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书悠闲地斜倚在卧榻上,懒懒地翻阅着几日前从书肆淘来的人间话本。
他是九重天的传信仙鹤,不久前才得了机缘,来到三月花神息夫人的身边侍奉。
虽然不知道这样好的差事怎么莫名砸到了自己的头上,但他没有多想,乐呵呵地顶着同僚们羡慕的目光,过上了常能下凡的日子。
人间如今正值辰月,桃林尽染,景色宜人,可比枯燥单调的九重天好看多了,能够下凡看看,是他们这些仙境生民眼里不可多得的美事。
而正赶巧,他刚上任还没做什么准备,就和息夫人一行人下了凡,以为要迷迷糊糊地投入工作,没想到息夫人不喜欢侍从陪在身侧,一直让他们留在歇脚的客栈,于是鹤书直接得了空休沐。
这是他成仙后第一次正式下凡,人间繁华热闹,但兴冲冲逛了几日,便觉得没了兴致,干脆整日窝在客栈里看起了话本。
手中这本《契相知》他已经读了几日,正读至酣处,爱不释手。
同伴鹤棋见他这样痴迷也起了兴趣,凑到他的身边一起看了起来。
见书中写到:
“时维三月,妖客台素色纷飞,司花仙子玄都君于台上整理花谱,鹤侍捧玉砚而立,侧目偷睨。”
“但见仙子端坐,面若桃枝初绽,肤如琼瑶凝脂。眉峰微蹙处,恰似三月暄风折细柳,眼波流转时,宛若五更明月映碧潭……”
“那鹤侍看得痴了,手中玉砚一歪,墨水泼湿了袖口。仙子回眸顾盼,指尖轻点其额,丹唇微启:‘痴儿,望见什么事,叫你这般专注?’”
“忽觉眉间微凉,小侍慌忙低下头去,仙子端的是两分初弦的皎,三分春霭的窈,四分缥烟的渺,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皆使她心神摇曳……”
鹤书读到这里,不觉有些出神,鹤棋却涨红了脸,气急败坏地合上书:
“荒唐至极!”
“作为侍从怎么可能偷看仙主,模样还这般……这般痴楞!况且鹤侍与花神……皆是女子……作者这腌臜泼才简直是胡说八道!”
鹤书望着生气的鹤棋,默默收回被夹在书里的手,不免觉得她太大惊小怪。
不过自己确实早有耳闻,那些曾经和他一起传信的仙侍都说,息夫人是个温柔的上仙,但她最亲近的鹤侍却是个每事必较的麻烦主。
对于人间话本不考究真实性就盲目杜撰,写下有损仙侍形象的冒犯行为,她一定深感不适吧。
估计从此要对这些尽是虚妄之言,好些情节有污蔑像她这样兢兢业业谨小甚微的仙僚之嫌的话本深恶痛绝了。
鹤书这样想着,垂下了眼,思绪不由得越飘越远。
那她会不会不允许自己继续看话本呢?
他不由得担心起来,毕竟自己没她资历深,得听她的话。
“竟敢这样编排宝华殿的仙主和小侍,当真是不知所畏!”
鹤棋不知道鹤书心里的弯弯绕绕,仍在一旁嘀咕着,最后气不过,直接一甩袖离开了客栈,大概是跑去了息夫人那里。
鹤书歪过头暗自瞧着,目送着她离开后才又悄悄拣起这本被评价为“荒唐至极”的话本继续品味起来。
书中的情节并没有什么出格的描写,不大胆不露骨,相较于其他的话本已经十分收敛,故事也很是老套,不过是小仙侍爱上自己侍奉的仙主而已。
人间话本无外乎就是写些情情爱爱,打打杀杀的东西,下位者爱上上位者更是家常便饭的事,鹤书前几日就看过类似的话本,不过是形形色色的两个人相爱或相杀,他实在不理解,鹤棋为何反应那样大。
第一次接触神仙题材,还正巧碰上了有自己为原型的角色,他倒觉得很是新奇有趣,才看了一点儿便急切地想要知道这书中的小鹤侍最后有没有向她爱慕的上仙表达心意。
他们这样一对身份悬殊,却彼此中意的有情人的结局会是什么……
想到这里,鹤书迫不及待地又向后翻了一页,他的指尖因期待微微发颤,纸页掀起的风还带着墨香——可下一瞬,所有动作都僵在了半空。
眼前不是预料中的缠绵词句,而是刺目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空白。
仿若一股冷水浇头,鹤书怔怔地瞪着空白的书页,有些不可置信,心中那点微弱的火苗“噗”地被浇灭,只余几缕不甘的青烟,袅袅盘桓,不愿散去。
许是碰上了印刷错误……
他又心存侥幸地向后翻了几页,但精美的插图不合时宜地映入眼帘,活灵活现的小人演绎着书中的情节直至最后一页,但悬而未决的故事却在这里无疾而终。
慢慢合上书,他皱着眉移开视线,目光不知道要落向何处,只得茫然地描摹起面前的山水画。
鹤书的心一下子空落落的,虽然不愿相信,但令他心痒难耐的故事竟真在主角就要看清自己心意的前夕戛然而止了。
他记得买书的时候明明和掌柜确认过,这里已经是全本了……
难道是作者还没写完?
最好是这样……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等他下次下凡,应该就能看到故事的结局了。
鹤书在心里默默安慰起自己。
他轻轻叹了口气,甩甩袖子站起身,弯腰一扭滚到不远处的床上,收拾好情绪后,信手拈起枕边的另一本书。
他上次出门买了不少话本,不差这一两本的非要看。
现在拿在手里的这本讲的是书生和狐妖前世今生,苦恋纠缠的故事,也十分扣人心弦,甚至辞藻文采还要胜于《契相知》。
但意外的是,本来以为可以就此放下执念的鹤书只翻了两页,便又重新合上放回了原处。
那未完的故事像只恼人的小虫,在他的心尖上反复噬咬。越是刻意不去想,书页间那醒目的空白,仙子回眸的浅笑,小侍低头的慌乱,便越是清晰地浮现在眼前,搅得他心烦意乱。
“算了,还是再去一趟那书肆吧,总不能为难自己。”
鹤书又长叹了一口气,嘀嘀咕咕地穿上外袍从床上站了起来。
道家讲求“顺应自然”,他遵循自己的内心渴求,肯定不会有错,况且若真是那卖书的掌柜诓骗自己,可不得好好找他算上一账?
最好能剖开他的心肝看看,里面是不是生着什么食人心血的铜钱蛆虫,不然怎么会为了将书卖出去就不顾道德,哄骗他们这些无辜顾客,实在可恶!
他愤愤不平地想着,稍加装扮一番,带上帷帽,离开了客栈。
街市繁华依旧,同前几日的没什么两样。
鹤书还未及坊门,便被沸如鼎汤的喧闹之声灌了满耳。眼前是长街十里,楼阁参差,朱漆门外悬着各色酒旗、茶幡,风过处猎猎作响。
但他此刻无心赏玩,循着记忆,很快找到那家书肆,几日前接待过他的黑脸伙计又一次笑盈盈地走上前来:
“这位客官,里边请……”
这伙计几日前与他的对话就是这样的开头,鹤书可没心情再听他讲第二遍,于是抬起手,制止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契相知》除了一二三四册,可还有其他续集?”
“《契相知》?我们书肆好像并没有……”
“几日前我才来买的书,怎么今日就改口说没有了?”
鹤书有些着急,他看着这黑脸伙计不怎么明显,但确实越涨越红的脸色和耳尖,只当他真的不熟悉店里的书册,也无意为难,于是侧过身,继续往店内走去:
“算了,还是找你们店的掌柜来吧,麻烦你替我知会一声,就说前几日在他手里买了《契相知》的公子有事邀见。”
“掌柜?可是这几日我们掌柜并不在店里,客官您是不是认错了人,或许是店里的其他伙计。”
“不在?”
鹤书皱起眉,难道他从一开始就被骗了?那人根本不是什么书肆掌柜,或许是哪个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小商贩……
“四日之前,也是在下午,你们掌柜真的不在吗,一个胖胖矮矮,下巴上有一撮小胡子的中年男子,应当是姓贾。”
鹤书不死心地继续问到,那人的形象在他的脑海里渐渐清晰,更多的细节已经记不清,但卖书掌柜穿着贵气,腰间还悬着一枚雕工奇古的玉扣,不像是差钱的样子却是自己可以肯定的。
可惜现在不能随意使用仙术,不然怎会这样无助。
他在心里暗道不好,人间是这般辽阔,连柴桑城都走不明白的鹤书彻底犯了难,他要去哪里找那该死的骗子呢?
那未完的故事,那未说出口的心意,难道真的要成为他心头一道永远解不开的结?
“客官,小的骗你做什么呢,您不信可以去问问其他伙计或者常客,四日前我们店的掌柜确实不在,况且……”
黑脸伙计说着,嘴角突然尴尬地提起,露出他那两颗不怎么美观的大门牙:
“我们的掌柜姓甄,是个瘦瘦高高的老先生……”
请大家放心,我不会当写太监文的作者的[让我康康]
(ps:太监文就是作者弃坑,没有结局的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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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下凡(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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