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超时。”
机械的女声响起的瞬间，苍白的云在血红色的天空中飘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行巨大的白色像素字。
在最后一个句号出现后，方齐栩立即狼狈地跌倒在黑色的柏油马路上。
他看起来才十六七岁，脸上刚刚出家门时搏斗留下的伤口还在渗血，洗得发白的红白色的宽大校服上被撕下了一条袖子，不合脚的二十块钱一双送一的地摊货运动鞋也跑丢了一只。
虽然他的穿着狼狈寒酸，但是他的神情依然是不卑不亢的，有着不符合他这个年纪的成熟与稳重，黑曜石一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距离他不到一百米的黑石四中校门。
黑石四中校门门口的门卫木然地站着，似乎根本看不到不远处就有一个本校学生倒在地上。马路上的其他学生一个接一个地从方齐栩身边经过，无一例外都和门卫一样神情木然，甚至有几个很胖的高中生直接从他身上踏过，完全不在意同学吃痛的呻吟。
很快，路上只剩下了方齐栩一个学生。
方齐栩不死心地想要站起身来，一股无形的巨力像之前那几百次一样压住了他的脊梁骨，脊椎被打断的剧痛迫使他全身失力，只能继续像断了线的木偶一般瘫在地上。他只好认命地闭上眼，努力使自己的四肢蜷缩，尽量减缓剧痛。
“三小时惩罚开始。”
这一次的机械音听不出男女，更像是网络上常用来配音动物的ai合成声。声音停止的那一刹那，街道上每一个巷口都冲出一群饥肠辘辘的野狗。它们不约而同地都向方齐栩冲了过来，腥臭的涎水从大张着脏黄色尖牙的狗嘴里淌下来，闪着红光的狗眼里倒映着方齐栩无力地倒在马路上的身影。
在狗群离方齐栩不到一米的时候，那股几乎要压断他脊梁骨的巨力才消失，紧接着是被重物砸过后的重度眩晕。方齐栩强撑着咬破舌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逃跑。
血腥味在口腔蔓延，短暂地压住了剧烈的眩晕，但是无力的四肢终究是跑不过四肢健全的凶恶饿犬。很快，跑在最前面的野狗咬住了方齐栩起着毛边的校裤的裤脚，把他狠狠地拖倒在地。他倒下后，野狗的包围圈迅速缩小，在低吼中把方齐栩吞没。
……
三个小时后，野狗才意犹未尽地散去，少年单薄的身形这才重新显露。他背部、手臂、小腿的校服都已经被撕碎，下面的皮肉也被撕咬到露出底下森白的骨节。这样的伤势下，方齐栩居然还是清醒的，重物砸击般的眩晕迅速褪去，伤口的剧痛清晰地敲打着他岌岌可危的神经。
“惩罚结束。”
“时间流动继续。”
“请及时到校。”
机械音这时候才响起，这次的声音换成了一个中年男人的声线，方齐栩莫名在这冰冷的机械音里听到了遗憾的情绪。他冷笑着吞下了混着血的唾沫：“我伤成这样，连晕过去的权利都不给我吗？”
机械声不置可否，只是继续重复道：
“请及时到……”
机械音被强行打断的瞬间，柏油马路上立即凭空长出了翠绿的南瓜藤。它们自动攀附上方齐栩重伤的四肢，绿色藤蔓轻抚过的伤口开始飞速地愈合，重新变得洁白如玉的肌肤传来丝丝暖意。很快，方齐栩身上的伤口只剩下了脸上那道划痕。南瓜藤最顶断的嫩芽温柔的抚过他脸上那道割伤，在那道伤口愈合之后柔顺地从他的身上褪下来。
落地之后，南瓜藤迅速开花、结果，一眨眼的功夫，一个小小的、黄灿灿的小南瓜被南瓜藤送到方齐栩的脸边，隐隐散发着清香。
“谢谢你，要不是今天又遇见你，我估计还得爬一百米进校门。”方齐栩像招待老朋友一样接过小南瓜，指尖碰到南瓜的那刻，暖橙色光辉一闪，一枚温热的南瓜籽落在了方齐栩手心。
见方齐栩轻车熟路地把南瓜籽放进了裤兜，南瓜藤便亲昵地拍了拍他破碎的衣角，又是暖橙色光辉一闪，战损的校服恢复如初。做完这一切后，南瓜藤挥了挥自己的藤叶。
“你要走了，是吗？”方齐栩道。
南瓜藤点了点。
“辛苦了。”
南瓜藤摇了摇藤蔓。一秒之后，它便化成了无数橙黄色光点飘散。血红色天空上的像素文字也应景消失，苍白的云又重新飘回了天空。
“门口的，只有一分钟就早自习了，怎么还不进来？”黑石四中门口的门卫终于注意到方齐栩，开口道。
方齐栩不敢再拖，连忙跑进校门。在一口气直接爬到顶楼的教室后，他终于一边推开教室门一边长出一口气，在周围同学的注视下找到了自己的座位，熟练地扫掉座位上的图钉、扔掉屉子里的死老鼠、擦掉桌面上的胶水，最后才打开早读的课本，选择性无视不知谁偷偷写上去的诅咒辱骂的语言，自顾自地背起单词。
没错，方齐栩已经习惯了这个诡异的世界。
方齐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所有的记忆都是空白，他只能意识到自己肯定不止17岁，大概大学已经毕业了。对于这个诡异的世界，他更是一直有一种诡异的熟悉感，于是刚来没多久就弄懂了这个世界的大部分规则：
【守则一：必须守时。】
这个世界的方齐栩必须像正常学生一样上下学，但是这个在正常世界中理所应当的行为在这里却难如登天。光是家中那个暴躁的怪物就能在他试图提前出门的时候把他打得遍体鳞伤，等到他终于逃出家门时，时间往往已经晚了，他注定无法在这个时间规定的时间内到达校内。同时，他放学回家的时候也会遇到诸多阻碍导致无法按时回家。
那么，像刚刚那样的野狗就会凭空出现，无情地撕咬他三小时。
不幸中的万幸，这个世界似乎舍不得他真的死掉，野狗只会撕咬他外部的皮肉，并不会真正地伤及他的内脏，而他也不会在撕咬过程中因为失血而死、因为剧痛而休克——在这三小时内，他的心脏仍然会无限地泵出血液，他的感知在重度脑震荡的眩晕中依然敏锐。
方齐栩在无数次在野狗的狂吠中绝望地听到心脏冰冷的跳动声，在几乎要把人逼疯的撕咬剧痛里是那么清晰，这个世界连让他脱离痛苦的机会都不给他。
他很确定地认为，这个世界恨他，恨之入骨。
除了南瓜。
【守则二：南瓜可以庇护。】
在他被这个世界折磨之后，南瓜是唯一的温柔。当然，方齐栩也不知道这个南瓜是为了什么，不过他潜意识里看到这些南瓜就安心，就像看到这个世界的晚上的月亮一样，有她们在，他就仿佛坐上仙女教母变的南瓜马车的辛德瑞拉，惊喜而又幸福，能短暂地忘却这个诡异而又疯狂的红白世界。
方齐栩摩挲了两下口袋里的南瓜籽，它像是回应方齐栩的动作，温度升高了一些，温暖着他的指尖。
“哟，大学霸今天没迟到呢？”
隔壁桌的男生不怀好意地探过头，他皮肤像是刷了一层墙灰那样惨白，双眼布满血丝，一张开嘴就能看见被香烟熏黑的尖牙。
方齐栩没理他。男生被他这幅模样激怒了，猛地站起身来，直接一脚踹翻了方齐栩的桌子。这么大的动静，周围大部分同学却如同雕塑般一直低着头，只有少数几个男生坏笑着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呀，大学霸胆子肥了啊。”
他们高矮胖瘦不一，但是无一例外双眼布满血丝、皮肤灰白、牙齿尖利，笼罩在穿过窗玻璃的血红色的天光下。
其中一个胖子率先冲过来，拽住方齐栩的衣领正准备把他摔在地上时，方齐栩直接一个借力把胖子扫倒在地。见状，除了最开始的烟熏牙男生，其他站着的学生也如同野狗一般一拥而上。方齐栩起初还能勉强招架，后面明显有点力不从心——这些怪物学生仿佛不会疲累不会疼痛一般，就连最开始的胖子也立马爬起来加入了霸凌的怪物们。
烟熏牙看着打作一团的他们，哼着歌从袖子里滑出一把折叠刀，正准备凑上前去。
“吱呀——”
听到教室门推开的声音，烟熏牙若无其事地把折叠刀收回了口袋，其他学生也立马回到了本来的座位。方齐栩理了理被扯乱的头发和衣服，弯下腰捡起他落了一地的书本。
班主任走了进来，她的皮肤也和其他人一样苍白，戴着一副黑色圆框眼镜，脖子上围着一条血红色的丝巾。她皱了皱眉毛：“干什么呢？坐好！”
“守则都背完了吗？”
教室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表情僵硬地转头看向方齐栩。方齐栩没管他们，继续自顾自地扶起不知道被谁踹到教室最后的椅子。班主任也没管他，反而看向烟熏牙：“杨杰，你来背。”
杨杰的身体没有动，脑袋十分诡异地转了360度，最后又转向了方齐栩的方向，直直地站了起来，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咧开的嘴角快碰到耳根，熏黑的尖牙隐隐可以看见挂在其中的血块：
“黑石四中学生守则。”
“守则一：按时到校，听从安排。”
“守则二，认真听讲，作业及时。”
“守则三：关心同学，尊敬师长。”
说到这里，杨杰桀桀桀地笑出声来，他看向方齐栩的眼球越来越黑，最后整个眼睛看不到一点眼白，他带着轻快的小调宣布了最后一条守则：
“守则四，遇方齐栩，以上作废。”
“守则死。”
教室里顿时沸腾起来，每一位学生都从喉咙里发出刺耳的尖啸。
讲台上的班主任哀嚎一声，脖子上血红的丝巾应声而落，脖子上巨大的豁口瞬间飙射出猩红的血液，整个讲台都染上了血色。她向方齐栩的方向挣扎了几步，嘶吼着张开双臂把他护在身后，但在一片尖啸中，她的血和之前每一次一样，很快就流干了，瘦小的女性躯体软软地倒在了地上，露出了身后少年白净俊秀带着淤青的脸。
少年蹲下身轻轻合上了班主任未闭的双眼：
“老师，谢谢你。”
等到他站起身，清瘦的身躯依旧挺拔如竹，一双漆黑的眼睛看向鬼气森森的同学：
“你们不配杀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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