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幽篁轩，往东走，穿过钟楼和鼓楼，便是鸣春别苑。
夜幕沉沉，月色朦胧。
寒风凌冽，琴声悠扬。
周衡走进院子，便看见那抚琴之人——他披着一件白色的毛裘披风，黑发如瀑，长而略疏的睫毛下，灰眸柔和，修长的手指正拨动琴弦，此人正是周衡前几日派去许逸飞房间的那少年。
“琴弹得不错。”周衡沉声夸赞，“不愧是将军府的许二公子。”
听到后，抚琴之人的目光立刻从琴弦转至周衡身上，嘴角轻扬，浮起浅浅的笑意，连忙起身小跑到周衡跟前。
“王爷您好！”
“嗯，许二公子，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
少年身高只到周衡肩头，周衡轻轻低头，见眼前少年月色下光彩照人，早已不复前几日他屋里的窘迫模样。
“是呢，”说罢，少年温柔抓起了周衡黑色的衣袖，把他往院子一侧的小火炉里引，“王爷跟我来。”
周衡却反手抓住少年的手腕，不动如山，轻声道：“许二公子仿佛与我很熟悉。”
“王爷还要叫我许二公子吗？”少年继续抓着周衡的衣袖，丝毫没有放下的意思。
“不然呢？”周衡反问。
少年扬头，直勾勾望向周衡深如潭水的黑眸，柔声道：“我叫许明奚。”
许明奚再轻扯了周衡衣袖两下，这次周衡抬脚，由着许明奚牵引。
许明奚走得急，白色的绒毛披风裹得严实，一蹦一跳间，犹如月桂下奔跑的小兔子。
“终于有幸听到许二公子的全名了，”周衡身材高大，步子迈开些，便赶上了许明奚的步伐，路上还不忘提醒：“许二公子别着急，我记着你前几日腿上还有伤。”
“我腿上早没事了，”许明奚回头，朝周衡一笑，“另外，您可以直接叫我明奚。”
周衡挑眉，嘴上没有回答，心里泛起一股莫名的情绪，但说不出来是什么。
院子的另一侧支起了一张小桌子，一旁是两张铺着柔软毛绒毯子的长椅。
小桌子上摆着两个陶制带雕刻花纹的小杯子和一个散发温暖火光的小火炉。
小火炉上放着一个小网罩，上面放着玉米、红薯、柿子、橘子等食材，还有一壶正煮得沸腾茶，香气四溢。
许明奚坐到其中一张长椅上，周衡抬脚，本想坐到对面的另一张长椅上。
可许明奚拉住了他的袖子，不让他走。
周衡对许明奚投了一个疑惑的眼神。
许明奚另一只手拍拍长椅，意思很明确，他在邀请周衡坐到他身侧。
周衡沉默半响，最后还是坐到了许明奚身侧。
一张长椅，两个人并坐还不算拥挤，只是许明奚动作很殷勤，先是给周衡的茶杯倒茶，举手间时不时碰着周衡的大腿和手臂。
“我给您剥个橘子吧。”许明奚的话是朝着耳边吹的，吹得周衡耳边一阵潮热。
许明奚刚抬手，周衡便拉住他手腕，道：“不用，我记得你手上有伤，那种伤不是一朝一夕能好的。”
“没事，橘子很好剥。”许明奚还是从网罩上拿了一个青绿色的橘子下来。
“许二公子真不见外。”周衡说道。
“跟您自然不能见外，毕竟没有您那日的帮助，就没有今日的我。”许明奚笑盈盈回答，“另外，您可以叫我明奚。”
周衡瞧着许明奚白皙的手指把一片片橘子皮拨开，淡淡的清香扑鼻而来。
“许二公子……”
“您叫明奚就好了”许明奚把周衡的话打断，同时伸手把一块剥好的、饱满多汁的果肉放到周衡跟前的桌子上。
周衡似乎没有碰果肉的打算，他瞥了眼许明奚，道：“没人告诉你，我是谁吗？”
许明奚抬眼看周衡，灰眸里满是笑意，温柔道：“许将军跟我说过，这个京城，我只有四个人不能得罪，所以在你面前，我不能怕。”
“看来许将军说的四个人竟然不包括我。”
许明奚没有回答。
许将军说的四个人自然包括周衡，可是，对待位高权重的人，低头谄媚可换不来尊重，更何况，从棋子变为棋手，许明奚要的是平起平坐，而不是受人牵制。
周衡抓起眼前的果肉，汁水爆开瞬间，一股强烈的酸意在舌尖泛滥。
周衡忍不住皱眉道：“真酸！”
“是挺酸的，”许明奚也掰了两片果肉放入口中，可神色如常，边嚼边说：“很好吃呢。”
许明奚人虽消瘦，但可嚼起橘子来，腮帮子鼓鼓的，周衡看着忍不住说：“那你挺喜欢吃酸的。”
“我再给您挑个甜的橘子吧，”许明奚又从网罩上拿了一个橘子下来，这次的橘子黄澄澄的，甚至还带点灰色，像是久蒸熟透的样子。
等嘴里的酸劲褪去，周衡缓缓道：“今天早上许世子来找我了。”
“我知道我这位刚认识的哥哥很不喜欢我呢，”许明奚语气温柔，目光只在手里的橘子皮上，“但他没办法，他说不动许将军，只能找别人对付我了。”
“嗯。”
“那他找了吗？”许明奚问。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他找了我。”周衡目光如炬，紧紧盯着身旁低头剥橘子的人。
许明奚仿佛没有感受到周衡的目光，手里的动作有条不紊，只是轻轻道：“那您想好怎么帮他对付我了吗？”
“还没想好，不然今晚我不会与你见面。”周衡回答。
“那您想好了，记得告诉我。”许明奚轻笑。
周衡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许明奚这次把橘子先放自己嘴里尝尝，然后掰开另一片，放周衡桌前。
“这个橘子挺甜的，”许明奚顿了顿，“另外，您在寺庙里有要找的人，也可以告诉我哦。”
“告诉你，难道你可以帮我找人？”周衡嘴上毫不客气，手里也毫不客气把果肉往嘴里放，果肉又软又甜，确实很甜。
“我跟寺庙管事们的关系都还不错。”
“一点也看不出，”周衡吃着许明奚的劳动成果，可嘴上依旧毫不饶人，“另外，我没有在找人。”
“那您每天在寺庙里散步，原来是真散步啊。”许明奚决定不给周衡剩下的橘子肉了。
“这个橘子确实挺甜的。”
周衡评价，说罢，大手朝许明奚一伸，可许明奚一副毫无察觉的样子，只是把剥好的果肉往自己嘴里送。
周衡也不生气，淡淡道：“那天晚上，我没看出你跟寺庙管事们关系不错，不过此刻我愿意相信，你没有说假话。”
“我们的关系是这些天才好起来的呢。”
“我的散步一直都只是散步，”周衡从一旁拿了块手帕，擦擦手，接着道：“来寺庙，算是我难得的休憩了。”
“您休憩还要帮将军府处理家务，可真累呢。”
“那你想想怎么帮我减轻负担？”
“我今晚可以陪您一起去散步。”许明奚温柔一笑，把手里最后一掰橘子放入口中。
月挂高天，寒冬的夜晚异常寂静，石桥上两人并肩而行，身边只有凉风的沙沙声。
“这桥这一侧竟还没护栏，”许明奚走到拱桥的一侧，脚向前再踏一步就是冰块稀疏凝结的河面，“明天我让寺庙里的人把这修好才行。”
“你变化很大，跟前几天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许明奚笑盈盈回答，月光的夜色下，灰眸闪烁着神秘的光芒。
周衡盯着许明奚，沉默不语。
许明奚眨眨眼，温柔问：“你盯着我，在想什么？”
“在想怎么对付你。”周衡的回答干脆利落。
“原来您还没想好，我以为您已经想好了，只是不告诉我。”许明奚还在笑。
周衡闭了闭眼，沉声道：“那天晚上，我在屋里说过，我还挺喜欢你的。”
“那现在还喜欢吗？”
“要看你表现。”周衡回答。
许明奚不笑了。
“那我可能不准备表现了。”许明奚白色的身影自顾自走到桥中央，与周衡保持距离。
“这么快就放弃了？”周衡走到许明奚身侧。
“是呢，”许明奚低头，手放到袖子里，“讨您喜欢很不容易，刚刚在别苑里，我给您又上茶又剥橘子的，还主动帮您找人，可是这会您还在帮我那哥哥一起想办法对付我。”
周衡听后也不生气，只是沉声道：“凡事讲究先来后到。”
“你跟我那哥哥从前就认识，但你跟我也一样。”
许明奚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石，光润细腻犹如羊脂，正是前几日周衡给的那块暖玉，随后，他把玉石在周衡面前晃了两下。
“这块玉原是许世子给我的。”周衡顿了顿，终于还是说道，“明奚你来得太迟了”
“那我偏要做来得最迟，得到的最多的那人！”许明奚毫不退让，他把玉石收起，可衣袖底下，指尖却忍不住微微发颤。
周衡可不会愚蠢地以为许明奚是在攀比他们之间的情义。
“那你想得到的东西，包括将军府的世子之位吗？”周衡打开天窗说亮话。
“要看你表现。”许明奚以一个一模一样的回答，回敬周衡，
周衡不屑一笑，道：“我从不给人表现。”
“那我可以成为您的例外吗？”许明奚柔声问道。
“我比许世子还要小几岁，”周衡说道，“你跟我说话，可以不用敬称”
“看不出呢。”许明奚抬眸，朝周衡眨眨眼。
周衡转动手腕处的关节，发出轻微的 “咔咔” 声，眼睛微微眯起，神情让人不寒而栗。
“明奚，你再说一遍？”
许明奚补救：“是你比我那哥哥稳重太多了。”
“哼！”
1.设定里，两位主角差10岁[狗头]
2.纪念许明奚第一次有姓名，终于不用使用尴尬的“少年”一词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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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月下的相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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