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后面,双髻女孩儿眼睛“骨碌碌”转了一圈,见宋三面色不佳,歪了歪脑袋,“哥哥,时候不早了,快歇息吧。”
撂下这句话,她便转过身去,凑到同伴跟前。孩童们笑嘻嘻地打闹成一团,“唧唧喳喳”,热闹得像一群毛绒绒幼雀。
若换做是平时,宋三或许会觉得眼前这一幕温馨可爱。
可在这乡野林间,一群衣衫褴褛、来路不明的孩童聚集在一处,不急着逃生,反而驻扎在此地,悠闲自得。
这情景,不可谓不诡异。
这些人倒像是埋伏在这,特意等着她的到来似的。
如此想着,她随手拧紧水囊,抬脚往人堆里走去,撩起衣摆席地而坐。在一道道视线扫过来之际,咧嘴笑道:“小儿,你们从何处来?又要往何处去?”
闻言,先前还热闹的人群登时噤了声,唯余孩童漆黑明亮的大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看得宋三后背泛起一丝凉意。
许是错觉,她久违地感受到了一丝怨毒,无色无形,却厚重得宛若凝成了实质,压得她心头一沉。
宋三忍不住转过头去,试图寻找那股异样感觉的来源。
“我们是从人牙子手里逃出来的。”男孩的声音落在空旷的山洞里显得十分洪亮,宋三怔了一瞬,旋即扭头坐正,看向声音来处。
说话的是个圆头圆脑的稚子,看模样约莫五六岁,微鼓的两颊上沾满了尘土,像是刚从田间地头滚过一圈回来,一头乱蓬蓬的头发垂在肩头,虽不修边幅,整个人却透着股机灵劲。
“人牙子?”没能想到会是这种缘由,宋三不由愕然道:“谁贼胆包天到如此地步,竟干起了掳掠幼童的勾当?”
男孩垂下眼睫,抿唇沉默了片刻,继而开口道:“我们也不太清楚,那人遮挡着面容,根本看不清他的模样。”
遮挡面容?
宋三回忆起先前所见,脱口而出道:“可是一位戴着猪头,双脚间拴着铁链的男人?”
男孩点了点头,“不错,正是他。”
那还真是巧啊。
宋三双手搭在膝盖上,指尖缓缓敲动,不紧不慢道:“那你们为何驻留在此地,不逃远些呢?”
不等他们回应,她又兀自道:“我今日也刚从那人牙子手中逃脱,叫他一路追赶至此,此刻,他怕是还在林子里呢。”
闻言,一群孩童登时“哎呀呀”叫唤起来,面庞上满是惊惧之色。
宋三将这群小豆苗们的脸色尽收眼底,心中起了思量。
若真如他们所说一般,人牙子那儿跑丢了七名孩童,那屠夫当急着去追丢失的孩子才是,可眼下不仅不去追,却还有闲心思将她捉了去;而眼下,苦主们亦没有逃命的样子,不仅在林间嬉戏打闹,还“多管闲事”收留了她这个可怜人。
这谎话编的,当真处处是漏洞。
宋三心中冷笑,面上却不露声色。
她环视了一圈这群孩童,目光在他们脏兮兮的脸庞和破旧的衣衫上停留片刻,故作关切道:“那牙子既然还在林子里,你们就不怕他追上来吗?”
那圆头圆脑的男孩闻言,忙低下头,声音带着几分怯懦:“我们……我们不敢乱跑,怕迷了路,反倒被他抓回去。”
又扯谎。
“也罢。”宋三轻叹了声,“既然叫我碰上了这等荒唐的事,我也不好坐视不理,这样吧,明日一早你们便跟着我。”
她扬起唇角,笑得意味深长,“哥哥带你们出林子,去官府报案如何?”
似是未能料到宋三会说出这种话,数道目光凝在半空中,一双双乌黑的眼眸睁得圆滚滚,恍若集体呆了一般。
见此情形,宋三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她撑地站起身,向洞穴深处走去,“时候也不早了,都快休息吧。”
今日闹了这么一场,倒是让她后知后觉周身酸软,很是乏力。
-
风声在耳畔呼啸。
腹部好似抵在一个坚硬的东西上,以致呼吸都有些困难。
血液倒流,脑袋隐隐充血,耳边嗡嗡作响。
宋三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目光所及,天地倒转——她的身体离地足足有七尺高,头朝下,正被人扛在肩头,恍若一件无足轻重的货物般晃荡着。
身下之人脚步沉稳,铁链“叮当”作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宋三的心上,震得她胸口发闷。
视线随着那人的步伐上下晃动,只能勉强看清周围的景象。
这应当是一条狭窄的走廊,墙壁斑驳,墙角堆满了杂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宋三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昨夜她睡得那般沉,想来那水囊中的山泉水里定加了不少猛料。
她猜想的不错,那群孩童与屠夫果真是一伙的。
只是她不明白,这处虚相的主人费尽心思将她送回屠夫手中究竟是为了什么?难不成就只是为了折磨她取乐?
少顷,身下之人停下脚步,宋三只觉覆与小腿上的手掌骤然松开,下一瞬,身体瞬间失去了支撑,往下滑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脊背撞上冰冷的地面,疼痛沿着肩胛骨迅速蔓延到全身。
宋三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
不等她缓过气,脚踝处一紧,熟悉的禁锢感随之而来。
又来?
灰尘和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呛得宋三嫌恶地皱起了眉头,隐于阴影中的手缓缓抬起,微垂的手指蜷起,拇指内扣掌心,指腹轻抵无名指根部,余下几指依次收拢。
闭塞的静室忽地刮起了风。
许是戴着猪头的缘故,屠夫并未察觉到这点异常,蒙头兀自往前走。
宋三眯了眯眼睛,启唇念咒,指形亦跟着变换,空气中响起一声轻微的嗡鸣声,指尖渐渐凝起一点紫色电光,其间可见数道细小的符文。
杀了这个猪头,一了百了。
有道声音在脑海内突兀的响起。
管他什么屠夫,什么磨盘,总归是虚相,干脆全部铲除了,再将背后的主使揪出来。
心头涌起一阵戾气,宋三便顺应着本心,翻转手腕,对准前方之人。
虽受了虚相的压制,术法也只能使出六成,却也够用了。
屠夫全无察觉地抬脚走过密室转角,向更深一层前进,与此同时,一声微弱的啜泣声自底下传来。
断断续续,恍若带着无尽的委屈与恐惧。
宋三恍惚了一瞬,继而眼中清明起来。
经此一打岔,指尖的诀也在不觉中散了形。
不给她后悔的余地,那猪头人已扯着她的脚踝,将她往前丢去,脚腕上的禁锢撤去,待宋三回过神来,耳边传来铁门相撞之声。
屠夫拖动脚下的铁链,渐行渐远。
微弱的火光映照出四周斑驳的墙壁,空气中弥漫着腐烂的气味,孩童的啼哭声倒是愈发清晰,恍若就在耳边。
宋三仰面躺倒,兀自平复了一番。
直待被那阵阵哭声吵得不厌其烦,她终于撑地坐起身,循着声音来处看去。
近旁的墙壁上仅插了一根燎炬用来照明,那哭泣声恰好隐于铁栅栏之后,宋三凝神看了一番,勉强辨认出三两个矮小的身影,正随着哭泣缓缓颤动着身体。
远远看着,十分可怜。
想不到这屠夫竟抓了不止她一人。
究竟是做样子给她看,还是真的犯下了如此滔天的罪行宋三已无暇顾及,掌心骤然传来撕裂的疼痛感让她猝不及防地闭上了双眼。
方才掐诀用了些力气,怕是把旧伤崩开了。
虽说是在虚相中,受了伤后的疼痛却是无比真实,乃至更甚几分。
忍耐许久,宋三方缓缓睁开双眼,咬着牙将先前所系的结扯开,扯开层层叠叠的布条。
过了一夜,伤口处的血痂已与布条黏在一起。宋三捏起布条一角,试着掀开,便见底下粘连的皮肉被扯起,温热的鲜血立刻渗出,沿着掌心流向手腕。
“嘶——”
杀千刀的屠夫!
宋三低骂了声,咬紧牙关扯下染血的布条,将其随手丢在一旁,继而分出左手伸进怀里摸出一个纸包,草草拆开,将里头的白色药粉尽数洒在伤口之上。
待简单处理了一番,身上的冷汗已将里衣浸湿。
撕下衣摆一角,重新缠绕在掌心,宋三低头咬住布条一端,听着耳畔“悉悉簌簌”的响动,默不作声地将布条系紧,垂下眼睫,自袖中摸出一硬物,攥在手中,静待那物的靠近。
方才一进来她便察觉出一道微弱的呼吸声。
不同于孩童聒噪的哭啼声,这声呼吸更加收敛。
有限的视野中,一双黑色皂靴蓦地闯入视线。
昏黄的光线中,那双鞋面上绣的翠竹分外扎眼——针脚粗糙,形态扭曲,恍若她幼时绣给褚岳的那一双般潦草。
不对。
宋三倒吸了一口凉气。
除了褚岳,还会有谁会穿这么一双皂靴?
若非褚岳,又还有谁能在虚相间来去自如?
一只苍白的手向她伸了过来。
电光火石间,宋三抬起左手,紧紧攥了上去,使出十成的力气,往身前用力扯来。
眼前这人俨然没能料到会有如此变故,被她攥得往前趔趄了片刻,下一瞬,脚下陡然一空,后脊重重向下摔去。
冰凉彻骨的刀锋稳稳抵在男人裸露在外的脖颈上,只需再往前进一寸,便可破开皮-肉,顷刻见血。
宋三居高临下地看着身下之人,几缕碎发垂落,遮去一半视线,胸膛随着呼吸剧烈起伏,仿佛每一口气都带着灼烫的火焰。
动作起伏间,一根细链自衣襟下方掉出,随着底端金灿灿物件荡出细微的弧度。
一道视线随即黏了上来。
“师兄?”男人张了张嘴,声音沙哑道。
宋三眯了眯眼睛,持刀的手微颤,在男人脆弱的脖颈上划出浅浅一道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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