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殊抓着安全带有些局促不安，良久他说谢谢你。季少一哼笑说我也体验一下带小孩，省得天天被小江江嘲讽。乔殊不自觉间放下警惕，回嘴说我才不是小孩，我老早成年了。
季少一记得人类是十八岁成年。十八年，对于他来说好像弹指一瞬间。但他顺着乔殊的话答应他“好好好，你不是小孩，你是不省心的殊殊子”。乔殊一时不知道该吐槽不省心这种子虚乌有的罪名，还是这个莫名其妙的绰号。不过他接近季少一之后好像确实比以往更弱不禁风…算了，不计较这个。
自那天后，季少一会等乔殊起床再做早饭，免得他吃冷的伤胃，还时不时买点什么口碑极佳的补品，说他太瘦应该多吃点。相处熟悉之后，乔殊会告诉他这都是智商税，活了几百上千年的吸血鬼居然也会掉进销售圈套吗？但说归说，季少一买的他基本都不会拒绝。有些需要手动烹饪的这两个都不太擅长下厨的还会凑一起研究。
乔殊忽然收到了一条匿名信息，问他最近还好吗。乔殊认得那串号码，是研究员的，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他们交易的时间，乔殊特地挑季少一比较忙的时间出门会面，给季少一发消息说自己今天出去买点东西。
平常乔殊总喜欢赖在家里，一是因为他没有合法身份，二是他对季少一家的电脑更感兴趣。他没有当面和季少一说自己要出门，或许是因为有点愧疚。
一直以来乔殊对外界的很多事物看法都有些偏激，因为他的家庭背景、也因为他难以启齿的青春时期。在研究所，他恨那些抛弃人道的科研员、资本家，但同时也被他们所影响，他们口中塑造的世界一定程度上组成了乔殊所见的世界，因而他一开始也厌恶吸血鬼这一种族。
接下这笔交易时他最多的感受不是恐惧，而是烦躁。可被季少一带回家以来，他甚少防备过自己，甚至对自己很好，像朋友又像亲人，对乔殊来说像是在填补他对幻想中的生活的渴望。所以他无法直面着季少一说谎。可他也得活下去，他就不得不撒谎、欺骗，他只好选择折中的方式。
连自己也一并欺骗。
咖啡店生意不错，乔殊进门后四处张望，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看见研究员。他穿着常服，身上那种疯癫的感觉倒是消失了，乔殊不自然地吞咽一口唾沫。他在研究员对面坐下，警惕地看着他。研究员倒是很放松，替他点一杯咖啡：“我请客。东西你带了吗？”
乔殊放在口袋里的手收紧：“给你了你就把遥控器交给我？”
研究员做出很惊讶的表情：“那我也太亏了。你得等我有研究成果才能给你啊。”
这根本就是空口支票。但乔殊没有转圜余地，他被人捏着生命的筹码就注定他处于劣势。他将小瓶子和一张纸巾递给研究员，研究员露出欣赏的表情：“血液和头发。不错。如果能再多点就好了。”
乔殊暗自磨牙，问他到底需要多少。研究员笑说：“那得看我们的实验进度。总之，你会继续配合我们的，对吧？”
咖啡放凉变酸，乔殊也没有喝，他起身离开，打车回家。钱是季少一挪给他的，最近季少一还在打算给他重新办理好身份，免得出门不方面。但季少一白天也不是很方便出门——他毕竟是只吸血鬼，见不得光。短时间晒太阳只会皮肤灼烧开裂，长时间暴露在阳光下就是性命攸关的大事了。所以他一般下午出门，因此进展颇为缓慢。
乔殊回家，季少一还没回来。他打开电脑，在网上查询消息。能捕捉到夏予扬的蛛丝马迹也好，至少乔殊想确认夏予扬还好好的。
咔哒大门打开，季少一进屋。他手臂上有一条正在缓慢愈合的狰狞伤口，血还在淅淅沥沥往下落。乔殊从卧室出来就看见这副情景，不知怎的有些怔愣，半晌才记起来去找急救箱。季少一噗嗤一笑：“马上就会愈合的，不用找急救箱。我急救箱里也没什么东西。还没买全。”
乔殊于是说让他休息下，自己去拿拖布打扫玄关。季少一瘫在沙发上，忽然说：“你看起来不高兴啊殊殊子，怎么了吗？”
乔殊问他为什么这么觉得。
季少一说，这是一种感觉。说完他又问，你要不要猜猜我现在是什么想法？
乔殊手搭在拖把顶端，沉默半晌，实话实说猜不出来。季少一装模作样地叹了好长一口气，说，殊殊子，你愚钝那。
乔殊仓促地收拾好东西，把地毯拎出去晒，一闪身溜进卧室里了。季少一甩甩手，伤口已经完全愈合，他把损坏的衣服换下，另换一套家居服敲乔殊的门：“不逗你了——你不开心可不要憋坏自己啊——我跟你说，你要像顾子尧家那个小朋友一样开朗点才好呢。”
乔殊打开房门，季少一差点跌一跤，悻悻摸摸鼻子站稳。乔殊心下思索，开朗的小朋友…会是夏予扬吗？“我…”乔殊思考着怎么不着痕迹地打探，“我觉得我还挺开朗的。说起来…顾子尧是你的朋友吗？”
“算是吧。我们偶尔会一起聚聚。他和柏闻算是世交，不过后来关系疏远了点。你知道吗？他有对象哦。他对象叫林致——两只吸血鬼谈恋爱，对你们人类来说是不是闻所未闻？”季少一唠嗑似的闲谈起来。
乔殊“噢”了声：“那个小朋友，他们生的吗？”
季少一乐了：“再怎么说也是两个男的啊，能生吗？你看我像能生小孩的样子吗？那小孩叫夏予扬，研究所里逃出来的小孩，也不知怎么让他俩收留了。”
听到夏予扬的名字，乔殊暗自松一口气，又试探道：“那…柏闻家那对…双胞胎？他们呢？”
“那我不清楚啊，”季少一说，“应该是一对跌跌撞撞长大的孤儿吧。”
乔殊放松下来，心情不错，开玩笑说，说不准你能生小孩儿呢？说着视线还往下瞟，季少一“啧”一声抬手捂住他眼睛，低低地威胁他，眼神往哪看呢？
乔殊被他遮着眼睛不自觉眨眼，眼睫扫在季少一掌心，恍惚间觉得季少一好像凑他很近，声音萦绕在他耳边，呼出的气息挠得他痒：“你有没有一点喜欢我啊？要是有的话，我倒是不介意研究一下怎么生孩子。”
乔殊僵硬地站在原地，脑子乱哄哄的：我喜欢季少一吗？
“不逗你了。”季少一撒开手，“心情不好的时候乐意可以和我说，嗯？”
乔殊还没理出个所以然来，季少一已经停止再进一步的举动。季少一模棱两可说，我等你。
季少一退出房间，顺带给他带上门。乔殊立在房门中间，颇为不知所措。他和季少一满打满算认识才几个月，季少一倒是有意无意和他分享过有关自己的信息，可是自己却很少像季少一袒露什么，说上来季少一应该是完全不了解他的，为什么会那样问？
次日上午乔殊起床，季少一照旧看他梦游似的去洗漱才开始做早饭。他厨艺一般般，但做多了也是熟能生巧，几样简单的餐点也做得还行。他似乎卯足劲要给乔殊养肉，到处查养生食谱。季少一给乔殊端上早饭，在餐桌对面坐下，托腮看着乔殊拉开凳子坐下。他给殊殊子道早安，又插科打诨似的讲了点冷笑话。
乔殊叉起一根小香肠，塞进季少一嘴里：“吃饭呢。”
季少一差点噎到，呛咳起来：“殊殊子，你…”
乔殊放下餐具，快走两步蹲在季少一面前捂住他的嘴：“昨天那个问题…”
季少一简直想咬乔殊一口。不是为了进食，而是他们吸血鬼的仪式——吸血鬼的初拥，他想，少年人的皮肤白嫩，轻轻一磕就能咬破表皮，然后放肆地品尝他的血。最好还能让他也尝尝自己的血，把他变成一只见不了光的吸血鬼，永远和自己在一起——不会因为寿命走到尽头而被迫放手。
乔殊隔着手掌吻了他一下：“好像有一点点。但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季少一眼神晦暗，尖细的眼瞳缩了缩：“好。”
两人之间的氛围似乎有点变化，从前一个插科打诨一个毒舌反击，如今却似乎突然端起斯文来。
乔殊要季少一等等，因为他没法过自己那道坎。他骗了季少一很多。他接近季少一的理由，他对季少一做的那些事。可他又确确实实地在这场任务中迷恋上季少一了。乔殊焦躁不安地抓着扣在颈间的chocker，脑子里各种画面混杂在一起，实验所那些不堪入目的画面，研究员那张笑容扭曲的脸，和季少一相处的点滴…虚实交杂，他呜咽一声突然倒了气。
“乔殊！”
局面很混乱，并且朝着谁都没有想到的方向发展，等记忆回笼的时候他们已经翻滚到一起。季少一以人类形态示人的那双琥珀眼睛已经被血色染红，他呼出一口气：“乔殊，你跑不掉了。”
他食指挑着乔殊的chocker，往上轻扯，逼迫乔殊仰头。乔殊眼睛里沁出生理泪水：“不要、不要解开…”
季少一哄他，好。他说，你肯定心里藏事儿了，我带着你慢慢来。
做得狠了乔殊眼泪就像断线的珠子往下掉，枕头洇湿一片，他揪着床单恶狠狠道：“等一下…不是…你、生？”
季少一掼他一下，乐出声：“我说我研究，没说我生啊。”
乔殊咽一口唾沫，喉结滚动擦到季少一勾着他chocker的手指，这小动作似乎勾起季少一心思，让季少一逮着他发狠地折腾。
最后乔殊气笑了骂他你个骗子。骂完又想起来自己也是，遂闭上了眼睛。季少一答，骗走你的心，吃这个罪名不亏。乔殊瘫在床上，季少一拿毛巾给他擦，又把他扶起来把衣服往他头上套。“还要我伺候你。”
乔殊想，我就放肆这么一次吧。
季少一活了快一千年也是头一遭谈恋爱，真要说起来也是个纯情少年，于是乎隔三差五要骚扰一下他熟人。江恪和他聊得投缘，两个人凑一块儿就能叨叨一下午自家对象千般万般可爱，然后季少一就开始“嗯嗯”地点头虚心吸取江恪哄对象的妙招。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每每聊到兴头上柏闻会咳嗽一声打断，江恪在外是很听柏闻话的，霎时住嘴，附在季少一耳边说：诶这就是哥的专享了，这事儿你自己摸索奥…季少一翻一个白眼给他一拳。谁还不能和自己对象玩花样啊。
他和乔殊尝试过很多种方式，发现乔殊柔韧性很好，看起来带刺一个人实际上很柔软也很包容，那张总怼人的嘴实际上也会溢出动人心弦的声音，亲上去湿润柔软很让人沉迷。季少一喜欢看他红着脸的隐忍样子，喜欢看他泪珠滚落脸颊的惹人怜的样子，也喜欢看他气急败坏的炸毛样子，都很可爱，他都喜欢。
有次乔殊问他，第一次看到我时你在想什么？季少一说，在想你的眼睛像大海一样，甚至比大海还漂亮。
乔殊于是说，那你就是太阳。他亲吻季少一的眼角，我从你眼里看鲜活的落日余晖。
季少一说，你喜欢就多看看我。
乔殊还想沉溺在这种轻松的生活里，可惜研究员一条又一条的消息把他硬生生从美好的环境里拉出来。他给过几次季少一的头发，但他越来越不想那样做了。
因为他想毫无顾忌地和季少一对视。他想望进那双眼眸。
他给研究员回复明天下午三点老地方见，然后手机关机，随手一丢不知道扔进哪个角落。
那一晚他特别主动。他跨坐在季少一身上问他，我要是做错事了怎么办。
季少一被他夹着差点直接走了，靠在床头笑着哼哼，你做什么坏事了吗？
乔殊咬他嘴，又问，有什么事儿是你不能接受的？
季少一这回眯着眼睛看他，我想想。大概是欺骗我吧。
乔殊紧追不舍地再次发话，他声音还有点颤抖，那要是我骗你了你会丢下我吗？
季少一抚摸他的脊背，他的手在轻轻地游走，最后他拉住了乔殊脖颈间的chocker，那模样说不出的旖旎，让乔殊心旌摇曳，季少一的食指嗒嗒叩击锁扣，他先是回避了这个问题，反而说，我要摘下来了。
乔殊下意识地想说，不要摘。实际上那些丑陋的痕迹早就淡了消退了但他总也忘记不了那种窒息的感觉，好像整个人在向下坠落，陷入一片漆黑。但是季少一不给他机会，季少一已经捏住锁扣。乔殊尽力盯着季少一的眼睛，季少一直视着他，手里动作一点不含糊：看着我。就这样看着我就好。
咔哒一声，黑色项圈被摘下来。季少一探身用唇蹭蹭乔殊喉结，说：“你要是骗我了，你就要受惩罚。”
那一晚乔殊一开始还能让季少一乖乖躺着，没过多久就支撑不住被季少一反着压过去。
次日乔殊找了件高领套上，摘下chocker他有点不适应，只好尽量遮住脖子。
一整天都天气晴朗，乔殊下午一身轻地出门了。和研究员面对面坐下，研究员笑嘻嘻地向他要东西。乔殊问他，进展怎么样。研究员说进展不错，需要更多样本。乔殊摊开手，手心一片空。
研究员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乔殊说：“我的目的是要活下去。所以我现在不想逃了，我和你回去可以么？”
研究员两手交握，问：“那你对我们还有什么用处？”
乔殊咬咬牙答：“我和他发生过关系。可以拿我做实验。”乔殊闭了闭眼，说，我只想活下去。
研究员喜笑颜开。“恭喜你延长了自己的生命。”
那天季少一没有等到乔殊回家，倒是发现一封定时发送的邮件。乔殊发的。内容很简单，“我向你撒谎过。但我不想被你丢下，所以请等等我。”他罕见地发火了，摔了家里的花瓶，打碎了不少碗碟，甚至途中不小心撞翻了一个杯子。乔殊即便逃跑也没有向他坦白骗了什么又要怎么弥补，留季少一一头雾水不知所措。季少一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愤怒。
等等你。你用什么留住我要我等等你。季少一脸色阴沉，视线扫过一片狼藉的屋子。然后他看见角落里的chocker。
季少一垂在身边的手颤了颤。吸血鬼缓步走上前，越过一地碎片。其实他对痛觉是很麻木的，他不容易受伤，即便受伤了也会很快愈合。但这一次好像不一样，有人在他心尖上插了一刀，狠狠地搅，让他血肉淋漓，没办法愈合。
黑色项圈被季少一捡起来，捏在手里。他前一天才刚刚哄骗乔殊把他的项圈摘下来。chocker或许遮住了他的梦魇。但令乔殊恐惧的东西没有消失。
季少一想，你的意思是要我勇敢地等你自己走向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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