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奶奶回答完就弓腰垂头,皱纹遍布的脸上暮气沉沉,夏柠曦醒来后看到她脸上虽然病气浓郁,但是精气神还是有的,现在全没,好像孙女的死带走了她全部的生气。
看着她这副模样,夏柠曦对于她儿子丈夫的事完全问不出来。
这事除了满足她的好奇心外没有一点好处。
想也知道这是段沉痛的过往,她问就是在挖老人家的伤口。
夏柠曦不说了,反倒是把自己的事当做故事小声说了出来,也不管杨奶奶有没有听。
当然她不会把自己的真实身份表明,现在说她是逼迫夏溪死去堂伯父的亲生女儿,对她没有一点好处。
想着杨奶奶可能是她唯一能放心倾诉而不会觉得她怪力乱神的对象,夏柠曦说的格外认真,情绪几经变动。
最后说完自己死亡的原因,她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抬头看向窗外的天空,声音几不可闻,“奶奶,我是不是很傻,很蠢,明明上天眷顾了我,我却贪婪不知足,把生活过的一团糟,甚至把自己的命都丢了。”
“以前很多人说我喜欢他是因为我野心强,说我不想回到那个山卡拉去,所以用尽手段死死扒住他,想过人上人的生活,那时我对这些话不以为意,觉得自己对他是真心爱慕,觉得那些人庸俗至极。”
“可现在我有点质疑自己了,会不会真的是他们说的那样?因为他有优越的身份、相貌和能力我才爱慕他,要是他这一切都没有,跟我在同一个地方成长,我还会喜欢他吗?”
夏柠曦在床上抱着膝盖,像是在问,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她也没指望身旁的人回答她,却没想到,说完后,一个干燥的手掌在她脑袋揉了揉,像是安慰。
头上的手小小的并不大,但是夏柠曦却感觉从身到心都温暖及了,她扭头对着杨奶奶露出大大的笑容:“谢谢奶奶。”
杨奶奶也对她露出自从知道她身份后第一个真心的笑,“孩子,这世界本就不是非黑即白的,你想追求自己的幸福本没有错,至于这份感情附加的种种,我想没有人比你更清楚自己的内心,没有必要因为一时的情绪就全面否认自己。”
窗外的阳光撒进,穿过窗棂形成光柱,洒金般照在了夏柠曦身上,也照进了她的心里,驱散了她内心某些角落的阴霾。
杨奶奶真好,明明她刚失去亲手养大的孙女,本身处在悲痛中,却还来安慰她这个占据她孙女身体的陌生灵魂。
夏柠曦不再想挖杨奶奶和她丈夫儿子的事。
杨奶奶那么好,想也知道是她丈夫和儿子畜牲到不行,才让杨奶奶痛下杀手。
“奶奶睡午觉吗?不睡的话我带你出去走走。”夏柠曦问。
身份被揭穿,一通谈话下来,早已过了杨奶奶午觉的时间,她话音刚落下就见杨奶奶摇了摇头。
“不是想知道我身上的事吗?我告诉你。”
杨奶奶直起腰身靠在床头,沉静却含着洞悉的眼神看着她。
夏柠曦不知道自己何时透露心里的目的,说实话她很心动,但是现在她更不想揭杨奶奶的伤疤让她难受。
“不用了,我知道杨奶奶是一个很好的人就好了。”
杨奶奶似是知道她心里所想,含笑摇头,“都是些陈年旧事了,早已引不起我的难受,有人听老婆子我唠叨也好。”
想起过往的事,杨奶奶眼里闪过怀念,张嘴缓缓叙说。
夏柠曦听到了一个远远出乎她意料的故事。
杨奶奶本名杨涓秀,出生在大家族,祖辈出过许多大官,后来就算没落了,也靠积攒的财富在江南一带富甲一方。
杨涓秀从小就受良好的教育,四书五经,琴棋书画,那个年代兴起的洋文、洋学都有涉及。
她长到十三岁时,那个年代的变革乍起。
杨家没有抵挡住时代的潮流转变,在各方面的原因下迅速衰败崩盘,为了留住薪火,家里长辈托着好友把小辈送走,送到战火波及不到的地方。
杨涓秀被送到了群山围绕,物产贫瘠,敌人打都不想打的H市。
长辈的好友把她送到这里,托人安置好她就离开了,后来外面战乱越发激烈。
三年后,被顾来照顾她的人见久久没人联系她,就把她的财产占据,然后还想对她强来。
杨涓秀跑了出来,辗转来到愈发贫瘠的南坑镇。
遇见了夏良斌,也就是她死去的丈夫。
夏良斌样貌不错,装的人模狗样,彬彬有礼地追求杨涓秀,与那些或砸钱,或粗俗示爱以及想强迫她的人完全不同。
当时杨涓秀恐惧那个人找到她,同时也身无分文不知道如何讨生。
在当时不同寻常的貌美反而成了她的负担。
在多方虎视眈眈下,她选择了看似更加真诚的夏良斌。
婚后算是过了几天甜蜜的日子,但是很快杨涓秀就知道了夏良斌的真面目。
好高骛远,狂妄自大,虽然在村里,却因为是家里最小的,且是个儿子,被父母宠的不知天高地厚。
在外面碰壁知道生活远不是他想的那样后,回到村里,终日醉酒,沾花惹草,一点事不做,对杨涓秀恶语相向,甚至还会动手。
杨涓秀认清他的真面目也已经晚了。
那个时代不兴离婚,且尚处在动乱中,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出走,不一定能过的更好。
她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变成终日操劳在田地里的妇女。
也许是在发育的时候家里突生变故、到处奔波的原因,她的身体很难受孕。
这也成了夏良斌嘴里最大的把柄,他拿着这个当借口,光明正大地不做事,让她养。
四十岁杨涓秀才怀上孩子。
对于自己的血脉延续,她满心疼爱,把全部精力放在儿子身上。
但是基因这东西很让人绝望,明明杨涓秀那么努力地教儿子变好,身体力行地引导他,却还是没有用,儿子和夏良斌一个德行。
杨涓秀那时候想,儿子只是还小,长大了就好,他身上始终有着她的血脉,不可能一点不继承她。
在儿子二十五岁的时候,她用大部分积蓄替他娶了个媳妇,希望他成家能有些改变。
但是她好像做错了。
让一个好的女孩陷入了他们家的深渊,儿子结婚后并没有变好,反而越发向他爸的性子靠近。
对媳妇不顺就肆意谩骂,还会动手。
到底她这个养他长大的妈有点作用,在她拼尽全力阻止下,儿子对媳妇总算没有那么胡作非为。
让她没想到的是,她的丈夫夏良斌远比她以为的禽兽和跌破下限,竟然在儿媳妇哺乳期想对她强来。
这无疑让杨涓秀想起了那个拿着酬劳却私自占她财产甚至想强迫她的恶人。
她及时把儿媳救下,而夏良斌被她撞破非但没有羞耻不安,反而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杨涓秀知道他起了念头,就不会轻易放弃。
她不能让儿媳承受这样的屈辱,在夏良斌一个醉酒回家的夜晚,她说出去找他,却是把醉酒的他推进了两米深的水沟里,怕他不死,她甚至站在旁边,面无表情地看他挣扎到水面无声才离开。
本以为夏良斌不在,家里能平和点,可儿子在丈夫死后却越发不听她的劝。
在她一个不注意的情况下把儿媳的一个耳朵打聋。
杨涓秀对儿媳很愧疚,在她的刻意放纵下,儿媳抛下才两岁的孙女跑了。
面对儿子的质问发疯,她沉默不语。
此后的生活,她独自抚养孙女长大,有儿子还不如没儿子,长期不见,一见面就是索要钱财,不给就把她屋子翻天覆地砸,翻,拿到钱就扬长而去。
至于杀夫弑子,对于杀夫她是基本没有犹豫过,对丈夫的感情,除了刚开始有过憧憬外,剩下的都是厌恶。
是在动乱的时代,一个失去家人,颠沛流离的女子不得不将就。
但对儿子动手,她是真的犹豫了许久,人再烂都是她肚子里掉下来的一块肉,她还是在书香门第出身的人,家里长者对于小辈都是疼爱、循循教导的。
再犹豫她还是动手了,无他,儿子身强力壮,她一个快入土的老婆子奈他不何,不动手,那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乖孙女被他卖掉。
故事说完,日暮渐渐降临,屋里蒙上一股阴影,凉气蔓延,阴冷刺骨。
杨奶奶说话的整个过程都是平静的,眼里无泪,脸上无波动。
也没有不甘和后悔。
好像她在说不相干的人的事,而不是她自己的事。
夏柠曦从床上取出一件外套披在老太太身上。
对杨奶奶的害怕早已消失殆尽,只剩心疼和说不出来的难受。
她不是出身就优越的人,无法完全感同身受。
但是把这些稍微放在自己亲近的人身上想,比如贺琳和冯雯,想她们从无忧无虑的千金小姐到生出变故,再到被完全不相配的渣男磋磨,她就受不了。
一个万千宠爱的大家族小姐,再到日子难到杀夫弑子失去唯一的孙女,夏柠曦甚至不敢细想杨奶奶这几十年的生活是怎么过的。
肚子咕噜声响起,夏柠曦抬头看向墙上老旧的圆形时钟,惊觉已经六点了,她匆忙下床,“奶奶你在这里休息会儿,我去煮饭。”
说完她就往厨房走去。
“一起吧。”杨奶奶慢吞吞跟在她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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