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夜。
从大公主决定招惹崔侯爷开始,崔侯爷恶劣而疯狂的报复就回来了。崔府护卫队的人,由乙五和丙六带着,堂而皇之地翻了公主府的后院墙,连面容都不遮掩下,甚至还带了几大桶桐油助兴。
熊熊大火燃烧在东大街,公主府一片狼藉,很快惊动了皇城司。金吾卫大将军安如山,第一时间冲进公主府,将凌乱受惊的大公主从闺房里抱了出来,而后又将其送进了隔壁二皇子府。
崔荧的马车就停在公主府的大门口,亲眼看着里面人仰马翻上下惊惶,听着响在耳边的尖叫声,错乱的脚步声,此起彼伏的重物破碎声,他不禁露出浅浅的微笑来。
“真是一曲优美的乐章啊。”崔荧无比兴奋地感叹道。
大公主在安如山的护送下,拢着一件黑色的斗篷,从府里出来时披头散发,她狠毒地看向崔荧,咬牙切齿道:“崔照意,你真是疯了不成?”
崔荧笑着看她,痛快地抚手拍掌,故作关心地询问:“殿下伤着了没有?”
李令淑冷哼一声,不欲再看崔荧,直觉得这人恶心至极,简直像是一只披着人皮的恶鬼。
反倒是她身旁的安如山,慎重地问道:“崔侯爷,此事很快便会上达天听,冲撞皇嗣,纵火行凶,草菅人命,侯爷可能担待得起?”
崔荧无所谓地合掌,挑眉示意周遭的人群,语气轻佻地说道:“安将军,我事前通知了皇城司,也让人在公主府周围戒严,保证火势绝对不蔓延出公主府一根苗头。”
“你!”李令淑听到这话,怒目瞪着崔荧,“本宫府里的人,便算不得人了么?”
“殿下请放心。”崔荧笑着安抚道,“臣只放火,不杀人,带了这么多人来,还亲自守着,就是为了不伤及无辜。”
无辜两个字,被刻意咬得很重,“待明日火灭,您府宅里的家奴仆从,必定无一人丢了性命。”
“崔照意!”李令淑气得双颊绯红,顾不得半点公主仪态,怒叫着还待说什么,安如山用力揽住她的胳膊,低声道:“殿下,先看看太医吧。”
她顿时明了,这是要在自己身上做文章。
今日火烧府宅之辱,必定让姓崔的百倍奉还!此时张狂得没个人样儿,殊不知明日,如何能走出紫宸殿?
李令淑忍下这口恶气,痛心疾首地转身离去。
只听得崔侯爷吊儿郎当地哼着小曲儿,不知是从哪家勾栏院学来的,目光灼灼地盯着大公主的背影。
他拿起今夜未饮完的女儿红,一点一点喝了个干净,酒壶瓷片粹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男人眼尾泛红,怔怔地勾唇一笑,而后畅快地长叹一声,“从此,那个属于河阳崔氏的太傅府,便在这个世间不复存在了啊。”
伴随着这场大火,关于崔氏一族的一切,都再无任何留存于世的痕迹。唯一的遗迹,大概只有活着的崔荧一人了。
大公主离去的身影,听到此言短暂地一顿,随后又挺直了腰背,继续往二皇子府去了。
凌晨时分,东大街耀眼的火光逐渐衰落下去。臭水巷三皇子别院,黑衣影卫抱着女人的尸体走在冷寂的巷子里。
海桐追出来,低声问道:“山茶大人,你将木兰带去哪里?”
李默思索片刻,答:“春山寺那边有桃花,将木兰葬在那里,她应该会开心。”
“可……”海桐犹豫,“罢了,我随你一起。”
李默摇了摇头,看向东大街的火光,“那边出事了,主人需要人手,我一个人带她去就行。”
话音刚落,别院里传来紧急的号令声,海桐只得说一句:“好,你一切小心。”便飞快折返回去。
走出巷子口,甲四带着癸五拎着药品包袱已等了许久,见男人过来连忙近前,甲四第一眼去看影卫怀中的女人。
“侯爷让我尽快带药过来,我翻了药房所有珍药,就怕保不住她的性命,没想到竟还是迟了。”甲四遗憾道,“我在索罗巷等了大半个时辰,又来这儿蹲了两刻钟,若不是怕被发现,就差砸你们家院门了。”
“多谢。”李默淡淡地说了句,“不需要了。”然后径直往前走。
“她就是你要救的人?”甲四跟在影卫身旁,旁敲侧击地打听,“你们是同僚?她叫什么名字?”
李默没说话,平静得像是一尊雕塑。
甲四惯会察言观色,竟也瞧不出对方脸上有什么异常,又看那女子的模样,确实生得十分温婉动人。
怀孕堕胎而亡,莫非是怀的他的孩子?也是了,三十岁上下,寻常人早就娶妻生子,他们这种人暗地里生了情愫珠胎暗结也不是不可能,偏又不能正大光明地生产,只能堕胎了事。
甲四心下猜疑着,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若当真有这回事,侯爷恐怕得气疯了,只会不惜一切代价,将人立刻抓回去关起来。
“你身上的伤很重,你这么带她去哪里?”甲四又问道,“我听闻三殿下的影卫,都是死后焚尸,不会留下一点痕迹。”
李默忽然站住了脚,目光看向甲四的脸,“算我欠你一次。”
“你不是欠我,你是欠侯爷。”甲四连忙道,“我也是听吩咐行事,侯爷看重你,自然想待你好,对你的要求无有不依的。”
“你不许再跟我,否则我就动手了。”影卫说话的声音很轻,但眼神十分坚定。
这是警告。
甲四与癸五互觑一眼,随即往后退了两步,“行,你走吧。”
影卫一言不发地带着女人的尸体走了,那漆黑的身影融入在漆黑的夜里,渐渐地与周遭的一切看起来毫无分别。夜幕之下,黑色的瓦片,黑色的墙,连路都是黑色的。每一个出走在深夜的人,都像是行走在幽暗的孤魂。
癸五望着影卫远去的方向,问甲四:“真不跟了?”
“怎么可能?”甲四瞟了癸五一眼,“小声些,跟远点,别教他发现了就是。”
两人远远缀在李默的身后,不知是对方没心思搭理,还是受了过重伤势,实在提不起从前的警惕,竟让甲四与癸五顺利地跟了一个多时辰。天色将亮,李默带着木兰到了春山寺所在的半山腰。
影卫很快选择了一处地方,徒手挖出了一个土坑,将女人的尸体放置其中,再慢慢垒起土包,亲自替木兰埋了一座坟。
“他是喜欢这个女人么?”癸五好奇地问。
甲四摇了摇头,心里也没个准儿。
只见影卫蹲在坟前,默默垂着脑袋,得有一刻钟的时间,保持着同一个姿态,一动不动。
“你还好么?”甲四等了又等,到底没忍住现身。
这人身上的血腥味很重,一路走来耗费精力,那么重的伤,还抱了一具尸体,眼下已是强弩之末。
影卫对他的出现并不惊讶,他微微抬起视线,看了对方一眼,又很快垂落在地面。
甲四也蹲了下来,静静地看着影卫的侧脸,犹疑地问:“你,是哭了么?”
李默没有应答,只轻轻的一声叹息,微不可闻地落在凌晨的山林中。
他从腰间迅速抽出自己的短刃,径直向甲四攻去。近距离的杀招,极少有人能躲过影卫的刀。但凌空一声,癸五射出了袖箭,从后背插进了影卫的身体里。影卫失力,倒在地面上,土腥味和腐叶味萦绕在鼻间,他无力地阖上了双眼。
甲四摸了摸脖子,鲜血流了出来,好在伤得不深,还不至于丢了性命。
“这人真是个硬茬。”甲四问癸五,“你从哪儿拿的这东西?”
“从你药房顺手拿的,是你研制的新药?”癸五无所谓地耸肩,“绑回去么?”
甲四简单检查了一下李默的身体,发现对方的身体滚烫,还发着高烧,只觉得心累:“真会折腾,侯爷怎么看上了这么个人?”
“长得好看呗。”癸五打量着影卫的眉眼,又示意那座新坟,“挖开看看吗?”
“我方才就近看过了,锁骨有穿刺伤痕,镇北侯惯用手段,是三皇子的影卫。”甲四掏了两颗保命的药喂到李默嘴里,“要是挖了坟,他醒来不知要闹出什么,罢了,麻烦点,找乙三去查。”
“哦。”癸五伸出手指戳了戳影卫的脸,“挺软的,还以为是硬邦邦的。”
甲四皱眉挥开癸五的手,“这是侯爷的人,你别对他动手动脚。”
癸五无趣地站起身,“那这人带回去吗?若是将人带回去,只怕耽误侯爷今晚杀人放火,不带回去,荒郊野岭他活得成么?”
“这还用说。”甲四毫不犹豫地将影卫往肩上一扛,只觉得对方身体轻得过分,“再是杀人放火,也不耽误侯爷忙里偷闲,玩弄他心爱的宠物。”
二人带着影卫回崔侯府,天光大亮,崔荧不在府里,一早就被女皇召进了宫。及至入夜,才教人从宫里抬回来,被女皇赏了几板子。这纵火大烧公主府的罪行,就这么不痛不痒地揭过了。
“母皇就这么疼那姓崔的!偏袒得简直没边了!”三皇子李佑慈恨得牙根直痒,“逼死三品官员,谋杀皇嗣,咱们苦心筹谋,竟只是一通板子了事,还只打了几下就没了,真是让人窝火!”
他恨不过,回头去看大公主李令淑,见对方冷着脸,便讨好道:“阿姐昨夜受惊了。”
李令淑冷笑,深呼一口气,埋怨道:“还不是为了你,若非帮你,我何苦再去招惹他?如今半个府宅都没了,连个住处都没有。”
“弟弟那处,阿姐当自个儿地方便是,作甚来老二这儿窝着?”李佑慈往门口望了一眼,他的影卫守在外面。
这是二皇子府,姐弟俩从宫里出来,各自带着怒气便没寻个妥帖地方,直奔了大公主临时安置的院子。二皇子李重华从善如流地简单招待几句,便再也没来打扰。
“昨夜匆忙,二弟离得最近,只好在此处了。”李令淑淡淡说道,“左右母皇将清漪园赏给我住,这两日收拾一下搬过去便是。”
“如此也好。”李佑慈似放下了担忧,“赵侍郎一直得阿姐欢心,阿姐也肯舍得他死。”
“一个男人罢了,有什么舍不得的?”李令淑语气毫不在意,“反倒是你,一个女人都降不住。若六弟与郑薇的婚事成了,你到时还有没有未婚妻都很难说。”
“阿芸心里有我。”李佑慈笃定道,“阿姐毋需担心,我自有办法不教那二人事成。”
李令淑轻嗤一声,又说到崔荧,“倒有一事,我试探出几分意思,或许能挖出崔照意的一丝弱点。”
“那日郑家马车风波,我便看崔照意不同寻常,原以为他看上了郑芸,不曾想……”
李令淑笑了笑,李佑慈心中一紧,“他竟敢肖想阿芸?我非杀了他不可!”
“倒也不是,他昨晚亲口承认,他喜欢的是一个男人。”李令淑引出一点线头,剩下的就由旁人去抽丝剥茧顺藤摸瓜了,反正不费她的力气,也不脏她的手。
“应当是与那日的事有关。”精致华丽的女人循循善诱。
李佑慈愣了愣,倏然想到那日马车上,除了他的未婚妻,确实还有一个男人。
他的影卫,山茶。
李佑慈顿时肃然,迅速向李令淑告辞,李令淑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抚着腕间的翡翠玉镯,幽幽地叹息。
没一会儿,二皇子李重华进门来,给李令淑泡了一壶常用的荷花茶,亲自斟了递给对方,“阿姐,你受累了。”
“三弟是个莽撞性子,教他去同崔侯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李重华站到李令淑身后,娴熟地帮她揉肩捏背。
“但他有镇北侯鼎力相助,若非要他的影卫出手,我也不至于替他再去招惹崔荧。”李令淑咬牙恨声,“这崔狗,真真是可恶至极!”
“倘若相宁公和五妹妹还在世,这局也就不难破了。可惜人都死了,死去的白月光只会愈发让人垂怜,谁又抵得过那道白月光的影子呢?除非……”李令淑眼里闪过狠意,“护着他的人,也不在了。”
李重华没有搭话,只说道:“崔侯的确难啃,但赵知诚就这么死了,实在是太可惜。”
李令淑揉了揉眉心,无意间泄露出一丝疲惫,“崔荧查到了他妹妹和那个孩子,他迟早得吐口。左右大明王佛堂还在修,不急。”
努力日更,俩人又要见面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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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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