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磐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有点讶异自己在别人的车上居然能睡着
天晓得他哥在他上次某次发烧去医院挂水打车回来的时候劝他在车上闭眼眯一会儿有多难
车开的很稳，车外天色昏暗，四周安静，的确很适合眯一觉，就是不知道离目的地还有多远
伸了个懒腰，谢磐转着脖子去看前车窗，对上后视镜里自己的眼睛，准确来说，是后视镜里只有他的眼睛，和三个冷冰冰的黑色椅背
车还在开
一声炸雷叫醒了他还迷糊的脑子
他猛然撑起身体，手掌在皮革座椅划出同‘8’的声音，平稳行驶的SUV里，只有一个坐在后座刚睡醒的他，没有司机郑蝶，没有贺提小姐，只有他这个半路搭上顺风车的
连他脚边的雨伞也不见了
窗外的声音忽然变大了
车内的熏香很清淡，装饰很简洁，空气司机没有放音乐，液晶屏幕黑得能印出来人脸。车窗隔绝了雨声，车辆安静地地向前上方行驶，方向盘上没有手握着，油门和刹车也没有脚踩着，可方向盘还在转，油门也微微下陷
我怕是脑子出问题了
有过五年精神病史但从来不认为自己是精神病的谢磐终于忏悔了
手机呢？
谢磐摸自己的衣兜，他正是手机不离身的年纪，可噩梦就是这么面面俱到，开车的人没了，坐车的伴没了，连他口袋里的手机也没了
谢磐在擂鼓的心跳间拍了拍自己的脸，镇定些许后看见前车窗没有开雨刷，他在车门上一通乱按，把后车窗的窗户降了下来，窗外的冷空气和豆大的雨滴打了他一脸，呛水是真的，湿冷是真的，谢磐挡着眼睛看着车窗外，远处是灯火辉映的江面，近处是人行道的栏杆和桥索，这辆车正在带着他上桥
豫达大桥
可不对，这不对
谢磐检索着自己的记忆，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他是在上桥的地方，被等待红绿灯的贺提霄梁摇下车窗叫住，然后坐进了这辆SUV的后座，他起初还担心自己身上半湿着会弄脏车子
半湿……
靠！好冰！
谢磐被突如其来的冷意一惊，低头看着自己忽然就出现大片湿痕的湿哒哒黏在自己身体上的衣服，还有突然濡湿的头发，一切都和他想起来的对应上了
谢磐皱起浓纤的两道眉，扯着自己的衣领把冰冷的湿衣服和自己的胸膛分离开，他思绪纷飞
窗外忽然变大的雨声，身上忽然湿透的衣服，他想起来的都成真了，那他没想起来的是什么？
谢磐努力回忆，被贺提小姐招呼上车后，他撇了一眼红灯，那时候红灯就已经不足十秒了
可此时窗外还是一成不变的大桥，豫达大桥双向四车道，从来没有整个桥上只有孤零零一辆车行驶的时候，更何况他上车的时间是晚高峰
他这个人，脚下这辆车，这整座桥……都不对劲
“假的……”空荡的SUV里，谢磐接了点外面的雨水抹了抹自己的脑子，用低温刺激自己的神经
这辆车上，这座桥上有多少是假的？
他真的还在桥上么？车真的还在开着么？这辆车想开去哪？
谢磐没有动，他坐在后排看着窗外的被闪过的景色，看着这辆无人驾驶的车载着他从桥中心下车，车外的景色有一瞬间的混乱，像是海市蜃楼一般出现了大片的浓雾，这让谢磐的心渐渐下沉
直到车辆后半段开上了他再熟悉不过的路——沿江北大道
这一路没有半点颠簸的的车辆按照谢磐记忆中的路线行驶，最后停在高档住宅区——一览胜霞的大门外，一览胜霞的入住率很高，整个小区在暴雨中仍灯火通明，但不能给谢磐多少安全感
即便谢磐知道下车后要怎么走才能找到严雾深工作的安保室，他哥一定给他准备好了他爱吃的零食，而空调的暖风会吹热他的身体
这个人从五年前以监护人的身份把他带离老衙门精神病院后做得一直很合格
按说知道自己靠近了严雾深之后他该放心的，可谢磐谨慎地往后挪了挪腿，点漆的眼透出些许犀利，他察觉到小腿肚碰到什么东西，谢磐低头一看
土气的蓝灰格子雨伞，因为他那把漂亮的纯色雨伞被严雾深带走了，他出门前早就想好了要怎么批评严雾深以丑换美的恶劣之举
这把伞在他上车时放下了靠门的那一侧，在他醒来时消失不见，却又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他小腿旁
像是一句温柔的敦促——快回家吧
快——回——家——
或许是严雾深没有提前和这个搞恶作剧的不知道是人是鬼的东西交代，谢磐的脾气很符合他曾经在精神病院待过的经历
“丑死了。”谢磐拿起雨伞对着它不吝一笑，弯起的眼却不带笑意，像看穿了诱饵下面铺设的捕猎器，他拿起那把伞顺了顺说：“我丢不起这人，你自己长两条腿去找你亲爸爸吧。”
说完，他手一扬，格子雨伞就这么被他丢出了窗外，躺在车外的沥青路上承受暴雨痛击
这或许是一把伞最屈辱的时刻
谢磐升上了车窗，决心不下车地往后座上躺倒，手耷拉着，腿曲着，等着车子再次动起来，短短几秒，他再次感受到SUV熟悉的上坡感
他直起身来，看向窗外，果然——连人带车回到了上桥的路
最多五秒，从千米外的住宅区门口到豫达大桥的上桥口也最多用了五秒而已
“是神是妖……是鬼啊？”谢磐很不正经地对着空气问了一句
“十年前阴我的是不是也是你？”谢磐继续自言自语，他翻了个身，面对着椅背
“呵，默认了是吧！”谢磐坐起身来，目光恢复锐利，他当然不指望有什么人能回答他
他瞄准了有可能坐了只鬼的驾驶位
得亏谢磐体型偏瘦才能勉强从前排的座椅之间钻过去，他不懂车，只敢先按液晶屏幕，但保持黑脸的液晶屏显然没有要给他面子的意思
谢磐盯上小幅度摆动的驾驶盘和仿佛一直有人踩着的油门，于是对四个轮子的掌握仅限于碰碰车和卡丁车的他大胆上路，方向盘他没敢动，只是用力踩下刹车
就在他踩下刹车的这一瞬间，他像是碾过了什么东西一样，这种肇事的不详感让他浑身一震，已经不再贴着他眉骨的发在他额前晃了晃，可车子并没有停住，依然带着他向前行驶
下桥——拐弯——沿江大道——一览胜霞
谢磐没有去看外面那熟悉的建筑圈哪怕一眼，他耐心等着，等着幕后黑手放大招
一览胜霞的门口走出来一个人，穿着保安服，这么大的雨幕，谢磐一眼就看得出来这是在‘cos’谁
一览胜霞的保安服并不是那些大量批发的便宜货，贴身而得体，或许也是因为严雾深算个衣架子，能把破抹布穿出艺术感，更何况是一套不便宜的保安服。‘他’就这么撑那把纯色的伞走过来，体态走姿起码八分像，在车门前停住脚步
谢磐还真的凑近了一点去看，手搭在靠着‘严雾深’那边的车窗，又是一通乱摸把车窗降了下来
不过打量了几秒，谢磐翘眼中就渗出些厌恶和不耐，这些眼神被眼睫遮去一半，剩下一半也不稀得给那个走过来的假货看
“谢磐，雨太大了，我带你进去，来。”
谢磐懒散地靠回驾驶位上，自顾自说话：“我是不是还在桥上？”
“你在说什么？还是快点进来吧。”
“刚刚是不是出车祸了？”
“……不要说这么晦气的事。”
“为什么这辆车不肯在桥上停下来？”
“……”
“真实的我在哪儿？”最后一个问题，谢磐陡然转头看向‘严雾深’，目光犀利，像覆上了一层雨珠的利刃，对着假货问真话
你敢回答我么？
‘严雾深’沉默了下来，在暴雨中先从眼睛顽强地要把这出戏演完，苦哈哈地站在车门外等着不听话的弟弟下车
谢磐对个A货自然无动于衷
感受到车子要再次启动，谢磐舒舒服服地往后一趟，翘眼带着些轻蔑，还懒洋洋地对着车窗外的‘严雾深’竖起一根最能表达他态度的手指，左右晃了晃
拍了拍方向盘，谢磐蛮横开口
“车辆起步。”
再次回到豫达大桥的上桥口，谢磐没有再左右探看，他开了临江的车窗，仔细看着快速晃过的桥景，然后在SUV快到桥中心，那个他在踩下刹车碾过什么东西的地方打开车门纵身滚出
难为他两次在前后车窗胡乱一通按，在第二次来到‘一览胜霞’的门口，凑近了做出要下车的样子，这辆破车才肯把车门解锁
屈膝抱头，再慢也是四个轮子的速度，但谢磐在滚落的过程中没有感受到任何疼痛，他能感受到暴雨是如何淋湿他的，也能感受到刺骨的寒冷，但是除了自身的翻滚，他感受不到任何外伤
停在桥面的谢磐爬了起来，恨不得把自己全身上下所有的骨头都摸一遍，但他的确感受不到任何疼痛
就好像他也是假的一样，谢磐回身看着桥面
SUV在暴雨中打着双闪和远光灯，原本向前的车头瞬息间扭转过来，直直对着他，暴雨中没有掉头的动作和声音，像个想重新捕获他的铁皮猎人
谢磐可没有这么严肃，他还觉得这么亮的灯方便他四下逛逛
“阿秋！”打了个喷嚏，谢磐冷得生出了些困意，甚至脑袋开始有些晕乎，他明白自己的状态有些不对，是把他带进这个循环的东西捣鬼么？
不对，不是的，如果真的能控制他的状态，那怎么会做出这么一个错漏百出的循环？或者早就该骗他回到‘一览胜霞’了
他出事了
谢磐肯定地想到，他看着自己冰白的掌心，脑子的晕乎没有减轻，站在这里看似安然无恙的并不是他自己的身体，他要回去，他必须快点回去
他的记忆从上桥开始断掉，如果按照他的猜测，他真的出了车祸……
谢磐在桥面上奔跑起来寻找血迹或者可能出现的人体组织，他甚至大胆地靠近了这辆诡异的SUV，趴下身仔细看了看，但依旧没有半点痕迹
如果靠回想出来的记忆就能在这个循环里复制出现实一样的东西，那么车祸的残骸呢？
不，或许这个循环的确可以重现回忆，但他的记忆从上桥就断掉了，他对这段过去毫无印象，这个循环也不可能复制出来
他听说过脑震荡会造成人体的逆行性遗忘，这个循环并没有能力改变他的记忆，只能根据他的记忆迷惑他，那恰恰证明，他记忆的失去很大可能是身体的原因
而他人坐在车里还能受到撞击造成脑震荡，车祸的概率最大
要快点离开这里
可要怎么离开这里？
SUV的车灯依旧执着地对着他，那双眼睛般的车灯，就那么诡异地随着他的站位而移动，像是一个伺机捕食的饿犬
被他打开的车门没有关上，里面的座椅被打湿了些许，但看上去还是比被暴雨冲刷的桥面更加温暖舒适，谢磐站在雨中，湿得不能再湿，冷得不能再冷
因为这是一场真实的雨
想通了什么，谢磐轻轻笑了一声，他慢悠悠走过去单脚踩上了车前盖，紧贴着身体的衣服显出他骨肉亭匀的身体，有热度的，蕴含着力量的
谢磐猛然砸下一拳在引擎盖上，骨肉与合金撞出一声闷响，可他感受不到任何疼痛
车是假的
那么他从车上滚落下来也安然无恙
桥是假的
车灯照亮了大块桥面，他看向栏杆处，每隔几米就有亮化桥面工程时安装的红色LED灯，这些灯将拉索染的鲜红，像是热乎着离开人体还黏留着血液的筋
那这里还有什么是真的呢？是真实到这辆SUV的门锁只有停在一览胜霞的时候他才能解开，真实到他想刹车还要造出碾压了东西的感觉
这辆车在带过什么，这座桥在遮掩什么
哪里会只有连绵的雨和寒冷呢？
谢磐横跨桥面的车道，朝着一个方向坚定地走去
“嘀嘀！”
“嘀嘀嘀！”
一瞬间刺耳的汽笛声叫醒了半个桥面，远光灯从谢磐走过的每个车道打过来，还有大批车辆高速冲过来带来大桥的震感
谢磐毫不犹豫地走向防护栏，任由一辆辆鸣笛闪灯的车辆从他的侧面撞上来又传过去，他像是车流之中的一只幽灵，保持着‘老子已die，无惧伤害’的随性，白衣白裤黑发黑眼却不见丧气
手扶栏杆，夜雨和江风更加狂妄地吹打，谢磐却从些微的疼痛中觉出一抹畅快，他浑身湿透却想起十年前的自己站在已经变成火场的家门前，那时的灼热是绝境，现下的寒冷是逢生，这之间整整隔了十年
“这是要我……水火不侵啊。”
双手用力下撑，在栏杆上借力把身体跃出去，几十米的急速下坠，其实也就短短几瞬
桥面车灯熄灭的那一刻，谢磐坠入江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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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游戏前摇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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