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色霞光铺满小院，暑日热气渐退，踩在泥巴地的季熠阳抽空看了眼自己的电话手表，发现已经到妈妈规定回家吃饭的时间了。
“二丫，你要和我回家吃饭吗？”
二丫光着脚坐在田埂上，笑起来忙不迭点头，伸手去拉季熠阳。
“谢谢。我自己能爬起来。”季熠阳开开心心地拎着自己的小桶，带着二丫一起回家了。
进了门，季熠阳东瞅瞅西看看没见到林莫，他喊了声也没人应。
他跑到卧室去敲门，“妈妈，我回来吃饭饭了，你睡着了吗？”
屋内嘁里哐啷好一阵，才传来林莫慌慌张张的声音：“啊……，等，等一下，来了，我起来了。”
季熠阳乖乖等着，结果来开门的却是一脸不爽的季予。
“爸爸？”季熠阳仰头看他：“你怎么在妈妈这里？”
“你这么早回来干什……”话音未落，季予脸上表情忽然出现一瞬的崩裂，一股田地的泥腥味儿袭面而来，如果不是季熠阳刚叫了他爸，他差点儿没敢认眼前这泥巴小孩儿是他儿子。
“你是谁家的泥球小孩儿？”季予毫不掩饰嫌弃表情，作势要关门，冷漠道：“我不认识你。”
“季予，你怎么说话呢！”
林莫抻着衣服下摆从屋里出来，脸上泛着可疑的红晕。
“宝贝你饿……”林莫喉头一滞，此刻才瞪大了眼看清了自家小孩儿。
季熠阳脏得只剩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珠，也眨巴眨巴的看着林莫：“妈妈，我带二丫回家吃饭了。诺，这是我今天抓的食物，你拿去做饭吧。”
林莫凑近了桶看，简直目瞪口呆：“宝宝你这是下田去了？”
桶里全是季熠阳的战利品，水里有几条小跳鱼和几只壳上还沾着浮萍的田螺，貌似还抓到了两只小龙虾和漆黑的一坨不知道是什么的玩意儿。
“呱——”一只青黑色大牛蛙突然啪的一蹬从小桶里跳了出来，差点儿直接蹦到林莫脸上来个亲密接吻，吓得林莫连踩了季予几脚。
“呔，蛙蛙跑了！妈妈别怕，我去捉！”季熠阳小脸一扭，立马放下小桶，猛地扑到地板上满屋子去逮牛蛙，留下一溜的泥巴点子。
夫夫俩对视一眼，季予摁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这野孩子脏得不能要了。”
林莫扯着嘴角，按住季予的手背：“没事没事，洗一洗还能养。”
林莫去客厅招呼二丫，看到干干净净的小妮子，林莫舒了口气，幸好没把人家小丫头带下田去。
季予满脸嫌弃地揪着季熠阳去洗澡，俩父子在浴室作斗争，动静不小。
“为什么把我的蛙蛙放走了！我生气了！”
“你这臭泥巴小孩儿坏我好事，你还生气上了？你看看你这指甲缝儿里都是泥，自己抠干净了！”季予咬牙切齿的，一副要吃小孩儿的可怕模样，压着声：“你把你妈卧室搞那么脏，我今晚怎么……，看你晚上睡哪儿去！”
林莫靠在门边直笑。
季予给季熠阳裹上浴巾往床上一扔，骂骂咧咧地开始给他吹头发剪指甲，然后抹痱子粉和香香乳，收拾好后弄得他满身都是汗。
看着季予熟练的动作，林莫问：“熠阳小时候难带吗？”
“不难带，但也不太乖，性子犟。”季予啧了一声，“他之前可没有这么调皮活泼，到你这儿来天天没人管了，野得不行。林莫你不能太惯着他了，不然等回去了他……”
季予话音戛然而止，故作掩饰般不自然清咳两声。
林莫没在意也没接着话问，只是说道：“小孩儿嘛，都是那样的，活泼点好。”
见林莫给自己撑腰，季熠阳蹭到妈妈身边贴着，伸出小腿肚子给他看，脸颊鼓鼓的，惨兮兮的讨可怜模样。
小孩儿抓龙虾时被夹了，白嫩嫩的小腿肚上划了两道口子。
“刚刚洗澡的时候怎么不和爸爸说？不疼啊。”林莫给季熠阳贴了两个创口贴，拍了拍他的脑袋：“饭菜热好了，你去和二丫妹妹一起吃饭吧。”
“嗯嗯，谢谢妈妈。”
看到儿子蹦跳有劲儿的动作，林莫脸上表情无比柔和，轻笑道：“看到他这幅皮实样儿，就好像看到了我小时候一样。”
季予拉过林莫的手，低着头在他手背上揉揉搓搓的。
林莫：“怎么了？”
季予内心有些忐忑，沉默片刻，开口时嗓音略显干涩发紧：“你小时候……怎么过的？”
他认识林莫这么久，从没问过关于他小时候的事，他只知道他是被亲生父母弃养的，在被林家收养之前都在孤儿院里。
林莫愣了一瞬：“为什么问这个？”
季予注视着他：“我想知道。”
“那得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啊？”
“就是在你被接到林家之前。”
林莫眼珠略微往上抬望，似乎在回想，语气很平淡：“在被接到林家之前，是怎么过的？”
“就那么过的呗，差不多就跟今天熠阳一样的泥巴小孩儿模样。”林莫有些尴尬地笑笑：“不过我没地方洗澡，只能一直脏兮兮的，白天在垃圾桶翻东西吃，胆子小怕被人拐卖，晚上只敢偷摸睡在商场厕所隔间里，满身都是臭味儿。”
季予动作顿住，表情也是明显的恍惚呆滞，喉结几经颤动，似是难以置信亦或是难以接受：“你小时候不是在孤儿院里吗？怎么会……”
“那都是后来的事了啊，我只在孤儿院呆了半年。”林莫一下一下的捏着季予的手指，出神似的：“我亲生爸妈弃养了我，但同时他们应该也没想让我活，大冬天的把我一个人丢在了江边，那时候又是汛期，堤坝围栏被关了，我根本爬上不去，只有看着黄水慢慢涨上来，我本以为自己会被淹死呢，结果被路过的一个钓鱼大叔给捞起来了。”
林莫将季予发颤的手背抵靠在下巴处，低声说着：“说我运气好吧也好，说我运气差吧也差，救我那个好心大叔带我回了他的家，他打电话给我爸妈，问我爸妈要钱换人。”
林莫感觉到季予的手心使劲攒紧了，脉搏跳动突兀，林莫一根根掰开对方的手指，然后兀自笑了笑，“好了，听不得我就不说了。”
“不，我想知道。”季予定定地望着林莫：“然后呢？”
“结果可想而知嘛，他们肯定不会拿钱赎我啊，于是那大叔转手就把我给卖掉了。”林莫头靠在季予的肩膀上，望着天花板回忆：“我那时候还小，但是我知道如果自己被卖掉了肯定会断手断脚，然后被人贩子拉去乞讨的，我就趁着他们交易拿钱的时候，拿锤子砸烂了厕所窗户翻出去逃了。”
“可能是我命不该绝吧，反正逃出来后有惊无险地经历了一段流浪儿历险记，时间长了被商场保安注意到了才报了警，他问我爸妈的联系方式，我说不知道，他们都死了，就剩我一个了。后来才被送到的孤儿院，那时候我都挺大了。”
相比震惊，季予心痛难当更甚：“为什么，你都记得……这些。”
林莫拍了拍后脑勺：“对啊，你说我怎么就记着这些了呢？”
“这么一想……”林莫倏然咧了咧嘴：“我好像还记得我哥捡我回去那天。那天一早院长就告诉市里有个大人物要来我们这里，让我们穿最干净的衣服，表现乖一点儿，说不定看顺眼了就被挑走了。可是那天所有孩子都去了，唯独没让我去。”
“为什么不让你去？”听到这里，季予眼睛都忍不住有些红了：“你在那里也受欺负了吗？”
林莫揉了揉季予的头发，“哎呀，孤儿院的孩子哪有不受欺负的嘛，那时候吃的都得靠抢呢，虽然我从来没抢赢过就是了。”
“哦对，那天就是因为我太饿了，才偷偷跑出去找东西吃，然后就被我哥看到了。他估计是没见到过我这种模样的怪小孩儿吧，看到我在树底下抠蚯蚓吃，那表情给他吓得啊，可好笑了。”林莫笑出了声：“他急得直接把我给提溜起来猛拍我的背，非要让我吐出来，结果把我给吓得咕叽两口就吞下去了，哈哈哈……”
林莫说着笑着，就停不下来了，一转头却发现季予表情凝重如墨色乌云。
季予一把拥紧了林莫：“这不好笑。”
林莫本来还欲说什么，被季予落下来的吻堵住了，他不住地亲他舔他，抵着额头拱他，像是没断奶的小狗崽一样，急需在他身上汲吸到熟悉安全的气味才能安定。
“怎么了又？”林莫推了推季予，正色道：“好了，别蹭我了，我有事和你说。”
“什么事？”季予声音很低。
“我过两天要去国外一趟，你……”林莫顿了顿，聪明的换了个问法：“熠阳是不是也该开学了？”
“你要赶他回去了吗？”季予亲着林莫的脸说：“他是挺烦人的，我明天让人把他接走，然后我陪你出国去，你又要去哪里旅游吗？”
“……”林莫感觉自己的嘴巴都快被亲麻了，侧身躲了躲：“不是旅游，我出国是有事，你带熠阳回去就行，不用跟我一起。”
季予身形顿了顿，想起什么，突然惊觉：“你是要去拿药？”
“啊……”林莫有些惊讶于这人脑袋灵光的速度，只好承认：“嗯，是。”
“你打算一个人去？！”季予音量陡然提高。
“不是一个人。”
“那你和谁去？”
林莫犹豫了两秒，还是诚实道：“和小宋……”
“和谁？”听到这个姓氏，季予胸腔起伏得像个即将爆炸的气球。
林莫缩了缩脖子：“和宋枳轩。”
安静。出奇的安静。
季予死死盯着林莫，将要他盯出个窟窿似的，表情气愤又委屈，偏偏还不敢大发脾气，只能小声质问：“你……你一直都和他有联系？”
“哎呦，我不是和你说了吗？我服用的国外药是禁药，要走关系的，全靠他帮忙呢，我之前也欠人家可多人情了。” 林莫给季予顺毛，解释着说：“你知道我和小宋没什么的。”
“那你让他当我儿子干爹是什么意思？”这件事令季予出奇的愤怒，耿耿于怀至今，他像是吞了口陈年旧醋一样，语气酸味满满：“你让我情敌做我儿子干爹，你这能让我好受吗？”
“那是我早答应人家的。”林莫说：“而且他是真的很喜欢熠阳不是吗？”
“你凭什么答应啊？！”季予揪着林莫的手不放，颇有一副今天你说不清楚就不肯罢休的模样：“你凭什么答应啊？”
林莫感觉自己脑浆都要给他晃出来了，推开了季予的手。
“季予，你到底在这里和我计较什么啊？”他语气重了些，“当时如果没有宋枳轩，这孩子就保不下来了。我是真的欠了他很大的人情，而且是还不上那种你知道吗？”
季予张了张嘴，垂下眼，安静了很久，最后低声说了句：“我知道。”
“你欠他的，都是因为我欠了你的，是我不知深重，是我自作自受，全是我的错，全该怪我。”
林莫沉默地看着他，叹了口气：“你说这话是在和我赌气吗？”
“我没有……”季予鼻酸得要命。
难道他自己不知道两人关系好不容易缓和了，现在应该好好表现吗？难道他想和林莫闹不愉快吗？可是他心里有把妒火在猛烈燃烧似的，根本控制不住。
林莫缓了口气，拍了拍季予，“好了，那别多想了，下午不还开开心心的吗？”
季予唇内都快咬出血来，“你是喜欢他吧。”
“什么……？”
季予抹了把脸，把神情掩藏在掌心：“你喜欢宋枳轩。我知道。”
听他的声音都快哽咽了，林莫还一脸懵怔：“你上哪儿知道的？我怎么又喜欢他了呢？”
季予却是很笃定自以为是一样的语气：“你让他给你弹的曲子，是我最初弹给你听的，你答应送他的花，是你原本给我种的花。他年轻好看，对你又好，还比我耐心温柔，你其实很喜欢他那样的alpha，是吧？”
说着说着，他给自己说得更难受了，肩膀微微耸动。
“是什么啊？你一直揉眼睛做什么？不舒服吗？”林莫去拉季予的手，没拉动。
他声音闷得很：“你是不是可后悔了，后悔跟我在一起，错过了真正喜欢的人。”
林莫连连摇头：“你对我误会不浅呢。”
“不是吗？”季予抬起头来眼眶子通红的望着林莫，鼻尖都是红的，他语气哀怨又低落：“可如果不是我拦着，你们早不知道在哪儿过幸福日子去了，哪用折腾着遭后面这些苦。”
林莫头大，捧起季予的脸：“停停停，你都脑补到哪里去了？”
“你真的不喜欢他吗？”
林莫毫不犹豫：“我对小宋根本没有那种喜欢啊，一开始只是比较欣赏他，后来也只是朋友关系。”
“没有那种喜欢？”季予很敏感地抓住关键词。
“林莫，你觉得宋枳轩像我吗？”他忽然问。
林莫噎了声，避而不答：“怎么这么问？”
季予端详着林莫明显回避的神情，然后气息一下子掉了下去，绝望地说：“我知道了。”
“哎呦我天呢，你又知道了。”林莫简直快抓耳挠腮了，“我承认我一开始注意到他，是觉得，你们有那么一些些相似的地方，但那只是优秀的人共通之处啊。我喜欢的一直都是你，不会因为觉得他怎么怎么好，就不喜欢你了啊。”
“他怎么好了？他哪点好了？”季予很较真的表情。
林莫搞不懂他的重点：“额，年轻帅气，温柔有魅力？”
“你！”季予被堵得一口气不上不下的。
“刚刚不是你说的吗？”
“他还不是装的！你真以为他是什么好人吗？！”
林莫双手投降：“啊，好好好，他装的装的。我一点儿都不喜欢他，我只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
“林莫，你别敷衍我！”
“重要的事说了三遍，你都还觉得我敷衍你啊。”林莫都要无奈了，见季予还欲张嘴愤然讨伐他什么的模样，干脆捧着他的脸一口亲了下去，动作转了个向，气势汹汹的，把季予弄得气都紧了不少。
“行了没？”林莫喘匀了气，半威胁半引\诱的语气：“晚上还要不要继续做检查了？”
一听这话，季予忽然就闭嘴了，被嘬得殷红的唇肉上下碰了碰，硬气的表情也变得扭捏起来，“要的。”
“那就赶快去洗澡，你身上都是汗。”林莫推了推他：“快一点儿。”
“哦。”季予闷声应了声，“那我把屋子收拾了先，你等我。”
“等你等你。”
于是乎，在当晚林莫的主动献身外加季予得到了之前心心念念的亲子睡衣的加持下，这罐子陈年旧醋总算是暂时翻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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