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芝。”
舞芝掀开兜帽,移动两步贴近于若出。
于若出嘱咐道:“看仔细了。”
舞芝代于若出一一查看,于若出远远站着,仔细瞧着每一个人的脸。
身上有新伤,伤痕是烟花状的,单这两项就足以排除大部分的人了。
江沉年的视线落到自己身侧那把空荡荡的椅子上。须臾,他抬手拿下自己肩头的叶子,捏在指心里,叶子的颜色很黄,仔细瞧着又有点接近黄昏时的红棕色。
舞芝绕了一圈回到于若出身边,轻微的朝她摇了摇头。
于若出心一沉,看向江沉年,“确定人都在这了吗?”
江沉年给身边掌柜的一个眼神,掌柜的忙道:“基本都在这了。”
她们突然上门,应该没有打草惊蛇。那人来不及提前准备,不该让他逃脱了才是,那问题出在哪呢?
可一片寂静,风静止在耳边。
突然,于若出想到了什么,眼睛转了一圈落到了江沉年身上。
她没有理由怀疑他,可是这个想法一旦出现,便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江沉年神闲气定的坐着,眼睛始终落在手中的叶子上,叶茎的脉络自他的手指处延伸出去,分出许许多多的枝杈,纤细又脆弱的承载着这片叶子的生命。
江沉年手上轻轻一动,一个指印落在根脉处,掐住了它的灵魂。
于若出开口了,“你腰间的伤还痛吗?”
江沉年微笑着抬起头,“你要来看看吗?”
于若出毫不犹豫唤道:“舞芝。”
舞芝刚走上前一步,被江沉年打断了步伐,“我说的是你。”
于若出眉头微皱,“谁看不都一样。”
“不一样。”
江沉年语气坚决,“当然不一样。”
于若出不愿在这无关轻重的事情上多纠缠,生怕江沉年随时反悔不让看了。
虽然她有法子逼迫江沉年让她搜查城公馆,可她很难强迫江沉年让她验伤。毕竟他如今的地位在这放着,他若自己不愿,也没人能强迫他。
江沉年斥退了众人,让他们在隔壁的院子待命,不一会儿他们身边空荡了下来,其中包括舞芝。
她本该寸步不离于若出的,但于若出认为这里只有她和江沉年,江沉年不会拿她怎么样,便放心的让舞芝暂时离开了。
即便这里只有她和江沉年两个人,于若出还是没有直接取下兜帽,而是只掀开了兜帽的一角。
走近江沉年,她清清楚楚的看到了他的苍白和虚弱。
不知为何,她突然回忆起了他们初见的那日,江沉年骑着高头大马进城,周围都是夸赞道喜的声音,是那样的风光无限,高大挺拔,好似他就该那样。
江沉年早已褪去厚重的绒袍,如今只着薄薄的一层衣衫蔽体。于若出不动,江沉年也不动,他在等她亲自揭开他的伤口。
于若出深吸一口气,弯下腰,朝着江沉年伸出纤细葱白的手指。兜帽的纱帐随着她的动作自然垂落,覆在江沉年裸露在外的肌肤上。风吹动着头顶的红叶,纱帐也随之波动,在他身上泛起连绵起伏的酥.痒。
他保持着原先的姿势,呼吸却率先粗重起来。
风是那样的冰冷,他的呼吸是那样的灼热。
于若出不知道等待自己的答案会是什么,更不知道自己在期待怎样的答案。思绪杂乱,呼吸也随之不畅,指尖落在他薄薄的衣料上停顿了一瞬。
屋檐上,一滴滴融化的雪水顺着瓦片滑落在地,留下一片湿润。
江沉年痴痴的盯着她的侧脸,线条流畅,比例优越。视线一路往下,从饱满的额头,挺翘的鼻梁,红润的嘴唇,视线定格。
檐尖的一滴水珠要落不落的垂着,积蓄着力量,逐渐饱满变大。
江沉年心跳如鼓声,在脑海里无限回荡,眼睛里的那抹粉嫩化作殷红的水墨,墨汁还在往下滴,檐尖的水珠已不堪蓄力,重重的往下坠,砸到地上的瞬间,与墨汁融为一体将那抹殷红点燃,炽热的火焰熊熊的燃烧起来。
于若出的耳边恍惚着听到了水珠坠落的声音,叮咚一声,轻灵却又沉闷。她想偏头去看,却被一只手强力握住了手腕,于若出不明所以地看向江沉年。
只见江沉年面容冷硬,深不见底的眸子里透着凌厉的炽热,那热似乎沿着手腕灼进她心里,于若出呼吸一紧,下意识就想躲,可她却没挣开他手心的禁锢。
“放开我。”于若出显然没能及时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瞳孔震颤,声音听起来柔柔的。
江沉年没有理会,只是一双漆黑的眸子盯着她,好似荒野中紧盯着猎物的饿狼,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带着狠劲的厉色和欲.望。
于若出被他的眼神盯得浑身发毛,不适感愈强,心中的不满愈盛,刚要唤舞芝,就听见江沉年突然开口道:“怎样你才会愿意嫁给我?”
于若出被他问得一愣,下意识反问:“什么?”
话音刚落,一只强有力的手臂将她拦腰扣紧,两人的鼻息间仅留有一寸的距离,江沉年的眼睛死死盯入她的目光深处,带着些许冰碴的男性嘶哑嗓音在她耳畔响起。
“嫁给我。”本该是请求,可江沉年的语气当中却没有给人留以拒绝的余地。
于若出呆愣好一会儿,心里不可遏制的燃起怒火,可腰间强大的力量又让她感到恐惧,生怕江沉年骤然间对她做些什么,于若出努力克制着,皱着眉,声音都在发颤,“你真是疯了!”
极速碎裂的冰碴停了下来,江沉年望着她的眼神骤然平静,愣愣的看着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满是对自己的抗拒,江沉年嘴角勾起了一个颇为苦涩的笑容,“是,我疯了。”
呼啸的寒风冷不防又起,吹动于若出的发丝在空中飞扬,与江沉年的头发缠绕着,不受控的在风中起起伏伏。
于若出看着江沉年嘴角的笑容转瞬即逝,又见他垂着眼莫名其妙的盯着半空中的某处愣神。
不等她细思,在察觉到江沉年禁锢着自己的手臂松了几分力的瞬间,于若出立即挣脱,逃似与他拉开距离,立马唤了舞芝进来。
于若出挥袖遮住通红的手腕,向来好脾气的她忍不住张口讥讽道:“疯子就该被关起来,而不是随便跑出来对着人发疯。”
江沉年道:“不看了吗?”
于若出气得转身就想离开,一经江沉年提醒又觉不甘,她已经查到这里了,她还没有得到她想要的答案,怎么能半途而废!
于若出深吸好几口气,才压抑住想要逃跑的冲动,语气生硬道:“你自己来。”
江沉年二话不说掀开衣衫,拆开裹帘的瞬间,鲜红的血液溢出,露出了血肉模糊的模样,鲜嫩的皮肉明显往外翻着,根本不像上过药的样子。
于若出看着恍了神,痛感似乎通过眼睛传到自己身上,眉头深拧着,心中惊异江沉年受了如此重的伤,居然还能没事人一样的在这冷风里坐这么久。
于若出想要再仔细看看,她才刚要靠近一分,又忽的想起江沉年方才对她的冒犯,犹豫了一瞬。
下一秒,门外一道急促的声音响起,“不好啦,不好啦。”
“老朱不见了!”
于若出迅速回头望向来人,嘴里喃喃道:“老朱?”
听到声音,舞芝迅速返了回来,站在于若出身边。
黄木一进院子,看到两个带着兜帽的姑娘时,嗓子眼里蹦出来的话卡壳了一下。又在视线落到重伤的江沉年身上时,整个人不可自抑的发抖起来,拔腿就想跑。
舞芝就像提溜鸡崽子一样的,把动弹不得的黄木提到于若出面前。
黄木瑟瑟缩缩的腾的一下就跪了下来,“别杀我,我…我是好人。”
于若出一个眼神,舞芝拿开了架在他脖子上的剑,轻声道:“可以不杀你,但你告诉我老朱是谁?”
黄木犹豫了一下,眼睛偷偷去瞧她后面瘫在椅子上的江沉年。
于若出的语气忽然一转冷了下来,“若是让我发现你撒谎,我会把你剁吧剁吧扔到山上喂鹰。”
黄木抖了一下,立马收回了偷看的眼睛,踌躇着,声音怯怯的低声道:“老朱,就是经常给城公馆运送柴火的樵夫,他就住在雾龙山脚下。”
“前两日下雨,他没来送柴火,眼看要没柴火烧了,掌柜的就让我去找找他。可我刚进他家门,就听她老婆说,他已经好几日没回家了,正急着要找他呢,就拜托我让回来多找些人帮她找。”
黄木说着忽然又想到什么,补充道:“额…平时下雨他也不送,但一般逢近下雨的前后,他都会多送一些,以防不够用。这次不知怎的…就没多送。”
“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一点没撒谎。”黄木恳求的看向于若出,眼神中的恐惧和清澈让她相信黄木没撒谎。
于若出刚要再问些什么,还不见人影,就听到远处一道尖锐的女声响起,“儿子。”
这是方锦的声音!
于若出眼神莫名的回头看了一眼江沉年,不过片刻,他的白衣上落满了红叶,好似漂浮在寂静的湖面之上,静等一场风暴的来临。
于若出冷冷地移开眼,带着舞芝朝外走了几步,又停住脚,沉吟道:“上次我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或许是江大人没有听进去。”
她指的是她拒绝他求娶的事。
江沉年轻声道:“抱歉。”
于若出大方坦然道:“没关系,今日能顺利搜查多亏了江大人给予方便,我们之间就算扯平了。”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江沉年眼神中那种怪异的、崎岖的感觉才彻底堙灭在漆黑的眸子里。
好一会儿,江沉年紧绷的脊背松了下来,彻底的瘫在椅子里,脸上露出自嘲的笑容,腰腹处传来的阵阵疼痛,刺激着他的太阳穴,闭上眼睛的刹那,又一片红叶飘落在他身上。
……
江沉年感觉到身体轻飘飘的,思绪在乱窜,心里却格外平静,宛如陷在一潭死水里。
江沉年睁开眼,眼前的场景稍显陌生,迟钝的眼睛转了又转,落在自己身上,他穿着缝缝补补的粗布麻衣站在街上,街上的人都很忙碌,没有理会他,肚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叫声。
他饿了很久了,家里本就不多的粮食被胡翠偷拿去给江游换了灯油和书简,他不能再跟年迈的祖母和母亲抢吃的,所以他跑了出来,可跑出来之后呢?他能去哪?
江沉年就这么愣愣的站在人流中,直到一架宽大的马车出现在视野里。
嫩黄色的帷帐被一只嫩白的小手掀起,露出一半精致漂亮的小脸,嘴里鼓囊着塞入了一颗糖果,可下一秒,她漂亮的眉蹙了起来,不满道:“这糖好难吃。”
说着,顺手就把那一袋子糖果扔了出去,落在街边角落处的乞丐堆里。
乞丐就跟紧盯着食物的蟑螂一样,一哄而上的争抢,瞬间把地上的那袋糖果遮掩住了,只能看到每个人挤破头的姿势。
那小姑娘显然没见过这种架势,吓得愣住了,然后不知所措的喃喃道:“别抢啊,那糖真的很难吃!”
没人听见她的话,也没人听她的话,他们眼里只有那袋糖,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只有食物和金钱才能挑动他们的一点理智。争抢的人群中,隐隐已见血腥,有的人头被打破了,胳膊被划了一道,所到之处,鲜血淋漓。
小姑娘被吓坏了,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急得快要哭出来,她趴在马车的车窗上大喊:“不要抢了!”
江沉年远远站着,看到了她脸上盈盈的泪珠,猝然笑了。
小姑娘似乎察觉了他的视线,眼睛转向他,不明所以的看着他脸上的笑,她只觉得那笑有点刺眼,明明是那样好看的一张脸,为什么他的笑却是那样的……那样的令人胆寒。
她瞪着眼看他,希望把那种恐怖的感觉从心里剔除的同时,也希望可以威慑到他,但他却笑得更灿烂了。
小姑娘愣住了,怔怔的看着他消失在眼前。她还想去找他的身影,被一旁的小丫头拦住。
“姑娘,别管了,天快黑了,家主还等着我们回去呢。”
小姑娘悻悻的收回了伸出车窗的身体,帷帐落下,马车继续向前行驶。
江沉年一身是血的站在街上,手里拿着那袋糖,一旁的行人像看鬼一样看着他。
他眼珠漆黑,望着眼前行驶得越来越远的马车,满不在乎的擦掉沾到身上的血,将糖果揣进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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