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户部,荀尚书迅速让人暂时将户部封锁,户部当值的人纵然有再多不满,在看见顶头上司唐尚书也在旁配合的时候,也不得不偃旗息鼓,任由刑部的人把守这里。
未免让更多人知道内情,荀尚书将户部众人都安排在休息的会客厅中暂时看管,众人聚在一起,哪怕有人看守,也难免小声议论,言语间对刑部今日所为颇有不满。
户部向来在六部中地位很高,今日却被刑部之人骑到头上,自然不甚乐意。
却也有聪明人从今日这阵仗中预感到不妙,桌上摆了各种茶点,却也提不起半点兴趣,只想着还有唐尚书在,希望不要把局面闹大,至少……至少自己不要被牵扯进去。
越青君自进入封存账目的档案室后,便寻了个位置坐下,不必他提,便有官吏殷勤将茶水点心奉上。
唐尚书到了自己的地盘,总要心安不少,“正是午膳时间,殿下不如先行用膳,这里有我等处理便好。”
越青君转动手中的念珠,“多谢唐尚书关心,方才用了不少点心,暂时不饿。”
唐尚书心里将刑部准备茶点的人骂了一通。
余光扫了一眼在场众人,似是想起什么,越青君思忖片刻后道:“各位还没用过午膳,倒是我考虑不周了。”
说罢转头看向唐尚书:“不如让膳房将午膳抬到隔壁,大家可几人一组轮流用膳,倒也不会耽搁什么。”
“唐尚书说呢?”
语气是询问的语气,但其中到底有多少礼貌,唐尚书也不知道。
自己在官场浸淫多年,有朝一日竟然连一个年轻人也看不清,他不觉得这是自己的问题,思来想去,也只能是因为从前的六皇子太过低调透明,让人对他的了解太浅太少,其心思才显得难以揣度。
当然,也不可否认,这位六殿下修佛修太久,竟当真修了一身从容自若的心性,任凭他人疾言厉色威逼利诱,我自岿然不动。
而他也有岿然不动的底气,皇室血脉未必能给他带来多少荣光,却能让人轻易不敢动他。
用过午膳,众人办事的效率翻倍,户部中人更是熟手,清查起过往账目来速度更快。
所有人的心照不宣下,其他账目都不必管,他们只需要查近年和许子穆相关的项目账目。
如此,省了不少功夫。
然而结果却出乎所有人预料,哪怕已经省去了诸多功夫,直到暮色降临,夜间灯火通明,他们也没清算完这些账,无他,实在是太多了。
连唐尚书都未想到,他原本以为许子穆也就贪个二三十万两,谁知此人捞钱手段比他们还熟练,向上抬价,向下压价不过是最低级的手段,收受贿赂,勾结姻亲族人做空项工程,谎报损耗,谋夺财产,致使商人家破人亡……
林林总总算下来,早已破了百万之数。
先前唐尚书给他定的数目也不过是小几十万,万万没想到自己竟还是小瞧了他。
该死。
确实该死。
若说原本唐尚书对要对死人斩尽杀绝这种事还有牛不喝水强按头的抗拒,那么现在是彻底服从安排,只恨许子穆死的太早。
但随之而来的还有另外的问题。
许家抄家只抄出来零头,那么剩下的大头又被送去了哪里?
他背后之人没了许子穆这个钱袋子,会不会恼羞成怒,将他们都记恨上?
唐尚书虽早已不怕得罪人,但没人会喜欢自己敌人增加。
但诸多问题遇到章和帝时,便能轻易做出抉择,得罪皇子,总好过得罪天子。
等整理出许子穆所有相关的证据,今夜已然过了大半。
太/祖开国之初,君臣上下一心,勤于政务,宵衣旰食,后来国家日益繁盛,朝廷官员的待遇也宽松起来,至今章和帝本人都疏于政务,更不会督促臣子,因而在卫国,身处中央的朝臣大多每日只需要上值半日,且每月至少有三五日休假。
习惯了这样的工作强度,今天乍一熬至深夜,在场大半人员都有些支撑不住,只能换班轮流休息。
反而是越青君这位天潢贵胄,始终守在现场,只是到底身子虚弱,如今已然支着脑袋,歪在躺椅上,闭着双眼,也不知是睡是醒。
煌煌烛光下,越青君的唇色的苍白愈发明显。
隔着书架,宁悬明无意看了几眼,脑中莫名浮现对方先前说的话。
却也想不出自己一名小小主事,在京城初来乍到,有什么值得对方另眼相待之处。
翌日清晨,众人陆续清醒,荀尚书也将户部整理出来的东西递给越青君看。
越青君揉了揉太阳穴,“我并不了解这些,既然荀尚书确认无误,我就不必再看了。”
如此大自主决断,如此信任不疑,荀尚书恍惚重拾年轻时的朝气雄心,心中一时心绪复杂。
若是唐尚书在这桩案子上恨极了越青君的碍眼,那荀尚书就是难得觉得有这样一个只撑腰不干涉的上司有多舒心。
越青君掀开身上的薄被,起身对眼前人道:“荀尚书,人证物证俱全,如今是否该结案了?”
荀尚书点头,“确如殿下所言。”
结案陈词已经写好,一应证据确凿,便是到了章和帝面前也不会出错。
见事情了结,唐尚书再次来到越青君面前,“殿下,下官有些话想私下与您商谈。”
越青君看了他片刻,随后示意身边人下去,周围只剩他与唐尚书,以及一个全程参与,却又全程没有姓名的文书。
不等唐尚书开口,越青君便先一步道:“我知道唐尚书想说什么。”
他向身侧伸出手,阳光透过薄纱洒落在越青君指尖,将那只白皙的手衬得更加莹白修长。
一张写满了文字的长卷落入他手中。
越青君将其递给了唐尚书。
唐尚书接过,见越青君并未阻止,便展开一看,下一刻,常年克制的脸上难得浮现出一丝错愕。
满满当当的长卷上,写的却不是什么审案流程,而是一卷楞严经。
“这、六殿下……”饶是唐尚书,也一时失语。
饶是唐尚书见过大风大浪,一时也不知如何应对此刻情形。
越青君却是一改之前的不近人情,面上笑容宽和有礼,“唐尚书对父皇一片赤胆忠心,父皇信任你多年,我自然也再相信不过。”
“我虽不懂朝堂诸事,却也知道为人臣多有不得已之处,此乃人之常情,不可避免,唐尚书忠于父皇,已是大义,大义在先,小节有所瑕疵也不必太过苛责。”
这位六殿下虽然不懂朝政,却极懂人心,知道下面的人难免会因为各种难以言说的原因而对上隐瞒,这并非全然是下面人的过错。
唐尚书心中忽然涌上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激得整颗心都有些涩。
越青君还在宽慰:“唐尚书在朝中多年,劳苦功高,卫国未来也还多有仰仗之处,此次的事,是我设计在先,无瑕在此向唐尚书说声抱歉。”
“微臣、微臣……”唐尚书讷讷难言,意识到六皇子从一开始就没想对他做什么,甚至多有维护后,唐尚书简直要被心中的愧意淹没。
想想自己先前还对这位殿下多有不满不敬之处,甚至还曾有过大逆不道的念头,唐尚书一张脸就忍不住涨红。
他掀起衣摆跪在地上,恭恭敬敬俯身一拜。
“殿下羞煞我等,分明是臣等庸碌怯懦,行事不够周全,才让殿下迫不得已如此行事。”
六殿下只是想尽可能要一个更真实更周全的真相和结果,想要天子不受蒙蔽,他又何错之有。
入朝多年,唐尚书第一次感到自惭形秽。
阳光轻轻将越青君笼罩,在他身上附上一层柔光,直让人不敢直视,仿若那一身光风霁月的圣人之姿化为了实质。
越青君弯了唇角,上前亲手将对方扶起:“何必行此大礼,你我都是为父皇尽忠,做好分内之事即可。”
“还望唐尚书将来能一直在朝堂为父皇分忧。”在还没有成为弃子之前,请尽情地为我所用。
“谢六殿下。”比起之前的求情,这次唐尚书说的这声谢,可谓真心实意许多。
今日六殿下不仅放自己一马,还让他见识到了真正的君子气度,君上风范,竟让唐尚书有种从前昏聩数十年,一朝得见朝阳的感觉。
事到如今,于越青君而言,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也该回宫复命。
剩下的追查,找到在逃的百万银两,都是刑部的事。
不过两日,便让两位高官对他好感大增,心悦诚服,在两个部门初步树立威信,分明只是来旁观,却在不知不觉中成为所有人的主导。
最重要的是,见到了他最想见的人,还给对方留下了深刻印象。
想想这两日的收获,越青君便满足地眯了眯眼睛。
走出房门时,一眼便注意到站在院外那人,越青君脚步微顿。
宁悬明一身青袍,款步而来,身似松柏,君子如兰。
到了越青君面前,双手将昨日那把伞奉上,“昨日借用殿下的伞,今日之后只怕难再相见,特来归还,多谢殿下昨日借伞之情。”
二人一个在宫中,一个在宫外,本也确实不易见面。
越青君眉眼柔和,“宁主事只谢这一件吗?”
伞,发带,洗清冤屈,救命之恩,桩桩件件,皆是宁悬明应谢之恩。
不可否认,宁悬明借还伞搭话,确实有试探之意,然而对方的态度,却让情况更加怪异。
宁悬明看他片刻,忽然莞尔,“下官初到京城,两袖清风,殿下若是想要谢礼,只怕要再等些时日。”
越青君静静听他立flag,笑而不语,他笔下的宁悬明不结党营私,不贪污受贿,不经营买卖,因而在原著里,宁悬明就从未有钱过,甚至还曾受过手里也不富裕的卫无瑕接济。
若当真要等对方的谢礼,只怕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二人一青一白,相对而立,远远瞧着,便是一副极美的风景。
越青君视线落在那青色伞身上片刻,轻笑一声道:“罢了,能认识宁主事,便是件极好的礼物,这伞配你,就送与你了,不必归还。”
说罢,便抬步与宁悬明错身,身形交错之时,越青君微微侧头,轻声留下一句:“希望下次见面时,宁主事能问我姓名。”
微风将声音送入宁悬明耳中,那声音本就轻,余音更是如丝如缕,盘旋在耳边时,若有似无带起一丝痒意。
宁悬明伸手抚上耳根脖颈,眉目沉静,久久思量,握紧手中纸伞青青。
侧身望去,只见那人一身白衣翩跹,从容的身影最终消失在拐角,衣袂翻飞,不见踪影。
宁悬明低头沉思。
皇子姓名,随意问询。
在这位六殿下心中,自己是否未免太不客气了一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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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我自霁月光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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