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末，初春令，邺城西市里，人头攒动，马车走的温吞。
这里是西市最热闹之一的柳水大街，沿街铺子，卖胭脂水粉、油伞布料、粥点果子、金银首饰的，甚至连异国香料服饰的，应有尽有。
临近晌午，人声喧嚷。
车厢里，言羽一身圆领男款长袍，手里支着把墨色折扇，挑开一角车帘望出去。
外面正好是一家馄饨铺，外头支起的大锅一片白蒙蒙热气，身旁的二月以为她饿了，动作有点生疏的从面前的矮桌上找出炭火温着的吃食，摇头晃脑的，头上的小铃铛清脆的响。
她今年才十三岁，身量却不低，一身红衣短打，头发扎成细细的小辫儿束在头顶，虽然眼下有淡淡的青色，但还是瞧着精神又板正。
二月拿出食盒里的糕点和茶水，言羽摇摇头，叫二月自己吃。
她的目光越过熙攘的人群，看向大街的前方。
那里是两条大街的交叉口，交叉口有棵不晓得多少年的大柳树，半边是枯死了的枝，半边是刚抽出的嫩绿的芽。
远远瞧去，像是挂在老树枯枝上的一片随风摇曳的薄绿色烟雾。
而车内言羽看不见的地方，二月一副欲言又止的试探神色，犹豫片刻，她木木塞了几口糕点，把嘴巴塞得鼓鼓囊囊。
她跟着殿下不过五日，规矩没学的透彻，甚至在言羽不知道的地方还有点歪，一股天生难驯的野性和机灵，但在府里几天，还多了几分叫人看不明白的犹豫和胆怯。
她瞧出言羽对自己说的这些心不在焉，于是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眼睛一转，像是燃起来点希望，锤了锤胸口把嘴里的东西生吞下去，说：“殿下，前头那个大柳树，大家都叫它‘生死柳’，大晋被判了斩刑的死囚都是在这里处刑。”
这就是电视剧里常说的菜市口了。
言羽点点头，折扇收回来，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掌心。
边上二月小心觑着她的脸色，琢磨着她这趟微服出来，应该就是冲着花朝节那天的事来的。
*
二月十五那日，五公主雯华在府上设宴，遍请京中闺阁女子入府赏春。
谁料期间变故突生，刘小姐的女婢指认，一七品小官家的庶女，在休憩的厢房里杀害了吏部侍郎家的独女。
这事儿立马在京城都传遍了！
天子脚下，公主府邸，杀害的又是当朝七相之一，吏部刘侍郎的独女！
刑部很快把人拿了回去，十七日便出了公文，说凶手就是该庶女无疑，判了三日后，也就是今天问斩。
二月在十七日那天，恰好得了一天的假，去给她娘送药的时候，特意去瞧过一眼。
然后边上围观的人跟她说，那个凶手是叫文锦，因为和刘小姐在前厅吵了几句嘴，便起了歹心。
这事儿就挺奇怪的。
五公主雯华，是先皇后嫡女，太子殿下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哥哥，外祖家是老士族吴家，和先祖一起打天下的功勋！
出入皆是权贵，搭上五公主，说是能在仕途上一飞冲天也不为过！
所以她设宴，旁人一向是挤破脑袋也想要那张请柬的。
甚至早些年，有人拿着她的请柬名头扯谎，骗那些外地进京的官员花钱买，最高的价钱，都卖到了两千金！
那文锦是怎么进去的？还和刘小姐起了争执？
二月心里顶顶好奇，但她入府太晚，对之前的事情丝毫不知情，只知道，公主殿下，和那位文小姐的关系，那真的是一句两句说不清楚。
好像很希望她快点死，知道衙门出了公告的时候看起来很高兴。
但似乎又不希望她死，公告出了之后，殿下早晚守在书房，捧着那卷《盛和律》上心的不行，还问了崔女郎好多官员误判误杀的案子。
二月觉得这里面肯定有隐情，心里对这深宅大户的隐秘好奇到不行。
这份新鲜和好奇的心情一直维持到前两日夜里，那晚她去书房送羹汤，听见过殿下看书之余叫文锦的名字，咬牙切齿里，透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熟稔。
公主和文锦很熟，但那语气，却像是恨不能吃了她！
印象里温柔好说话的殿下像是忽然变了个人，二月听得浑身发寒，脑海里瞬间涌现一些不好的记忆。
晚上她做了噩梦，夜半惊醒时分，脑子里不断回想着梦里那些话。
“大门大户里污糟事更多”“也不知道公主怎么就看上了你”“别这么说，小酒娘也是有副好容貌的！”
二月忽然意识到什么，听说被送到大户人家的丫头，都是要有府上的老嬷嬷教规矩的，可她没有！她自进府就一直跟在公主身边，公主只叫她看着学点端茶送水的事，和府上的人处好关系，没什么事儿就去和她们聊聊天。
轻巧还有钱赚，这么好的事，可一点都不像是丫鬟！
从那时候起，二月的心就吊了起来，看公主殿下的眼神也开始带了些抗拒和畏惧。
她有种野兽般的直觉，觉得殿下带自己回府不是来做丫鬟的，具体原因叫她心中不齿，并且她敏锐的认为，文锦和殿下的熟稔，大约也是源于此。
所以换句话说，文锦的处境，就是给她的前车之鉴！
再准确的说——文锦如果真的死了，那下一个，死的很有可能就是自己！
*
行刑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前头的人越来越多了，公主府杀人案闹的沸沸扬扬，今日凶犯处刑，来围观的人很多，马车在远处就不得不停下了。
言羽没急着下车。
囚车都还没把人押过来，言羽不急，在车厢里闭目养神，身旁的二月默默凑她耳边，很低声的询问。
“殿下，您也不想文小姐被砍头吧？”
言羽的动作没变，心里有点惊讶。
倒不是惊讶于二月对自己心事的揣测，而是，对于这种女主蒙难落魄的情节，小说里的NPC不是应该各种贬低奚落吗？
这样才能凸显主角的境遇落到谷底，才好推动剧情，引出之后的男一二三四五。
可二月说“也不想文小姐被砍头”。
她眼睛掀开一道缝隙，扫向身旁的人，“也？”
二月目光殷切，一副要为之赴死的惊人执着，她坚定的点了点头，迎着言羽的目光，神色坦荡的让人汗颜。
“殿下，我们劫法场吧！”
二月话落，言羽的呼吸跟着一哽。
劫法场？！
言羽看着面前的青春无害的明媚少女，一时之间都有点恍惚。
嘶，没记错的话，穿书来的是自己，不是对面这位好汉吧？
初来乍到的言羽：狂翻法律，恶补常识，小心谨慎，顺应剧情，不做掀起飓风的蝴蝶。
土著人二月：殿下，我们劫法场吧！
言羽：...也分不清到底是谁被电视剧荼毒太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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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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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生死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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