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突然想学做糖呢?”
方一茗对裴澄宇的选择有些不解,“你难道不想读书?不想考秀才中举人让那些欺负过你的人后悔?”
这个时代,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商人就算再有钱,依然没有相应的社会地位,若是没有靠山,买卖做的越大,就越容易成为别人眼中的肥肉。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可不是说说就算的。要不然,那些世家本身就已占据了大量的土地和财富,却依然汲汲营营地参与朝政,就是因为无权之财犹如无根之木无源之水,随时都有可能被人夺走。
以裴澄宇的出身,就算之前被他那个坑爹和后娘养废,但世家子弟有自己的圈子,不可能不懂这一点的。
裴澄宇看出她眼神里的不赞同,不禁面露愧色,低下了头,“我……我……我欠了很多债……”
“欠债?什么债?赌债?还是……”方一茗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这个年纪,应该还不至于就被人带去花楼酒楼那种地方,继承他那坑爹的毛病吧?
“不是!我没有!”裴澄宇嘴角狠狠地一抽,猛然抬起头来,有些委屈地看着她,“我才不会学我……那个人!我……欠的是阿进和小宝的饭钱和药费。要不是他们……我早就死在街头了。”
方一茗这才知道,这两天来渊楼的文人书生多,有功名在身的也不少,一般的乞丐都不敢凑上前来,那几个小乞丐知道裴澄宇识字,身世又如此凄苦,才想着把他送到这边来,若能引起那些老爷们的怜悯之心,随便打赏一点,都胜过他们在街头乞讨几日的。
谁能想到,裴澄宇竟然有主角光环在身,正巧遇到皇帝父子“微服私访”,被方一茗的志向打动,太子一时兴起跟她打了这么个赌,竟是将小裴同学从那烂泥坑里救了出来。
还算裴澄宇有心,没忘了那些曾在他最绝望的时候,分给他一口饭的乞儿们。
就冲着他这份心,方一茗让管家和自己的书童一起去,按照裴澄宇说的地方,去找那几个按照“招、财、进、宝”取名的小乞丐,将他们先带回南山的庄子,好生调养收拾一番,再给他们安排去处。无论是留在庄上种地,还是愿意跟着裴澄宇一起读书都成。
反正带一个徒弟是带,带一群也是带。要开书院,就不能怕学生多。
裴澄宇得了她的准话,高兴得差点蹦起来——如果他的腿没断的话。结果被林大夫按着又是一顿教训,最后还给他的手脚都绑上了夹板,原本都是用木棍固定的,这种按照腿型削出来的夹板,还是方一茗提的建议。
有了这个夹板做固定,就不怕他稍有不慎导致骨头错位,在古代骨折最大的问题就是康复期的保养不当,容易导致断骨错位,尤其是腿脚骨折时,一旦发生错位,就会造成长短脚或瘸足,对于要参加科举的读书人来说,等于彻底断了前程。
裴六爷对自己的亲儿子能下此毒手,可见当初对崔娘子的怨念之深,结果迁怒于小裴。这对父子,还真是天生的对头。
好在他现在年纪小,正处于青春期,吃饱喝足保养得当的情况下,恢复得十分迅速,再加上方一茗还动用了系统奖励的食材给他炖汤,那效果好的脸林大夫都开始怀疑自己的医术是不是突然有了突破,怎么最近看的病人,从方一茗到裴澄宇,一个比一个康复得快。
方一茗的那两位国子监同学在放榜后也都来探望了她一番,各自将今科的答卷抄了份给她,两人这次都榜上有名,只是胖子庞青峰在二甲,祝旭东却在三甲靠后,匆匆来慰问了她一番,就各自回去准备殿试。
庞青峰当时还颇为唏嘘,“一茗你的成绩一向比我好,可惜这次因为生病没能入场,否则你肯定榜上有名,说不定还能登入一甲之中,林祭酒为此还给新来的监生都加了课,要求新生加练骑射和跑步,锻炼好身体,莫要像你这样,临到考场进不去龙门,真是让人遗憾啊!”
方一茗苦笑了一下,遗憾又有什么办法,总好过被人发现原主女扮男装在国子监读书还力压一众学子夺得头筹,这年头一个欺君之罪,就是满门遭难的大事儿,她可是万万担当不起的。
“小弟的身体着实不如两位兄台,怕是受不起考场那几日煎熬,故而开办渊楼,抛砖引玉,希望能借助天下文人之力,集得万卷书,襄助有心向学者读书。”
祝旭东同情地看着她,说道:“方贤弟如此心胸开阔,免费供那些寒门学子读书,倒是他们的运气来了,以后但凡有出头之日,定然不会忘了贤弟之恩啊!”
“那倒也不必,我只是略尽绵力,也给自己找点事做,总好过在家中闷着无聊,教几个弟子,至于能不能成才,就看他们自己了。”
方一茗自是不能说自己有系统的任务鞭策着,想不干都不行,更何况这两月下来,感觉自己还真的能融入这里,教书育人,总好过相夫教子,至于别人怎么看,她根本不在乎。
就连大房和二房那几位长辈和堂兄弟,被祖父敲打了一番后,又得知那日撞见的竟是白龙鱼服的皇帝,更是吓得要死,哪里还敢来跟她算这些藏书的事,就怕她转过头来跟他们算以前的那些旧账。
方一茗前几日让人送了几盒三元饼到大宅,分给大房二房的人,就听说那两家人一个敢吃的都没,好好的糕饼都拿去喂了看门的狗子和鸟雀。
至于方若和方艺兄弟俩,那就更不用提了,从知道消息的那天开始,就吓得大病一场,一直到这个月才能下地,连宅门都不敢出。去大宅里行走的小厮回来,跟方一茗说,那二位如今瘦得跟竹竿似的,一阵风都能吹走了,原本跟她还有四五分相似的容貌,现在站一起也没人会将他们当成兄弟了。
做贼心虚,莫过于此。
如此日日夜夜煎熬着,生怕方一茗告了御状,生怕老太爷翻脸不再护着他们,这一天天吃不下睡不好的,真比一刀杀了他们还要折磨。
看到他们过得不好,方一茗就放心了。
这一年夏天荷花初绽的时候,南山农庄那边的书院一期正式完工,开始招生。
学生的人数不多,除了附近庄子和村里的蒙童外,就是裴澄宇和他那几个乞儿小伙伴,老师则只有方一茗和在渊楼找来的一个落第举子,因为打算留在京城继续读书进学,三年后再考,所以需要找个地方落脚,结果就被方一茗请来做三年临时的兼职夫子。
方夫人对此担心不已,怕方一茗接受不了,她原本想请老太爷出山做书院的山长,以他老人家的名望和资历绰绰有余,也能提升书院的名气,结果却被方一茗婉言谢绝了。
“母亲,这所书院,和那些大书院不同,孩儿原本就是为了普及教育,帮助那些原本有心向学而读不起书的寒门子弟,所以并不需要多高的名望,只需要扎扎实实的基本功,这一点,孩儿自己就能做到。请来的这些老师,也都是准备继续参加科考暂留京城的考生。他们在此兼职教学,我管吃管住,也能帮到他们,如此一举两得,又何须名师?”
方一茗还委婉地提醒她:“这边本是母亲的嫁妆,是你的私产,若是请了祖父来,就会并入公中。届时大伯和二伯若要插手,我身为晚辈,又当如何?”
方夫人无言以对,默然良久,方才长叹了一声,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头顶。
“我儿真的长大了啊!”
以前都是她想尽办法护着她,现在,她不但可以独立地处理自己的身份和事业,而且更加清醒地保持独立。哪怕她本意还是想让女儿靠住方家这棵大树,可显然,方一茗压根不稀罕方家的资源,甚至生怕他们来插一脚。
方一茗:开玩笑,我从系统里换来的资源,是要给我的徒弟们的,若是让那些人来插一脚,怎么显得出我的“教学”水平呢?
开学第一天,方一茗带着裴澄宇和“招财进宝”(小招、阿财、小进、阿宝)五人组,在书院亮相,就让兼职来做老师的周举人震惊了。
“你刚才说……他们才开始读书三个月?”
周文焕在渊楼抄书时看到“南山书院”招收夫子,他原以为自己教这些才开始读书的小孩等于是杀鸡用牛刀,绰绰有余,结果刚听这几个学生背书,哪怕字写得还不够规整,可这能将整本论语背诵如流的记性,怎么看也差不了。
方一茗总不能说,自己为了让这几个毫无基础的孩子对学习感兴趣,不光是从系统换出了鳜鱼做成鱼羹给他们补脑提高记忆力,还制定了针对这几个小家伙做有效的奖惩办法来促进他们的学习积极性。
一天能背下一篇论语的,可以吃一两肉二两饭,以此类推,第一个背完的,还额外有奖。
对于从小到大生活在饥寒之中的小乞儿们来说,一开始让他们读书,他们自己都不敢相信,压根不认为自己是那块料,可一旦是为了吃的,那别说是背书,就算要他们吃书都没问题。
第一个月裴澄宇遥遥领先,第二个月,小招反超了裴澄宇之后,向方一茗提了一个小小的要求。
他想要一个姓氏,是跟着老师姓呢,还是跟着小裴姓,四个小家伙争执不下,只能请老师决定。
裴澄宇果断说:“当然姓方,姓裴有什么好的?要能改,我都想改了去!”否则一被人叫起名姓,他就会想起那个坑爹来。
阿财也跟着点头,“就是,要是姓裴,裴财……跟赔钱似的,太不吉利了!”
方一茗不禁无语,裴财不好听,方材……好像好一点点呢。
于是,当他们齐刷刷站在周文焕面前,一口气背完几本开蒙书后,报上名时,方一茗都忍不住挺起胸膛,有点小骄傲。
“裴澄宇、方肇(招)、方材(财)、方靖(进)、方苞(宝)……见过夫子!”
从小乞丐到小学生,都是她一手调教出来的呢!
周文焕恍然大悟:“原来都是方家子弟啊,难怪如此聪颖!”
方一茗面色一僵,不,并不是,方家除了她这个西贝货之外,这一代只有方若方艺那样的蠢货,哪里有这么聪明的小徒弟。
系统:“人家也没说错啊,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既然收了他们做徒弟,不愿做人家娘子,非要做老子……那他们当然也算方家人了。没错!”
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
注:题记出自《贫居自警三首 其三》 南宋 · 刘克庄
客过吾庐语至晡,旋营盐酪刈薪刍。酒兼麟脯不时有,饭与鱼羹何处无。
力穑勿忘家世俭,堆金能使子孙愚。俗儿未识贫中乐,妄议书生骨相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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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六章 慧鱼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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