名,名副其实。
但是!
她宿敌未来的道侣!
她的恨意,在此时飙至顶峰!
天道、机缘、修为、美人,她的宿敌可真是得尽天地宠爱,气得她恨不得立刻、马上宰了他!
临天恨恨地盯着他,尚存的理智克制了她在此刻动手的疯狂**。
陆羡朝在此。
难以得手。
于是临天安静地在原地。
纤弱、削瘦的姿态模样在一片厮杀血色之中。
如同不小心落入血泊的栀子花,飘零易碎,楚楚生怜。
她的大腿、肩膀还在沁血。
重伤令她微微垂首、恹恹的模样看起来状似失血过多般有气无力。
无人觉察她眼底的晦暗。
更无人觉察她才是这一批妖物之首、这一场厮杀的策划者。
临天安静地等待这一场厮杀尘埃落定。
万仪宗胜得毫无悬念。
耳边响起声声呜咽和道谢,她的思绪仍空,似在思索,又似什么也没想。
“姑娘。”
她觉察到身前来人,缓缓地抬起头。
入目是浅蓝色衣袂。
临天怔了怔。
很快对上一双波光流转、摄人心魂的眸子。
陆羡朝。
临天的心跳猛地颤了两下。
陆羡朝蹲在了她的面前,平视她。
陆羡朝眼神温和,嗓音很轻:“姑娘,你身上的伤,需尽快处理。”
临天怔怔地望着陆羡朝。
面对这样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临天只觉得她的唇齿软润好亲、气息馥香好闻、嗓音清亮好听,一门心思都放在盯着她瞧上了,哪儿还听得清她在说什么?
直到陆羡朝不再说话,望着她。
好似等待她的回答。
她才糊里糊涂地点点头。
陆羡朝抬起手,一股温和之气落至她身上,沿伤处沁入肌肤,暖暖的气息牵动四肢百骸。
临天的身体像恢复了元气般,霎时有了充沛活力。
临天才意识到,陆羡朝帮她疗了伤。
陆羡朝收手,望了一眼临天护在怀里的孩童。
“姑娘,妖物已除,你与令弟,无需再怕。”
陆羡朝言罢,站起。
临天见他要走,放开孩童,急急解释:“他不是我弟弟,我没有弟弟。”
陆羡朝望了她一眼,微微颔首。
转身移步,去察看其余伤患。
“仙君!”
临天脱口而出,想要叫住他。
这一声,唤得急切。
不远处的万仪宗弟子们也听到了,疑惑地望了过来。
陆羡朝闻声回眸,凤眸之中,隐有不解。
那一点不解和探究之色,好似漆玉点彩,衬得整个人愈发生动,漂亮得过分。
临天喉头发紧,话有点儿不过脑了:“阿朝。”
众人的眼神愈发疑惑。
陆羡朝微微蹙眉。
临天意识到说错话了,连忙补救:“我叫阿昭。”
这一句仍是没头没脑,临天顾不得那么多了,进一步解释:“明月昭昭的昭。”
这才算是撇清了乱喊人的嫌疑。
众人复又埋首、各自忙碌。
陆羡朝再次颔首,抬步离去。
临天与这儿被救下的民众,于这些仙门弟子而言,不过是萍水相逢。
过去没有瓜葛,将来也不会有交集,不必过多寒暄。
临天目送陆羡朝,折返回万仪宗弟子所在处。
她的宿敌凑近陆羡朝,对她说了什么,视线若有似无地瞟了瞟临天。
陆羡朝没有说话,径直朝前,迈向了队伍前头。
若干装束整齐划一的万仪宗弟子,尾随陆羡朝身后。
遮住了陆羡朝的背影。
临天恨得牙痒痒的宿敌,看了临天好一会儿后,才转身拔腿,追上前去了。
临天站在原地,手捏成拳,攥在身后。
攥得生疼。
她清楚她的宿敌,刚才在瞧什么——他在吃醋!
别人不知道,她知道,她的宿敌是一个醋缸子!陆羡朝多看旁人一眼,他紧张得如临大敌。这个吃醋的劲儿,即便后来成为了六界最强的尊者,也没有半分改变,更甚者,仿佛较了劲儿似的,干出一摊子混账事,非要陆羡朝动容、服软。
他气?
他一个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得尽天道偏袒宠爱的人,凭什么气?她还气呢!
她一想到他在陆羡朝身侧,恨得牙根子咯咯直响。
她来时,见到他之前,还没那么深入骨髓地恨呢!
见到他之后……脑中只剩下三个字——凭什么?!
凭什么他是天道宠儿,我是天道弃子?凭什么他青云直上,我一败涂地?凭什么他应有尽有受尽宠爱,我拥有贫乏还要尽数夺去?凭什么他受人扶持顺风顺水,我颠沛流离艰难讨伐夺回一切,却因造了杀孽,成了他扶摇而上的垫脚石、做了他统御六界的嫁衣裳?
因为我时运不济,刚好在那时重回王位?
因为他是天道庇佑、注定是这个世界主宰的气运之子?
呵。
不服。
哪怕他是那本所谓天书,《傲视修仙途》的主角,哪怕她是书上钉钉的、有名有姓的反派之一,她也不服!
呵。
抢过来。
谁抢到,才归属于谁。
天道、机缘、修为、美人,不外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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