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钰宁脚步一顿,踩在铺了毡垫的木板上,发出细微的响声。
似是听见了动静,榻上的美人幽幽掀了些眼皮,浓密的睫毛轻颤。
师钰宁见谢昭然的眼神从恍然到清晰,只瞧着她,并未有多余的东西,也没有被打扰的不悦。
她这才微微放下心来,赶忙行了个福礼。
谢昭然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半倚姿势,只是收了手,虚虚握着香囊。
“挺好闻的。”
“啊?”师钰宁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谢昭然浅浅抿了抿唇,将香囊上头绑着的红线解下,只将香囊递给了师钰宁。
“从前你身上的味道,原是因着这香囊。”
师钰宁歪了歪头,看向谢昭然手里握着的香囊,因这话愣了一会儿才赶紧上前接过。
心里暗忖:从前?她身上的味道?谢昭然什么时候闻到过她身上的味道?
从前在宫中,谢昭然同她向来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她竟能闻着她身上的气味?
师钰宁绞尽脑汁回忆了一下从,她跟谢昭然屈指可数的交集。
两人距离靠得最近的一次,大约就是她们第一次见面那回,那次师钰宁入宫拜见,因着不懂宫中礼数,给皇后娘娘见了个大礼。
当时是谢昭然拽着她起来的,还给她解了围。
然而事后她想跟谢昭然处好关系,人却不搭理她。
师钰宁后来也收敛了心思,她跟谢昭然本就不是一路人。
“今日多谢太子妃,帮我拿回这香囊。”师钰宁真诚地感谢。
“这香味挺特殊的,瞧你紧张的样子,可是哪位郎君送的?”
师钰宁连连摆手:“不是不是,这是我姥姥送的,不是普通的香囊,里头加了药草,可以驱虫驱蚊。”
“南方蚊虫多,我时常被咬,我姥姥就专门为我做了这个香囊,还加了些干花,太子妃要是喜欢,日后等我回南方,让我姥也给你做一个。”
谢昭然指腹一个弯曲,手里虚虚绕着的红线骤然缩紧,陷入软软的肉里。
勒得指节一阵不轻不重的钝痛。
谢昭然笑了。
“那我先谢过师小姐了。”
师钰宁摆摆手:“不用谢,到是我该谢谢太子妃,今日真是麻烦太子妃了,不然我这香囊保不齐就要被射出个洞来。”
她说的是真心话,虽然到现在她也没明白,为什么谢昭然会帮她。
想来或许是瞧不过煜王不守规矩气焰嚣张,不管因着什么原因,都是帮了她,师钰宁想着,日后谢昭然要是有需要她帮忙的事,她也一定义不容辞。
师钰宁小心地将香囊重新系回腰带上,笑着给太子妃行了一礼,正要说着不打扰了。
就听见对面那慵懒的人,浅笑着开了口。
“倒是忘了请师小姐坐,别站着了,坐。”谢昭然随意指了指一旁的凳子,随后又提高了些音量冲外头说道,“来人,看茶。”
师钰宁连连拒绝:“不用了,我就不打扰太子妃休息了。”
她的话音刚落,帐帘就被掀起,羌笛端着朱漆托盘走了进来,动作之快,似是早就侯在了外头。
羌笛快速地用余光偷看了一眼师钰宁,心头疑惑谢昭然对师钰宁的特殊,刚才她们回营帐,谢昭然特意吩咐了门口的守卫,让他们若是遇到师钰宁前来,不用通禀,就放人进来。
原本还以为她家主子同师姑娘有话要单独说,所以遣了他们出去,可是刚刚在外头听着,似乎也没说什么。
羌笛把谢昭然惯喝的君山银针放在她身旁的高几上。
微微直起身子,想问谢昭然可还有吩咐,就瞧见了谢昭然此刻的模样。
羌笛又是一阵惊讶,刚才没注意,谢昭然竟然还倚靠在美人榻上,慵懒随意。
她跟了谢昭然多年,深知她对规矩的看中,是以刚才进来奉茶,都低着头只敢看着地。
谢昭然不喜欢没有规矩的人,她自己也是个一言一行,行走坐卧都跟有把尺子量过一般的规矩。
如今外人在侧,她竟如此懒散的半躺着,这还真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谢昭然挥挥手,示意退下,羌笛不敢多留,赶紧屈身告退,刚走至帐帘前,就听到了谢昭然似是嗔怪的声音响起。
“怎么,师小姐就这般不喜欢我,连我的茶也不愿意喝一口?”
羌笛手一颤,差点没拿稳手里的托盘。
这般软和的声音还带着撒娇意味,竟然出自她那个常年肃穆着脸,气场如雪山巅的岩石般的主子之口。
羌笛怀疑,她今日叫猎场的风给吹迷糊了。
她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屋内还站着的师钰宁,她还直愣愣的站着,瞧着倒是并不想留一般。
师小姐怕是不知,她那一贯冷漠的她主子,这还是头一回留人。
师钰宁只觉得很是尴尬,她同谢昭然又不熟,也没什么可聊的,再待下去岂不是双方都尴尬。
她为难地瞧了眼放在一旁的茶盏,心道人家已经把茶都上了,总不好不喝一口就走。
只好不自在的坐下,端起茶盏,抿起了茶。
师钰宁觉着光喝茶不说话气氛更怪了,可是一时间脑子里也想不出什么话头子,她和谢昭然能聊什么呢。
烦恼间,倒是听到了谢昭然先开了口。
“许久未见,师小姐同从前相比,倒真是变化不小。”
师钰宁如今也不管这话里有没有其他意思,能有个话题可聊,就算说她今天瞧着长高了不少都行。
“人总是会变的,我娘天天念叨着希望我能变得像个大家闺秀一点,从前被皇后拘在宫里学了一个月规矩,回家我娘就夸我变得沉稳了许多。”
师钰宁同谢昭然他们都不一样,她生在乡野,长在乡野,及笄前就是个乡间疯丫头。
是去岁,就在师钰宁及笄前,她那失踪了二十来年的祖父找上了门。
原来祖父并未死在战场上,反而是立下了赫赫战功,被赐封为云襄侯。
找到他们后,就把他们一家三口接回了京。
师钰宁也摇身一变,从野丫头成了侯门千金。
这侯门千金可不是好当的,初进京,师钰宁就闹了不少的笑话,还被皇后留在了宫中学了一个月的规矩。
也就是那一个月,师钰宁时常能见着进宫请安的谢昭然。
可惜谢昭然瞧不上她这没有规矩的野丫头。
“太子妃同从前瞧起来,也变得有些不一样了的感觉。”师钰宁笑着开起了玩笑。
“哦?变好了,还是变坏了?”谢昭然端起茶盏,似是随口一问。
这一问倒是把师钰宁问到了,她原本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谢昭然还接了话茬,开口问得还有些犀利。
“自是更好了,从前太子妃就光彩夺目,如今更是明艳动人。”师钰宁这虽是恭维的话,却说的非常顺畅,她确实是这般认为的。
刚才围场上,谢昭然那模样真是要多耀眼就有多耀眼。
谢昭然眼底快速略过丝晦涩,轻轻将茶盏搁置在一旁高几上,转头认真看向师钰宁。
“师小姐过誉了,师小姐如今才是名动京城,不然怎得能叫煜王这般苦苦追求。”
师钰宁喝茶的动作一个停顿,眼里多了丝了然,原来如此,她就说呢,怎么谢昭然好端端地搭理她了。
原来是为了煜王。
师钰宁心思一转就明白了,这是担心师家同煜王扯上关系呢。
“太子妃说笑了,煜王那也是玩笑,我同煜王没有什么关系,从前没有,以后也没有。”
师钰宁想到煜王那猪脑子就来气,最近这段日子被这不要脸的东西气够呛,她如今去哪儿都容易‘偶遇’煜王,害得她好久不曾出门了!
“你不喜欢煜王?”
听到谢昭然突然这般问,师钰宁嘴比脑子都快:“我看着眼神不好吗?”
谢昭然半挑了眉:“你刚才不是在维护煜王?”
师钰宁大吃一惊:“什么时候,哦,刚刚啊,我那哪里是维护他,我是担心他又犯蠢说了冒犯你的话。”
谢昭然扯着红绳的手蓦然一松,抬眸看向师钰宁的眼睛,似是在分辨她说的可是真的。
师钰宁视线坦坦荡荡迎了回去,本来就是,她怎么可能去维护煜王那头猪。
谢昭然低头,嘴角小幅度往上提了提,再抬头时,已恢复平常。
“如今京中贵女可都想嫁给煜王,太子体弱......嫁给煜王,日后......荣华富贵权利地位尽可拥有,师姑娘全然不动心?”
师钰宁不带一丝犹豫,立马摇头:“一点不心动。”
具体的,她也不想多说,师钰宁觉着她同谢昭然的交情,也没有到可以聊内心真实想法的地步。
谢昭然倒也没有再追问,让人上了些茶点,邀师钰宁品尝。
师钰宁如坐针毡,只觉得安静下来,气氛更尴尬了,她并不想多呆,微微起身,正要告辞,就听到了帐帘处的声响。
一阵虚浮的脚步伴随着的低沉的咳嗽声,由远及近,太子脸色苍白,半个身子倚靠在宫人身上,在宫人搀扶下缓缓走了进来。
师钰宁瞧见了太子惨白脸上的青黑眼底,只觉得外头传言不虚,太子还真是病得不轻,她压下心头诧异,连忙起身请安。
“咳咳,起,咳咳,坐。”
太子捂着帕子,浅浅说了一句话,就得咳嗽一阵,宫人扶着太子坐到了谢昭然边上,低头告退。
谢昭然绷着脸瞧着,并未起身,眼底瞧着还有些不悦。
“你来做什么?”说出口的语气也算不上温婉。
太子似是毫不在意,还抿唇笑着瞧了她一眼,眼底藏着些只有两人才懂的戏谑。
太子也没回答谢昭然的问题,反而将目光转到了师钰宁身上。
上下打量了起来。
师钰宁今日一身梨花白骑装,外头搭着件淡粉色无袖小袄,穿的略有些不伦不类,但却很是保暖。
这颜色配的也甚是清新,衬得她一张银盘似的小圆脸,肌肤丰润,红腮凝脂,似春日里的粉桃,叫人观之可亲。
师钰宁请完安抬头的时候,正好对上了太子的目光,看到了他眼底的笑意。
“师姑娘穿得倒是暖和。”
师钰宁觉着太子同太子妃一样,说出的话都叫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好在她也不太爱动脑子:“我娘说春捂秋冻,春天该穿得暖和些,不然容易受了寒气。”
“咳咳,师夫人也是个有生活智慧的,咳咳,昭然,你可得多听听。”太子笑着同谢昭然说道。
师钰宁想着太子同太子妃有话说,她应是可以走了,就赶紧地给两人又行了个福礼。
“臣女就不打扰太子太子妃了,今日多谢太子妃,臣女先告退了。”
师钰宁说完,期盼地看着太子,就等他应允了。
没想到,太子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转头看向了太子妃:“昭然的客人,昭然可要留人?”
谢昭然将缠绕在手指上的红线,都解了下来,握在了手里,抬头看了眼眼珠子提溜转的师钰宁。
“猎场箭羽无眼,师姑娘可要小心些,我就不留师姑娘了,自去玩耍吧。”
师钰宁虽是觉得这话有些像叮嘱稚龄孩童,但此刻能走,她还是很开心地应下了。
等师钰宁告辞出了帐子,门口晃动的帐帘恢复平静,太子才笑着偏过头,常年病容的脸上多了丝神采,似是淘金人挖到了宝藏一般。
“原来是她,咳咳,倒真叫本宫有些意外。”
太子说完激动的一阵咳嗽,缓了好一会儿才抬头,继续说道:“昭然,咳咳,你藏得可够深的。”
太子说话间,眼眸里闪动着些微奇异的光。
谢昭然的目光一直随着师钰宁的离开,停留在了那似是从未被撩起的门帘上。
听到太子的话,才恋恋不舍收回了目光,却也懒得瞅笑得一脸得意的太子,歪了歪身子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
刚才一直僵着身子,腰背都有些酸疼。
太子毫不在意她的冷淡态度,见她这副避而不谈的模样,笑容反倒更深了:“这下本宫明白了,昭然为何会来主持这场春蒐了,咳咳,咳咳。”
父皇母后近日染上了风寒,他身子也不好,他原本以为昭然不耐烦做这些,就想取消了今年的春蒐在,最后是昭然,主动说她来主持。
“身子不好就躺着,没事折腾什么。”谢昭然见太子咳嗽的厉害,忙叫人送了汤药进来。
太子却是开心地很,等宫人退下,将汤药一饮而尽。
“需不需要我帮忙?”太子跃跃欲试,好不容易知道的秘密,总想做点什么。
谢昭然斜睨了他一眼,将手里的红绳握紧,语气随意但又透着掌控全场、睥睨一切的自信。
“不需要。”
午后,师钰宁正在费神思考用什么理由拒绝煜王一同狩猎的邀请,就收到了太子命人来传的口谕。
说是让师钰宁午后陪在太子妃身侧,保护太子妃去狩猎。
师钰宁:?
她当时就想到了早上那穿云破月、势如破竹的一箭。
脑门上全是问号,心里更是一头雾水。
她,太子妃,谢昭然,还能需要人保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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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香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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