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许安,今年初二,就读于外国语初级中学。
但其实半年前,我还在白石板中学。
那是一个种满香樟树的地方,秋天下了课我们往食堂冲,脚下便是劈里啪啦一阵响,鞋底都成了黑色,沾满了果子皮。
可惜,现在我的新校园没有樟树黑果子了,那只有桂花缀满枝头。
每次我从桂花树下走过,都必须要捂着鼻子,味道太浓!
我还记得那天老爸领我去签手续,经过我的教室时,里面我的昔日同窗都纷纷议论着,抬着头看我,而我低着头不敢去看,害怕对上一张张熟悉的脸。
我慢慢跟着爸爸走进老师办公室。
等我们办完了手续,老爸率先从另一侧的楼梯下去,我只能跟着。
就这样,我以前的好朋友连我的一声再见都没听到。
有时候呢,特定的环境规定你必须要有情感的转变。比如这时,转学的我就应该很伤感,直接痛哭流涕,涕泗横流,大声喊着我不要转学。
这样想,画面一定十分悲壮。
但我感觉不到。
暑假时,妈妈就跟我说了要转学,她说托了好大一层关系,让我好好读,别想别的。
我当时一听,立马把手中的笔一甩。
寒假作业不用写了!还写什么作业呀,以后的老师又不会检查!
当时是真开心呀......
所以办手续路过原来教室的绿色玻璃时,我只惆怅了一刻,下一秒就开始想我的未来生活会是什么样。
以后的同学老师都长什么样子?
食堂的饭菜好不好吃呢?
体育老师会不会依旧喜欢请假,然后又由班主任带班?
我自己都感觉不太对,这貌似也太没心没肺了!好像啥事我也不怕。
不过呢,船到桥头自然直,我惯会这样安慰自己。
只是......当我穿着一身运动服,跟着妈妈走在熙熙攘攘的穿着陌生校服人堆里时,那种伤感的离别,对昔日光景的怀恋,种种酥麻的情感达到了顶峰。
这里没有香樟树......
这里也没有旧石板路......
这里也没有水泥台...以前每次体育课上,我最爱坐在那看蓝蓝的天空了。
在这儿,阶梯上都铺了瓷砖,教学楼墙上的白漆没有一点污痕,操场两旁有各种颜色的漂亮小椅子......
这里,没有一丝过去的影子。
原来只有对比,才会有伤害。我的伤感在见到这一切时达到了顶峰,然后...跌落谷底。
没办法,这年头,哪有时间让你一直伤心呢?
进了新教室,我没有跟大家一样的蓝色书桌,前面一周我都穿着自己的衣服,在路上旁人时不时的一瞥中走进教室,然后坐在后面的一个格格不入的木桌上。
在这里,我谁都不认识。
我只能记住妈妈说的要好好读书,所以当我发现他们的课程比我原来学校快时,心里的弦在铮铮作响,额头上长了好多的痘痘,我有点跟不上老师的步伐了。往往题目给出,我还在想时,其他人就异口同声地说出了答案,然后这个知识点就过去了。
但问题是—我还没懂呢!
回到出租屋家,我把这一情况跟妈妈讲,她眉心皱起,眼里是焦急难耐。但她又很奇怪,脸上的嘴角却微微勾起,“没事没事,这说明这边确实抓得更紧,这个学转对了!你先好好学,我来想办法。”
后来我听见妈妈跟老爸打电话,她的笑声很大,她说她的决定没错,压力大是好事,说我已经跟不上了。
可是我追不上其他人的脚步,这是什么好事吗?
我心里郁闷......
老祖宗常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暑假时,老爸就跟妈妈吵过架,说我转过去肯定压力大,孩子受不住怎么办?
我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们争,等到老爸没话说,静坐在沙发上时,妈妈就过来询问我意见,我迟疑地点了头。
也许...我也应该转学吧......
在白石板时,我确实随随便便就能考班里前五名,没什么压力。
这是后来我时常安慰和激励自己的话。
我怕我会后悔!
但已经进了班,上了学,也容不得我后悔了。
一开始的生活十分的难熬,我总是在想校服怎么还没到啊,每天上下学的路上,我看着蓝色校服的男男女女,他们扎着堆走着,时不时传来几声哄笑,我总是羡慕地看一眼,然后走我自己的路。在教室里,我也不爱出门,谁愿意出门就吸引了全部人的目光呢,那太尴尬了......
我等啊等,大概有一个星期,我才终于有跟别人一样的校服。
转学这一刻才真正有了实体,我现在是外国语学院的学生了。
不再是白石板中学的人了......
这样一想,我又仰望那蓝蓝的天空,伤感一回。然后把它们通通抛掷脑后。
我总是这样,情感来了片刻,然后比谁都忘得快。
有了校服,课桌紧接着也来了,我还有了新同桌。老师把我安排在最后一排。
我是一个内向的人。所以我自己把桌子摆好后,就只腼腆地对着新同桌笑了笑,便拿出课本准备上课了。
他没回应我,我也不在意。只是他手撑着头,一直歪着脑袋看我,倒要我有些不自在。
我偷偷地看他一眼,他立马跟我对视上了!
“你叫什么名字?”
我老实地回答,“我叫许安,也许的许,平安的安。”
他扑哧一笑,趴在桌子上笑个不停,桌子一抖一抖摩擦着地板咔哧咔哧响,老师都往这看了好几眼。我心里紧张得不行,小声叫了他几声让他收敛一点,他反而更欢快了,搞得我只想离他远远的,不知道为什么新同桌会是这样一个人。
等他笑够了,他才说是因为我蛮逗的。
我眉头皱的紧紧,不明白我怎么就好笑了。也许的许,平安的安,这话没毛病!至于我这个人,我自认是刻苦学习踏实安静的,出去外面别人都夸我学习好文静贤淑,跟逗这次字从来沾不上边。
我问他我怎么逗了,他又不肯说。
既如此我也就不再问,想着这人的脑筋也是清奇。
后来等我跟他熟了,他说是因为在这所学校里,从没见过我这样的人。
我觉得夸张了。我难道跟其他人不同吗?
我觉得没有两样。
下午,我正翻着书,苦恼待会就要上我最害怕的数学课。一个我不认识的女生走到我身边,其实在这个班,我也没认识的女生,“这周该你去做小演讲了,二楼靠东边最里面那个教室,等会上了第一节课就去。”她说完就跑走了,生怕我逮着她问。
这个时候,赵承阳又在笑,对,我的新同桌。
我是真迷茫,什么演讲,老师在班上也没提过,这要我如何是好呢?
我看旁边人笑得欢快,就想问问,“你好,你知道刚刚那个女生说的是什么演讲吗?”
“你去了就知道了。”他打着哑谜,说完还神神秘秘地笑,什么信息也没给我透露。
这个班上的人都是这么古怪吗?
没办法,我只能抱着佛脚,强记一些名人名言,打算待会用上。一整节数学课自然荒废过去,毕竟现在演讲为大!
我的脑子整整一节课,都在想这个演讲会是什么样,主题会是什么,然后我再根据这些猜想模拟出我的稿子。
这可是我第一次代表这个班级体,老师常讲的班级荣誉感,这不就来了。
只是你们也知道,最后事情都是出乎意料的,这个世界总得有失败者。
那是一个狭小的房间,却挤着一堆人,汗臭味熏得我直闭眼睛。我们排着队,那只坐着一个老师,学生面对他站着,然后他提一个问题,你根据这个问题来做一个即兴演讲。
我等待的时候,看着我前面的人。有的脑筋灵光,一口气说下来停都不待停的,各种引经据典让我着实佩服;而有的人磕磕巴巴,嘴巴半天憋不出一个字,我心想坏了,这也太尴尬了,我等会可千万不能这样!
所以我只能一遍遍回忆我准备的一大堆名人名言,不停地告诉自己别紧张。
很快就轮到我了。
有时候,人就是被赶鸭子上架。我站到老师面前,看着他的嘴一动一动的,在我的脑子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我的嘴就已经在替我说话了。等我稀里糊涂地讲完,老师只锐评一句,“赡养的发音错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来,下一个!”
就这样,我在这所学校的第一场班级代表赛就这样结束了,简直快得不可思议!
等我过后试图回忆刚刚说了什么,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我是真成糊涂蛋了!
完了。
彻彻底底的失败.......
于是乎整个下午,我只看着窗外的桂花树。花上,肥嘟嘟的蜜蜂钻进去采撷花蜜,肥硕的小屁股一动一动的,我隐约能看到它屁股上的银针。之后呢,它完美地藏进了花骨朵里。
真好,不像我,失败了,也只能坐在座位上,听着周围人的吵吵闹闹,空调的冷气嗖嗖地对着我吹。
我这里自成一个天地。
不过我后来释怀了。原因嘛,很简单。
其实往往这么一件失败的小事我可以想很久,不是时间上的连续性,我如果上课还想着,那成绩下滑了妈妈第一个找我算账。
是时空上的断断续续,我会一直偶尔想起它,也许是高中上课的某一秒,是大学躺在宿舍的某一刻,或许是等我参加工作面对电脑抓耳挠腮时,再往后就是一个老人睁着浑浊的双目微笑回忆吧。
我就是这样,习惯把这个事情从我的脑子里拎出来,然后说出我从这件事学到了什么,企图重温那一刻的感觉。
如果我没有释怀,或许多年后,我想的是—都怪我自己语文基础没打牢,要不然不至于发音错误,平时要多积累名言警句,这样也不至于浪费了一整节数学课。
反正我会批判自己一定是某方面没做好,要不然为什么失败来敲门,我把这称之为回忆杀。
最后让我释怀的是赵承阳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它就是个形式主义,每周都要搞一次,你新来的,他们就...”
也许看我太过伤怀,他好心地说跟我说了实话。
所以得幸于他的话,我不会把这件事记很久。
反而我会记住那个来传话的女生,时不时回想。
感谢她让我知道,我已经在另一个世界里了。
她和我,不一样。
我们的世界,也不一样......
不过呢,我后来也想,这貌似只是转换了对象。我的回忆杀仅仅是从这个事件变成了这个幸运女生。
习惯是真不好改啊......
也因为这件事,我跟赵承阳渐渐熟络。他跟前面的的尤佳聊天时,我就在一旁安静地听着,毕竟还没那么熟不是?时不时插一嘴也就是我的极限了。
我时常假装自己融入了班级。
赵承阳平时是个活泼开朗的人,爱唱薛之谦认真的雪,他时常在我耳边忘情歌唱,眼睛虚掩着,眼皮半闭不闭的样。他说这样显得男人最痴情,而我不以为意。
偶尔他跟身边大人一样,说他的眼药水两百多块买的,还把那个黑色小瓶往我眼前一晃,单眼皮的一双眼睛里透着漆黑的光,这时我总是笑笑不说话。
我从不在意这些东西,也不懂他做这些是要干什么。微笑是最好的回应了,每当我不知道说什么时,这招屡试不爽。
他见我不在意的模样,也不在意,照样每天跟我乐呵呵地说笑,偶尔时不时感叹一声:“老许啊,你可真是...”
不过我可不在意他的内心戏码。
来这所学校,我的任务就是学习,然后上重点高中。
我的脑海里只有马上来临的第一次月考。
这个九月,是我出生后最忙碌的一个月,毫不夸张地讲。我每天都开始写课外资料,晚上写完了作业花更多时间复习,凌晨十一点都算早的,以前我在白石板的时候,我每天在学校就把作业写完了,回了家就是书包一甩,敞开了玩。爸妈他们当时因为我的排名高,也就没管过我。
也不知道妈妈是从哪得到的危机感,力排众议把我从那个小小世界转到如今的...黑暗森林。
只是等成绩下来了,我开始怀疑人生,心中的酸麻不知道往何处释放。
班级排名二十二名,年级三百多......
得知成绩的那一下午,我一句话也不说。赵承阳考了三十多名,他叹了口气,然后跟没事人一样,找他的好兄弟徐振扬约打球去了,自称要释放压力。
我余光看见他咋咋呼呼的样子,真心羡慕,我都不敢回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妈妈。
妈妈还真的讲对了。人外有人,比我优秀的人都睡得比我晚,起的比我早。他们已经那么强了,但还是努力勤奋。
这真是太可怕了。
我每天学累了,便看着班里的前几名在做什么。他们即使下了课,也头都不抬继续写资料,偶尔还相互偷看几眼,不知道在提防什么。我把这当作一个休闲节目。
以前在白石板的时候,我可从来没见过这样戏剧的场面。
奇了怪?我又想起白石板中学了......
放学了,该来的总会来。我爬上九楼的楼梯回家,小心翼翼地打开那扇大铁门,一进门就看见四方小木桌上烧好的饭菜。
我不想进门了。在这一刻,我害怕看见妈妈的脸。
但妈妈已经看见了我,她头微微歪着,“怎么不进来?”
我只能深吸一口气往前走,站在她的面前小声地说,“这次月考班级排名二十二,年级三百三十八。”
她坐在塑料板凳上,听完叹了口气,脸上没多余的表情,“你还要努力,我们来这里就是要进步,下次月考我要看到效果。”
然后我们就静默地吃完了今天的晚饭,饭桌上我都不敢多夹一块肉,总感觉自己不配。
一切都是平静的,妈妈她很少对我发火,也很少对我抱怨她工作上的不易,但我永远无法忘怀之前的一个周末。
那天,妈妈带着我去给她帮忙,我们要把一张张传单装进购物袋里,这样或许有人会因这薄薄的一张广告纸而买一套房。我们干活的时候四周都是试衣服的人,销售小姐时不时夸赞一句,“哇,这身衣服真的很合身,超漂亮的。”
她们都在快乐地笑着,阵阵的喧闹传进我的耳朵,而我和妈妈在这里沉默地干活。说不上来的不自在,我于是随心而出,“好烦,不想干了。”妈妈的手一顿,我知道说错话时已经晚了。
“你是不是觉得你一个高材生不应该在这儿。”我直摇头,低声说,“没有没有,我胡说的。”然后我用比之前更快的速度将广告单装进纸袋里,但是妈妈之后没有再说一句话。
所以当我看到她知道成绩后淡淡的模样,我心里反而憋着一股气。我希望她能打我骂我,然后我也会哭出声,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发誓下一次我一定会考得更好!
而不是这死一般的寂静,让我无从发泄......
可我又忍不住想,妈妈为了我来这租房,每天坐公交一个小时去上班,晚上再坐车回来烧饭等我吃饭,偶尔饭桌上她找话题聊几句她的生活,说晕车,脑袋疼。
她都付出了这么多,我还有什么资格玩乐呢?
想着想着,那股气没了。
我看着窗外黑黢黢的居民楼,月光也玩起了捉迷藏,房间关了灯,妈妈已经睡着,有微微的鼾声,这个世界好像只有我的台灯在发着光。
我慢慢写完了作业,躺在床上,睁着眼看着破败的天花板,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我还是提前十分钟到校,早读的时候我还是大声读书,赵承阳笑嘻嘻地夸我恢复可真快,然后他也开始哗啦啦地翻书,读书声音跟吼似的,震得我耳朵疼。
他跟我打赌,说谁先背完这篇文章,谁就叫对方一声爸爸。
我当然欣然接受挑战!
他成绩比我差,怎么我也不可能输,我上课可是认真听讲了的,而他每次上课总是在看各种的故事会。
只是结果出我的意料,他先我一分钟背完,那一声爸爸我可是真不情愿。叫完了我扭过头不看他独自生闷气,想着我为什么会输,他有这个劲,成绩不应该比我差啊?
我想着想着实在好奇忍不住问他,”你挺聪明的,为什么会成绩提不上去呢?”赵承阳顿住,过了一会才开口,“我小学的时候成绩是很好,我爸也疼我,但自从李文清被我爸领回家,他就再也没有夸我一声好。”说到这,他冷冷地笑了声,“平时我在家就是个隐形人,反正他也看不见我,既然如此我又何必...”他不说了,低着头看着凳脚。
我读懂他未完的话,“我不知道这个李文清是谁,但你爸忽视你,是他的错!又关你什么事呢?你既然聪明,完全可以好好学,你这样自暴自弃完全是浪费你自己的人生!”我一口气说完,然后盯着他看,期待他能开始奋进,就像我看的小说里一样,主人公觉醒然后开始啪啪打脸的爽文之旅。
只是现实却跟我想的不一样......
赵承阳听完一开始没动静,之后肩膀一抖一抖的,然后他居然笑出了声!紧接着他话里带着满满的嘲讽,“许安,你就是这么不一样,你懂什么?”
他说完就直接摔门走了。
这时候还在上自习,他居然就走了!
前面同学都回头看,我也想发疯了!我好心好意地劝,他甩什么脸子?
这之后,我跟赵承阳许久没有说过一句话。
后来我也忘了我们是怎么和好,反正一定是他先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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