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安长公主的请帖,也送到了崔侯爷的府上。崔荧性格乖张,手沾血腥,少有人情走动,但位高权重受宠于禁内,总会得几分面子情收些请帖,至于去不去全凭心情。不过定安长公主的宴请,他大多数还是会应的。
只因这定安长公主不是旁人,同他一样,深受女皇的宠信。
若他是女皇挥舞在朝堂的一把刀,那定安长公主便是女皇整顿后宫的一把尺。多少侍奉女皇的弄臣,都是定安长公主一缕东风送上去的。如今擢选男宠的控鹤监,便是经由定安长公主提议创办,甚至当年相宁公,也是定安长公主瞧出了女皇的心思,牵线搭桥送到了女皇的身边。
这世上,最能揣度女皇喜好私情奉为圭臬的,莫过于这位长公主殿下了。
她原本是刘唐一朝最受宠的公主,是先帝的亲妹妹,出生时先帝还在潜邸,因这一辈少有公主降生,皇室疼宠至极。不仅取名为宝儿,还被册封为千金公主,就这封号称谓,足可见珍视之意。
后来神武政变,刘唐皇族被打杀了一大片,包括女皇的亲儿子,一出生便被册立储君的太子殿下,更是首当其冲。但唯独这位千金公主刘宝儿,不仅没被女皇刁难打压,甚至还屡受恩赏。只因她自请入李周族谱,奉女皇为母,改姓为李宝儿。女皇可是她的亲嫂嫂,先帝是她的亲哥哥,她全然不顾,无比坚决地做出了选择。
在政治敏锐度上,她甚至比郑国公府还要审时度势。也正是因为她的叛逆之举,引发了李周立庙的肇端,让女皇顺理成章地改刘换李祭祀宗庙,尊其父为李周太祖皇帝,皇嗣们也一一改姓为李。刘唐皇族的气焰就此烟灭,旧臣们逐渐俯首,为女皇奉上忠心。
甲十三将帖子送到崔荧跟前,崔荧守着院子里的花草翻土施肥。
“什么名目?”他挽起袖子,扎了衣摆,愈发显出瘦削的身形。
甲十三回复道:“宴会设在清漪园,说是为今岁恩科的进士而请,被称作簪花宴。”
崔荧头也不回,用小铲子刨土,不屑地道:“上月恩科放榜,曲江会和杏园宴,长公主大出风头,她还嫌不够?”
“拉拢人才,也不是这般明目张胆,让士子纷纷去投她的门路,谁都知那是什么路。也不怪周显清等人闹不停,屡次谏言裁撤控鹤监,以后这朝堂干脆让弄臣当道得了。”
他清泠泠的声音听不出什么语气,也未表露去或不去的意思。
甲十三犹豫地解释:“长公主给六品以上官员都发了请帖,尤其是几位主子那儿,瞧这架势,京中的贵人无有不请的。不光如此,金吾卫安将军,内舍人陆司记、沈昭训,并司礼监几位,都得到了长公主的邀请。”
“听送贴的随从说,长公主设宴清漪园,似乎得了圣上授意。此次恩科圣上钦点三位女进士,其中一人得一甲三名,这是古往今来第一次,免不了要大张旗鼓。”
崔荧嗤了声,“她做掮客真是做惯了,如今愈演愈烈。”
“那侯爷咱们,去或不去?”甲十三问道。
“我这刚受了庭杖,不在家养伤,怎好去得?”崔荧随意说道,“不过女进士这热闹,瞧起来应当也有意思。这簪花宴,除了长公主这般左右逢源之人,谁能做成?”
“帖子先放书房吧。”崔荧意味不明地吩咐,手上还悉心铲土除草,瞧着并不放在心上。
乙五匆匆过来,与告退的甲十三打了个照面。
“侯爷,属下在诏狱那边仔细查过,动手的应当是三殿下的影卫,一个代号碧环的,非常擅长伪装和制毒。”
崔荧看了他一眼,“听起来耳生,诏狱也能来去自如,应当是有帮手吧?”
“是,属下顺着安将军查的,当日安将军带了人进诏狱。”
崔荧点了下头,“知道了。”
金吾卫大将军安如山,如今是大公主的人,女皇或许不知道,也或许知道并不在意。但那夜火烧公主府,已经将这层关系摆在了明面上,安如山第一时间冲到公主府不算稀奇,但从闺房里把大公主抱出来,这就多了几分耐人寻味了。有心之人,自然会察觉不同寻常之处。
自从崔荧被女皇明面上调离锦衣卫,这锦衣卫指挥使一直空着,便挂在皇城司下边。而安如山兼领皇城司右都统,等同于对锦衣卫也有辖制之权,十天半月去走一趟过场,似乎也说得过去。
只是这锦衣卫说到底,还是听命于崔荧,崔府护卫队的人,有不少在其中担任职务。女皇对此也是心知肚明,不过是纵容罢了。
大公主不惜动用安如山的手段,联合三皇子李佑慈,都非得将赵知诚灭口,可见这背后还有更深的秘密。
崔荧玩味地捏着手中泥土,一点点捏碎了,落在地面上形成一层薄薄的沙灰。
“这年岁,终于都坐不住了,还是要李老三回来搞事情,这样浩京城不就有意思多了?”
他打量片刻,拿起剪刀,小心翼翼地修剪枝叶,片刻,幽幽说了句:“找个时候,将人杀了吧。”
“杀谁?”乙五问。
崔荧只专注看着眼前植株,一双多情狐狸眼,教人觉着充满爱怜之意。
“安如山不急,先处置了那影卫,手伸得太长了。”
“是。”乙五告退。
崔荧心情不错地哼起小调,这一院的花草,数这一波开得最盛。他想,得腾个地方种山茶花才好。
隔壁绿华院,黑衣影卫走出了房门,他没有戴面巾遮脸,极少的时候,在阳光之下坦露了真实面容。
他生得比常人白很多,光看眉眼只觉得清冷,再看身形,便觉得肃杀。
今日的阳光还算不错,明媚却不刺眼,暖洋洋地洒在人身上,照得那影卫像是镀了一层金光。这是第五日了,李默站在院子里,远远地观察隔壁崔侯爷的动静。
崔侯爷每日都闲适得很,饲弄饲弄花草,或是研究香料,在院子里品茶,拉着护卫队的人下棋,嫌弃甲四丁一等人棋臭,只好自个儿钻研棋谱。前一日,他觉得府里的鸟儿叫得不好听,亲自提着剑去把那只鸟剁了。下半晌,又让甲十三从外头领了两个伶人过来唱曲儿,咿咿呀呀到入夜。结果崔侯爷搭着毯子在摇椅上睡着了。
那俩伶人不知不觉将嗓子唱哑了,连话都说不出来,李默也在隔壁听了许久未曾入眠。
瞧崔侯爷这样子,似乎就甘于宅院,做个富贵闲散人了。至于那五日之约,对方愣是半点没想起来。
“你在这儿看什么?”癸五提着食盒进来,“这是余妈妈给你做的药羹,补身子的,一天三大碗,教我务必盯着你喝了。”
李默垂眸,视线落在那食盒上,眉目未动,但眼神中却带着一丝隐约的抗拒。
余妈妈不擅长做这样的菜式,所谓药羹就是将甲四开的方子,混乱炖在一起,各种味道都有,颜色黑乎乎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毒物。三大碗,还不如教他直接喝三碗苦药汁,他还能吃得下去些。
但这样的话,他向来是不会说的。
他与崔侯爷做了约定,只想着早些离开此处,至于吃什么喝什么,不是他一个囚犯能做主的。
“多谢。”李默淡声道。
癸五顺着李默方才的视线,又看了过去,看到了隔壁苍梧院,他家侯爷不拘一格的模样,袖子挽起露出的手腕,脆弱得简直一折就断。
“你在看侯爷啊。”癸五好奇道,“你偷偷看侯爷做什么?莫不是想着什么时候侍寝?”
李默闻言瞳孔微张,连忙否认:“没有。”
癸五大大咧咧道:“这有什么说不得的?侯爷天人之姿,向来是浩京城许多人肖想的对象,旁人若是觊觎侯爷,只会血溅三尺,但你不一样嘛。”
李默接过癸五手中的食盒,欲往房间里走去,癸五拦住他,“你别进屋,你那屋里药味重,闻着不舒服,就在院子里喝吧,我亲眼看着。”
她将食盒提到一旁的石桌上,打开露出那一瓮砂锅,满满一锅的黑糊糊,又拿来碗亲手舀出,一边舀一边说话:“你在侯爷心里是不一样的,我偷偷听说,你们俩还是青梅竹马,此事可当真?”
李默不明所以,接过那碗黑糊糊一饮而尽,今日的味道与昨日不大一样,还是同一个方子么?
“你若是肖想侯爷,便去递个话儿就是了,左右你住在绿华院,又会功夫,半夜爬个床,难不成侯爷舍得将你踹下床?”癸五出了个馊主意,只见李默漆黑的眼珠子一转,似是听了进去般。
恰这时,甲四进院儿来,按时辰给李默诊脉,听到这番话震得太阳穴直跳。
“癸五,你说什么呢?”他打断癸五的话,“背后议论侯爷,你想领罚了不成?”
癸五撇了撇嘴角,“侯爷听见了也不会说什么,他最护短,只在外头跋扈,你休要吓唬我。”
甲四拿她没办法,只得眼神警告,“你不许再说了。”
几句话的时间,李默将剩余的两碗药羹直接干完,捂着胸口暗自呼了口气。
甲四往那砂锅里一瞧,脸顿时比砂锅还黑,不高兴道:“余妈妈不会做,便交给灶上其他人,我这传了几代人的良方,药房里价值千金的珍药,全教她糟蹋了。”
他心疼得眼里要旋出泪花,李默低头看了看碗,又看了看砂锅,那锅底还糊着一层。这价值千金的珍药,他若是浪费了,实属不该。可也确实饮不下了,犹豫一瞬,到底搁了碗,没有任何动作。
毕竟崔侯爷拿无数珍药,喂他一个毫无用处的阶下囚,想来家底深厚,浪费些许也不妨事吧。
癸五冷哼,同甲四呛声:“余妈妈说了,先拿这厮练练手,等日后厨艺大涨,再为侯爷做药羹。”
“她老人家还有这等志向?”甲四示意李默伸手,“来,我把脉再看看,待会儿替你换药。”
李默从善如流地坐在石凳上,伸出手腕让甲四诊断,片刻后,甲四道:“你的伤该卧床静养,不应随意走动牵扯伤势,否则容易留下病根儿。”
“还有,她的话你不要听,也不要放在心上。”甲四叮嘱道,“侯爷容了你时日,说到底是怜惜你,五日十五日的,又有什么不同?”
“于我是不同的。”李默道出真实想法,他对甲四熟稔些,毕竟木兰死的那夜,对方带着药赶了过来。
“你还想走?”甲四明知道答案,却还是要问,“三殿下不管你死活,你若留在臭水巷,信不信已然撑不到今日?我们这些人虽不及你的身手,这点我承认,但好歹也不是吃素的,你有几分活头,自你逃走那夜我就心里有数。”
李默不做声,低垂着眼眸,阳光洒在他的脸上,愈发显得皮肤似玉一般。
“我听闻镇北侯训练影卫极为残忍,还会用一种蛊毒控制,你若是因此受控于三殿下,我愿尝试为你解毒。”
李默仍旧沉默,过了许久,他开口:“你可知崔侯从前,喜欢什么样的人?”
甲四愣了下,待说些什么,又听这影卫声音极轻:“我好提前做些准备。”
明天还有更新。
后面尽量把前头欠的两更补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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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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