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灵澈终于死了。
据说，她被曲无霁从一座破道观里揪了出来，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就被一剑穿了心，就这么草草地结束了她波澜壮阔的一生。
死得肯定很彻底，因为以曲无霁对她的恨意，戮尸那是必不可少的。
不过坊间很多人并不认同这个传闻，他们觉得，祭灵澈这样一个久负“盛名”的妖人，死得简直太没有艺术含量了。
不仅没有掀起什么血雨腥风，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虽然人们不知道过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曲无霁确确实实是手刃了他唯一的宿敌。
自此尘寰之内再无敌手，世家仙门以他为尊，理应是春风得意。
可他前阵子回了太华玉墟，却闭门谢客，自此闭了关。
听得他师弟说，他回来那日遥遥望了一眼掌门师兄……
他眉目间有一种淡淡的愠色，好像很孤寂的样子，负手缓步而行，周身灵压高得骇人，迫得修士都避开数百丈之外。
至于曲无霁到底在想些什么，可能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但祭灵澈死了，只能送她一句话——
丫的活该。
好好的坦荡仙途她不走，偏偏向那泥泞难行处。
本是个有大好前途的女青年，可误入歧途，整日钻研邪魔歪道，与不三不四心术不正之辈厮混，可恨又天资聪颖，狡猾难缠，竟把邪术修得出神入化，最终叫她成了个能呼风唤雨的大邪修。
这倒也罢了，自古以来，厉害的邪修亦如过江之鲤，拉帮结派，向来能跟名门正派缠斗不休。
但凭一己之力，就令整个修仙界风雨飘摇，有本事将第一修仙门派——太华玉墟祸害得摇摇欲坠几近崩溃的邪修，祭灵澈还是头一个。
那是仙家没人敢提的黄金台事变，是禁忌中的禁忌。
至于那日黄金台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据说，当年太华玉墟的新任掌门曲无霁，已渡劫大圆满，即将化境归墟，位列仙班。
末法时代灵力衰竭，就算太华玉墟这种顶级宗门也近千年无人飞升，曲无霁却正是那千年难遇的奇才，年纪轻轻，天资纵横，是几百年来，最接近神位的人。
太华玉墟的掌门要飞升了，可见修仙并不是骗局啊，人们奔走相告，一时间修仙界萎靡的风气大振，就连原来门可罗雀的小宗门也热闹起来，原本是来人就收，现在也开始摸起筋骨来。
就在曲无霁独自登上黄金台，准备接受最后一道天劫时——
彼时天雷滚滚……
这天雷一直滚了三天。
却不见有人下来。
正常渡劫的天雷都是一道，抗住就成仙，扛不住就神魂寂灭，怎么能一直劈？
各世家魁首待天雷停后，急忙奔向黄金台，无不惊叫，毛骨悚然。
哪里有什么天雷？
那是被法术吊在上空的一张雷符，偷盗天地灵气，化为己用，简直是阴损至极，绝非名门正派的手笔。
忽然有人大呼一声：“掌门真人！！！”
只见曲无霁头发披散，趴在角落，不知死活，身下却洇出一大片血迹。
众人的心猛地一揪，不约而同地想，他最好没事，要么就死掉，可千万不要废掉。
天之骄子一夜跌落神坛，谁知道会不会精神失常做出什么祸国殃民的事情……
而且，人为了报仇，可是什么事情都能做的。
当他们扶起曲无霁时，却心如死灰。
因为他腹部被开了一个口子，金丹不翼而飞。
“他还有气！”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
可怜。
金丹没了，你就不能修仙了。
你的仙途断了，掌门真人。
什么？你说，你还想报仇？要杀了我——
你一个废人，拿什么杀我？
罪魁祸首祭灵澈笑道。
给你指一条明路如何？祭灵澈说，来修你深恶痛绝的邪术吧，做我的门人。
如此一来，没准很快青出于蓝，杀我指日可待呐——
那时起，祭灵澈的阴毒就展露无遗。
邪修就是邪修，贯来会玩弄人心。
她明明可以直接杀掉曲无霁，但她没有。
她不杀他，她要让名门世家门看着，他们如霜似雪的首尊是如何一步一步地烂掉。
想杀我，你就只能修炼邪术。
可是你修炼了邪术，还有什么资格来杀我呢？
彼时，都是一样烂罢了。
可令祭灵澈万万没想到的是，捡回一条命的曲无霁既没有放下仇恨，也没有堕落入魔。
他选择卸任掌门，自甘去当太华玉墟的末流外门弟子。
在众人异样的眼光里，从炼气开始，重新修炼。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更何况是仙途？
那是一条孤寂悲苦，逆天而行的道路。
金丹被生生剖出，灵脉受损，重新修炼的痛楚无异于剜心剔骨，并且这种苦楚将永远无法消逝，一直伴随到死亡或飞升。
每一次吐息，每一次灵气流转周身，都将撕裂灵脉，带来沁入骨髓的痛苦。
自古以来，不乏有金丹被毁的修仙者选择重新踏上修炼之路，但从没有一个人能承受这种无时无刻不被撕裂的痛苦。
若天赋异禀者，真的可以重新结丹，折磨便会更加剧烈，最后这些人无一例外的都会自毁经脉，或者在疼得发狂时一剑抹了脖子。
就算真的能忍受痛苦，但被仇恨蒙了眼睛的人，急于报仇，怎会选择这种缓慢痛苦的修炼？
可是曲无霁带着这份仇恨，筑基，结丹，结婴……
不疾不徐，一丝不苟地修炼，就好像他刚入仙门一般。
仅仅二十年，他就又爬回到了掌门的位置。
可奇怪的是，这二十年间，众人千防万防的邪修祭灵澈仿佛蒸发了般，再未露过一面。
众人都议论纷纷，说她这种妖人，多行不义必自毙，定是挨了闷棍，不知道死在哪个阴沟里了，早就被野狗衔去了。
世家们这么说，是想断了曲无霁报仇的心思，毕竟祭灵澈此人极为狡猾，要是再出什么差错，没准本就衰落的修仙世家将树倒猢狲散。
可是曲无霁微微摩挲着心口的半块玉佩，一字一顿道：她-没-死。
他知道，她不仅没死，反而活得很潇洒。
他要找到她，然后杀了她。
可他这一找，就又是二十年。
直到，终于，他在一个破观里，杀了她。
……
不过，有人说，二人的恩怨似乎也不仅仅是宿敌那么简单。
关于祭灵澈为什么剖曲无霁的金丹，业界还有很多种不同的传闻。
比如有人说，是曲无霁自愿献出金丹，原因不明……
还有人说，祭灵澈剖他的金丹是为了报仇，具体报什么仇？这谁能知道呢。
知情人士透露，首尊大人和妖女是旧相识。
很早很早就相识。
好像那个时候，二人还未入仙门……
更有甚者谣传，首尊戴在心口那半块玉佩，剩下的半块，在祭灵澈身上……
据说，首尊大人那柄认主的青魂剑，竟然曾被大邪修给轻而易举地拔了出来，好像，那柄剑就是她的一样……
可邪修，明明是不用剑的。
基于以上种种，民间的话本一度满天飞。
但真相是什么，两个人到底有什么恩怨，显然已经不重要了。
胜负已判，败者为寇。
祭灵澈作为一个邪修，身死魂消，必定被钉在耻辱柱上千千万万年。
……
曲无霁盯着手中已经碎掉的玉佩，升起了无名火来，他觉得，她死得有点太过容易了些……
他就应该救她，然后把她带回来。
慢慢的折磨。
至少折磨够二十年。
来偿还他这无时无刻的痛楚。
……
还不够，他就应该把她那巧舌如簧的嘴巴毒哑，把她那双灵光流转的可恨眼睛给挖出来，把她那专门画鬼符的修长手指给一根一根掰断……
可现在人已经死了，做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他眯起眼睛，看向榻上——那里有祭灵澈的尸身。
他走近了些，被他用仙法保持的尸身，面色红润，体温如常，似乎只是睡着了般。
她清绝消瘦的脸与烛火一起映在他眼中。
她有一双纯黑的眼睛，眼中似永远有焰火跳动，时而波光潋滟，时而寒光点点，看向他时微微眯起来，含着狡黠的笑意。
他想，一个心从里到外烂掉的人，竟然有这样一双纯净如寒潭的眼睛。
可这双眼睛再也不会睁开了。
咎由自取。
曲无霁抬起手，抚向自己的脸颊，在那里似乎还有她唇印的温度。
他感到了一阵恶寒。
妖人，就是妖人，上不得台面的轻浮妖人。
死之前，她受了致命伤，却没有舌灿莲花，也没有破口大骂。
反而含情脉脉地在说一些他听不懂的话。
曲无霁皱起眉头。
她亲了他，然后自断了筋脉。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
为什么。
曲无霁攥紧手，任碎掉的玉佩扎进肉里，血从指缝低落，吧嗒吧嗒落在地上。
她就是为了恶心我吧。
她做得哪一件事不是为了恶心我呢？这次更是不例外。
连死都让人恶心。
曲无霁舒展开了眉头，嘴角勾起冷笑。
手却攥得更紧了，锋利的玉器几乎要融进他的肉里。
祭观澜，你最好真的死透了。
曲无霁把带着血的玉佩狠狠甩了出去。
……
就这样，液漏断尽，翻了又翻，人间二十载光阴倏然而过。
二十年。
此间太华玉墟屠了几个世家叛逆，与邪魔打了几场恶战，曲无霁彻底坐稳了首尊的位置。
而祭灵澈这个曾经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字，终究是尘归尘土归土，鲜少有人提起了。
而她的勾灵术作为第一邪术，被束之高阁，自她身死魂销后，从未再现。
与过往那些邪修一样，终究是作恶多端，死无葬身之地。
管你是什么混世魔头，无论从前多么风光，身死魂销之后，统统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妖人孽障罢了，留给你的只有唾沫星子，末了，世人喟叹一句：
瞧吧，终究是，邪不压正。
二十年，她不会再回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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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广爻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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