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雪粒子打在剪辑室窗户上沙沙作响时，林夏薇推开虚掩的门，荧光灯在头顶发出滋滋的电流声。金智妍趴在调色台旁，头发上沾着细碎的木屑，右手还保持着拖拽时间轴的姿势，屏幕上《晨雾》的音轨像条扭曲的灰蛇，在寂静的夜里缓慢蠕动。夏薇轻手轻脚走过去，将椅子上的毛毯盖在她肩上，指尖触到对方小臂时猛地缩回——暖气管道早在三小时前就停止了运作，金属桌沿凝着细密的水珠，顺着木纹缓缓滑落到金智妍的笔记上，晕开了"骨传导收音"四个字的墨痕。
"智妍，醒醒，"夏薇蹲下身，轻轻摇晃她的肩膀，"回家睡觉吧，过一段才去金教授办公室交电影节申报表，不着急，我们慢慢精进。"
金智妍猛地惊醒，眼镜滑到鼻尖，镜片上还沾着晚上调试色彩时蹭到的哑光喷雾。"几点了？"她盯着屏幕右下角的时间，突然跳起来，硬盘数据线缠在手腕上发出哗啦声响，"天啊！快凌晨一点半！颗粒感还没调到你要的6.3%——"
"申报表我帮你填完了，"夏薇晃了晃手里的红色U盘，外壳上还贴着陈安安画的卡通猫，"颗粒感按你上周在便利店说的参数调好了，杜比音效模板也加载到工程文件里了。"她想起昨晚十一点金智妍抱着硬盘蹲在走廊尽头找信号的样子，当时对方鼻尖冻得通红，却还在念叨"这个混响参数得找个专业团队"，"我叫了车在楼下等，先送你回去吧，我离得近。"
教学楼的大门被风吹得哐当响，夏薇裹紧围巾走出教学楼，雪粒子打在脸上像细小的针扎。路灯在雪幕中晕开模糊的光圈，公交站的长椅上积了厚雪，她跺着脚取暖，鞋底的积雪被碾成冰碴。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陈安安的消息，附带一张部队锅的照片，芝士在锅里拉出长长的丝："薇薇姐！智妍说你把她先送走了？你怎么回来呢？再不回来我一个人就要吃完了，快回来！"
“我可能溜达着走回去？[嘻嘻]”
看见林夏薇的消息陈安安打了三了巨大的问号，然后电话就打了过来。
“你神经病啊，这么冷的天，我给你打个车！”陈安安的咆哮声从电话那头传来，有先见之明的林夏薇早把手机拿的远远的，“哎呀，我开个玩笑，一会叫车，离得这么近，很快就回去了。”
"林夏薇同学？"
低沉的嗓音从身后传来，带着雪粒的凉意。夏薇转身时，黑色保姆车的车窗正缓缓降下，防雾玻璃上还凝着水珠。李叙温坐在后座，黑色高领毛衣衬得下颌线格外清晰，发梢沾着碎雪，像撒了把细盐。
“什么声音，我怎么好像听见男人的声音了，你小子到底干嘛去了？！你背着姐妹自己找男人啊！为什么不带上我！！！”
“先这样吧，我突然有点事，马上就回了。”林夏薇立刻挂了电话，松了一口气，庆幸李叙温的中文水平还没有厉害到能听懂陈安安刚才的咆哮。
"上车吧，我送你。"
坐在右侧的助理识趣的挪到了后排的位置。车内暖气充足，真皮座椅烫得人后颈发暖。夏薇将笔记本放在膝盖上，纸页边缘的雪水迹在暖气中氤氲成淡痕，恰好晕在"记忆模糊区间"的红笔标注上。她偷偷瞥向李叙温——他眼下的青黑比采访时更深，病号服外套着的黑色羽绒服袖口磨出了毛边，拉链头挂着个银色的猫咪挂件。
"你的作业杀青了？"李叙温忽然开口，他手腕内侧的淤青在车内顶灯下发青，形状像个扭曲的"7"，边缘还带着新伤的红痕。
"嗯，上周四交了成片，"夏薇握紧笔记本，想起杀青那天金智妍抱着摄影机哭的样子。
"金教授说要推荐去电影节，现在在等复审结果。"她顿了顿，看着窗外飞逝的雪景，雪光映得路边的银杏树像裹了层糖霜，"就是后期音效总觉得差点意思，金智妍说雨声不够沉，像飘在表面。"
"我们《心证》剧组这几天在做环境音重置，"李叙温从储物格里拿出张烫金名片，边缘印着杜比实验室的logo，"首席工程师朴老师，之前调过《霜雪令》里那场暴雨戏。"他指尖在名片上轻轻划过，留下一道淡痕，"剧组过段时间会拍解离症患者的童年回忆，用骨传导麦克风收膝盖撞击地面的声音，你要是不介意，可以来现场看看。"
夏薇的心猛地一跳。她想起采访时他说"雨落在脸上的真实感"，想起《晨雾》里那个被金智妍骂了十七次的雨水质感——当时对方举着示波器大喊"这雨声像塑料布"。"您的《心证》拍得顺利吗？"她盯着他手腕上的淤青，那形状和《晨雾》中男主摔倒时的肩线惊人地相似。
"昨天拍人格切换的重头戏，在雨里摔了十几次，"李叙温笑了，眼尾扬起细小的纹路，像雪地里的爪印，"导演说我叩指频率不对，前五次是学者人格的节奏，后面全乱了。"他卷起袖子，淤青中央的淡褐色痣若隐若现，"这个暴力人格的年龄感总抓不准，试了很多种走路姿势，最后还是觉得像在演舞台剧。"
"可以试试用肩线弧度表现年龄，"夏薇脱口而出，又迅速低头看着笔记本，"比如儿童人格会不自觉内扣，像抱着看不见的玩偶；青年人格肩膀会往后扩，带点攻击性。"她想起自己对着镜子示范给演员看的场景，陈安安当时笑她"像在演默剧"。
"这个思路很有趣，"李叙温突然坐直身体，羽绒服拉链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我们剧组的动作指导是戏剧学院出身，总让我用夸张的肢体语言，可能需要你这样的电影视角。"他顿了顿，从助理那里接过平板电脑，屏幕上是之后的拍摄通告，"这是我这段时间的通告，如果你有兴趣，可以找时间来现场交流，我让统筹给你办临时通行证。"
保姆车在公寓楼下停下时，雪已经积了很深。李叙温递给她一把黑色雨伞，伞面印着Starlight的烫金logo："助理买重了，一直放车上。"伞柄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夏薇接过时触到他指尖的薄茧，想起采访时他演示叩指动作的手。"谢谢您，也请代我向导演问好。"她推开车门，雪粒子灌进衣领，冷得她打了个寒颤。
"林夏薇，"李叙温突然叫住她，手机屏幕在雪夜里亮着，显示着社交软件的二维码，"方便加个联系方式吗？关于来剧组学习的事，你考虑好可以随时告诉我。"他的耳朵尖在夜色里有点红，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别的。
简单的告别后林夏薇走进了公寓。
"薇薇姐！你怎么拿着Starlight的伞？！"社交软件提示音响起，陈安安的尖叫穿透了公寓门。她扑过来抢走手机，屏幕上的好友申请赫然写着："我是李叙温，《心证》片场欢迎你来交流。"头像是他和他的猫，手里抱着猫，一人一猫各露半张脸一起看向镜头。
"天啊！叙温哥主动加你好友？！"陈安安抱着手机在客厅转圈，拖鞋拍打着地板发出啪嗒声，"啊！我们hana好久没见啊，他的猫长的越来越像他了！"
夏薇抢回手机，指尖在"接受"键上停顿三秒，想起车内他讨论肩线时发亮的眼神。通过验证的提示音响起时，陈安安举着锅铲从厨房冲出来："简直不可思议，姐妹，你竟然加到了联系方式！"
部队锅的热气混着芝士香弥漫整个客厅。夏薇看着陈安安把苹果派切成小块，突然想起李叙温说的"可以去剧组学习"。"李叙温说我可以去剧组学习，他给我办临时通行证"她搅动着碗里的鱼饼，"还说让我考虑好了随时联系他。"
"真的？！"陈安安的眼睛瞪得像铜铃，"那你什么时候去？能不能帮我要张团签？我要十六周年特别版的！"
夏薇笑了笑，没接话。她看着手机里李叙温的对话框，自添加好友后始终停留在那句"你好"，像片空白的雪。
接下来的两周，夏薇彻底被期末论文和电影节复审淹没。金智妍每天抱着硬盘来公寓，两人对着达芬奇调色台一坐就是通宵。陈安安则承包了所有后勤，冰箱里塞满了她从便利店搬来的三角饭团，微波炉上贴着便签："薇薇姐少喝冰美式！智妍姐少喝烧酒！记得吃饭！"
"这个环境音还是发飘，"金智妍揉着太阳穴，把耳机递给夏薇，"像隔了层玻璃。"耳机里雨点击打在铁皮上的声音轻飘飘的。她突然坐直身体，指着屏幕，"我昨天搜索了一下有些剧组会用特制的铁皮桶，底部垫旧毛毯。"
夏薇戴上耳机，新的样本里雨声低沉得像心脏搏动，混着隐约的骨骼震动声。"你真是天才！"
"你对声音质感的要求这么高，我当然得认真研究一下啦，"金智妍放大音轨，"听说你爱豆邀请你去剧组学习啊，还犹豫什么，你正好去剧组看看他们怎么做的。"
平安夜那天，夏薇终于提交了最后一篇论文。她瘫在沙发上刷手机，突然发现李叙温三天前发来的消息："《心证》这周末拍摄关键场景，有兴趣来现场吗？助理会在门口等你。"消息显示"已读"，但她当时正在改论文，忘了回复。
"天啊！薇薇姐你居然没回！"陈安安端着苹果派从厨房冲出来，平板电脑上是李叙温前天发的ins："寻找声音的重量感"，配图是片场的铁皮桶，旁边放着剧本。
夏薇看着对话框里未读的消息，想起保姆车里他手腕上的淤青，想象到了《心证》片场那个在雨里反复摔倒的身影。手指在键盘上敲打，又一次次删除，最终只回了句："抱歉，刚忙完期末考，这周末可以去吗？"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窗外的雪又大了起来。
跨年夜的首尔飘着细雪。夏薇和金智妍在剪辑室做最后的音效合成，陈安安则忙着打印电影节参展材料。金智妍突然指着屏幕："薇薇，你看这个！我把两段音效做了叠化，像心跳共振！"
夏薇凑近屏幕，两种不同质感的声音在音轨上形成奇妙的波形重叠，雨声中女主角的心跳里隐隐透着男主角心跳，像隔着时空的呼应。手机震动起来，是李叙温的消息："明晚七点，片场见。"并在下面附上了地址。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Starlight大楼的紫色LOGO在夜空中闪烁。夏薇看着对话框里的文字，想起朴大叔说的"真实会自己跑进镜头"，也许就像《晨雾》里的女主的心跳，与男主的心跳终将在某个音效轨上，完成一次无声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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