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波蛋在锅里,随着沸腾的水不断地旋转着,雪白的蛋白包裹着蛋黄,在漩涡里划出好看的弧度。
周向西看着锅里的水波蛋,电话里传来周星辰的声音:
“你真的这样决定了?”
周向西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凌晨四点三十七分,水波蛋下锅已经五分钟了,时间正正好,该把水波蛋捞出来了。
他把水波蛋捞出来,放在碗里,这个时候,才回答了周星尘的问题:“决定好了。”
周星尘的声音难得听起来疲惫,大概是刚下了戏,才回到酒店,“你放弃工作,放弃那个你从十八岁开始一点点拼下来的公司,这我就不说什么了,毕竟公司是你的,我没什么发言权,可你这次去港岛,千里迢迢费尽心思,最后……这个我真的没有办法接受。”
周向西没有说话,只是垂着眼看着碗里的水波蛋,这是陈嘉煦从前最喜欢吃的早餐之一,所以他去学了,现在能够轻松煮出很完美的水波蛋。
周星尘真的很累,躺在床上,妆都没力气卸,“老三,你和小煦都是我跟大哥看着长大的,我真的没有办法接受你们两个是这样的结局。”微微一顿,“真的没有别的任何办法了吗?这个世界上,好的心理医生那么多,为什么一定要选择这样的治疗方法?”
“我看过他的病历报告,”周向西双手撑着料理台,声音很轻,难得流露出苍白的无力,“他的风险指数你知道有多高吗?医生跟我说,陈嘉煦能撑着活到今天简直是奇迹,他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活下去的**,这次爷爷大寿,你看他回来时的状态是不是很正常?”
“……是挺正常的。”周星尘说,“我真的不知道他病得那么重。”
周向西闭上眼,头垂下来,额前碎发遮住了苍白的眉眼,“我昨天过来收拾东西,找到了他写的信,有九十八封。”
电话那边静了一瞬。
周向西说:“他在信里说,等写到第九十九封,就离开这个世界。”
电话那边彻底变成了长久的寂静。
周向西撑在料理台上的双手慢慢地攥起,变成拳头,手背因为用力越发苍白,青筋显露得更加明显。他低着头,慢慢地说:“我真的很后悔,分手这五年让他自己一个人度过,我当时就不该赌气放他走,更不应该赌气在这五年里和他断联,我真的……”
一颗泪落在料理台上。
“我明明知道他这么脆弱,明明知道他总是无依无靠,还把他丢在港岛五年。”
过了很久,周向西还是控制不住,一拳砸在料理台上,料理台毫发无伤,他的手指却慢慢变得通红,连手骨深处都蔓延着疼痛,无力刺痛心脏。
“你没错,”周星尘叹了一口气,“小煦也没有错。”
周向西慢慢睁开眼,看着被自己擦得一尘不染的料理台,眼底是一片红。他说:“我现在只希望,他能不要写下那第九十九封信。”微微一顿,“比起让他还记得我,我宁愿他每天都失忆,这样他就永远不会想起那些信的事情。”
“你来了,他应该会想努力活下去的。”周星尘说,“小煦一直都很依赖你。”
“我没那么伟大,”周向西说,“我从来不想成为他活下去的唯一理由,他的世界里应该有自己的太阳。”顿了顿,“而且,你忘了,我来这里的目的……也不是为了让他一直记得我。”
周星尘似乎说了一句什么,但声音莫名变得很遥远,“所以你之前跟我提到过,小煦他会经常忘记一些事情,这其实都是医生阶段性治疗成功的结果,是吗?”
周向西“嗯”了一声,就没再说话了。他只觉得头很疼,手也很疼,眼睛也很疼,耳朵还嗡嗡作响,他可能流了眼泪,也可能没有,他感觉身心都有些麻木,痛得麻木。
可这种疼痛是陈嘉煦曾经日复一日都在经历的。
在来这个公寓之前,庞云带着周向西去过陈嘉煦一直在去的私人心理诊所。那位心理医生是从国外回来的一位名医,是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她告诉周向西,她对陈嘉煦的治疗已经取得了阶段性的成功,最明显的表现就是——他忘掉了自己最爱的小猫,是怎么死的。
真正的小小白死去的时候,对陈嘉煦造成的伤害是无法想象的。那只从京市陪着陈嘉煦到了港岛的小猫,是陈嘉煦在港岛唯一的陪伴和依靠,却在某一次陈嘉煦外出工作的时候,心脏病突发,而心脏病突发的前一分钟,小小白慢慢地走到了摄像头前,抬起爪子,放在摄像头上面,发出了很微弱的叫声。
后来回看摄像画面,陈嘉煦泪流满面,他恨自己那天为什么要出门工作,他恨自己为什么没能早点带小小白检查出心脏问题,他恨自己恨到想拿刀捅死自己。
如果不是庞云在,可能陈嘉煦已经动手了。
别人不知道,可是庞云和心理医生都知道,陈嘉煦偶尔突发的失忆,以及在失忆后对自己做出的一些伤害性的举动,其实都代表了治疗的成功。
失忆后之所以会对自己做出伤害性的举动,是因为他的神经正在抵触这种交错性的治疗,医生想让他忘掉过去,但他的潜意识不想忘掉,所以会通过自/残来试图让自己清醒,阻止自己失忆。
“但很显然,”心理医生告诉周向西,“他的潜意识失败了,我的治疗成功了,他正在一步步忘掉过去的事情,不是吗?”
看着手里厚厚的一沓资料,周向西从来没有这么无力,他感觉自己连拿起那些纸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的声音很哑,一字一句地问:“所以,我的出现不应该更让他想起以前的事情吗?为什么要我过来配合他的治疗?”
医生看了庞云一眼,微微一笑,说道:“亲爱的,在我的疗程里,你会是非常好的加速器,我的治疗方法其实正是通过一些熟悉的人和事给他营造和过去相似的场景,再通过我这边药物与其他治疗,从而一步步抹去他对过去所有的记忆。”顿了顿,“你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人,所以我们治疗的终极目标,是让他永远忘了你。”
周向西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医生又道:“陈先生写遗书的频率已经远远低于从前了,我们都为此感到高兴,相信您一定会积极配合我们的治疗的,对吧?”
“除了这样,”最后的最后,周向西问,“没有任何别的治疗方法了吗?”
医生遗憾地说:“不是没试过,但都失败了,只有这一个疗法目前看来很有效了。”微微一顿,“周先生,我能理解您的心情,看着自己的爱人一天天、一步步忘掉与自己曾经的一切,这是一件很难接受的事情,但如果想要陈先生恢复健康,不要再动那些念头,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我没有觉得难接受。”
长久的寂静后,医生办公室里,周向西站起身,手里依然拿着那叠关于陈嘉煦的报告,“我愿意配合你们的治疗。”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
“小煦,有一天也会忘了我们吗?”
电话那头,周星尘问。
周向西道:“大概吧。”
周星尘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闭上眼。他对陈嘉煦亲如弟弟,和自己亲弟弟周向西没有任何分别,甚至更多一些疼爱,在不知道这一切之前,他都以为陈嘉煦好好的。
“……行吧,”过了很久,周星尘笑了,“忘了就忘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好好的是最重要的事情。只要我们还记得他就行,我们会永远记得陈嘉煦,爷爷也会永远记得陈嘉煦……对了,记得在他忘掉一切,替我跟大哥还有爷爷告诉陈嘉煦一件事——”
停顿了一下,周星尘说:“我们都很爱他,也会永远爱他。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了,真的,告诉小煦,只要他天天开心、好好生活,就是他这辈子对我们周家最好的回报了。”
周向西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周星尘问:“你真的能接受这个结局吗?接受在他治疗成功的那一天,彻底、永远忘了你。”
厨房里的白炽灯那么亮,亮得像太阳一样,却没有太阳的温度。
周向西终于抬起了始终垂着的头,看着光滑干净的墙面上映出的自己的身影,他平静地说:“他都这样一个人过了二十五年了,我怎么不能一个人过五十年?”
“……”
“五十年而已,”周向西面上没什么情绪,“没什么大不了。”
挂了电话,周向西又在厨房里待了一会儿,才推开门出去。
关掉厨房的白炽灯,客厅里依然是一片漆黑,一片寂静。
周向西一晚没睡,拖着沉重的身子准备进房间,却在走到走廊的时候,听见有人叫他,声音很轻:
“向西哥。”
脚步停顿一瞬,周向西回过头。
陈嘉煦站在离厨房很近的拐角里,阴影里。他指间夹着烟,猩红的火光一闪一闪的,黑暗中,他的身影变得模糊。
“周向西,我做噩梦了。”陈嘉煦轻声说,“梦见你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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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做噩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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