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陈后毕竟还年轻，心中一惊便失了平日的沉稳，连面上的笑都挂不住了，一双描了黛的眼也掉了往日端庄温婉的神气来，直愣愣地看向秦太后。
秦景瑜脸上浮出一丝慈爱的笑来，看着陈后的目光也愈加的柔和，原本明丽的脸也不觉柔和了许多。只见她站起身来，走到陈后身边，拉着匆匆站起的陈后坐下，端详许久，方道，“好孩子，当初先帝选你与太子时，便曾说过，你大度体贴，堪为太子妃。我一见你，果如先帝所言，贤惠聪颖，品貌俱佳。自那时起我便替太子欢喜。”
“母后谬赞了。”陈嘉言垂眼应了句。
说完这这句话，陈嘉言的身子慢慢回暖，刚才冻僵的躯体也在逐渐恢复了知觉，平稳和端庄取代了惊讶。她抬眉看向秦太后，不带半丝的怨恨和惊讶，甚至嘴角还牵了三分羞涩的笑意，截过秦太后的话头道，“秦妹妹与陛下是表亲，又承了母后品格。儿媳自知若非先帝垂爱陈氏，未必能与陛下相配。如今听母后说起，儿媳更自觉羞愧。为皇家开枝散叶、繁衍子嗣本是儿媳的责任，如今还要母后提点，真心亏煞。”
“哪有如此。”秦太后从陈后的面上看不出半丝的作假来，不由点了点头，与掌事姑姑彩嫬使了个颜色，立时便有内监鱼贯而入，手里皆端了不菲物事，粗粗看去，便见得一处耀眼闪金大红的锦帛，一尊踏莲持柳的粉瓷观音，还有一个块形状颇怪的黝黑物事，一眼看不出什么……
“皇帝前些日子着人送来许多，竟掺了许多不合用的。虽他说是自己个儿粗心，但依我看，他必是心疼你们，不过前面杂事颇多，不好大肆封赏旧人，故而才留了我来做这个好人。”见陈后似有话说，秦太后又笑言，“昨日抬过去那些是与你做脸的，今儿这才是梯己，可不能推脱了。”
“是，母后抬爱，儿媳自是感恩铭内，一时不敢或忘的。”陈后扫了眼东西，才颇有些感激的回了头，与秦太后道，“这些，儿媳就愧受了。”
“这是自然。”秦太后笑意盈盈地看着陈后起座缓缓而拜，面上的欣慰疼爱仿若要溢出来。
两人叙话不久，殿外就来了人，说贤太妃病得愈发重了，想见潞王与宣平公主一面。陈后看了眼秦太后，只见她端坐椅上，双眼越过对面的桌椅与半开的窗户，落在一朵萎靡的花上。陈后眼见着她直直盯了那花半晌，方才缓过神来，开了口。
“先叫太医去看看，不至如此。不过贤妃要见潞王与宣平，也是人之常情，生养了一世，不管多大总是放心不下。只是”秦太后转头看向陈后，“我与贤妃相交多年，本该去看看她，只是这精神日渐不如，皇后有心，就代我去走一遭吧。”
陈后原本不过闲坐着，虽听着事儿却没往心里去。这些太妃太后之间的恩怨颇深，她一个小辈，自然不好搅和进去。听得秦太后吩咐她，心里一沉，未及细想便觉不好，立马道，“贤太妃乃是我的长辈，母后又开了口，按说儿媳不敢不听。但来时陛下曾着人传唤，说见完了母后，就去明堂，有事要与儿媳商量。这探病之事，怕是只能请别人代劳了。”
“你说的也是。”秦太后听闻，似乎未曾放在心上，轻飘飘便放过陈后，思索了会儿转头道，“那就叫萧良娣去看看吧。秦素虽与我有亲，身份又合适。不过此时怕是才得了册封的旨意，之后又要谢恩，此时去也不妥当。萧良娣曾在宫中住过，贤太妃也很喜欢她，就说是我与皇后说的，叫她代我们去看看贤妃。”
“是。”来报信的人连忙应了，心里却等着那传召潞王与宣平公主的旨意。太妃这是旧病，也是心病。外面人心惶惶，晋王已是不好了。想当初先帝一度厌弃太子，很是抬举晋王与潞王，又因着潞王有子最早，乃是先帝长孙，曾被先帝接到膝下几日。桩桩件件，如今看来都是祸事。早知先帝如此短命，贤妃当年也不会无视潞王带着世子在先帝面前耍娇卖乖，现在想来，为时已晚。
“对了”陈后听秦太后吩咐时便想起身告辞，只是还未等她抬起屁股，便听秦太后又与她道，“皇后既是要去见皇帝，正好看看潞王可在。若是在了，便与皇帝求个情，便说是我求的，给他个宫中纵马的恩典，出宫接上宣平，一起去看贤妃。”
“是。”陈后刚已拒了太后一回，此事不好不应，况且也不过传了话，虽是个招人厌的活，但总归不是什么大事。那萧良娣才算委屈，刚知道秦素册封贵妃的消息，又要去见贤太妃。听闻她未定亲时曾与贤太妃走得近，也差点与潞王有缘。
念及此处，陈后心中一定。可转念想到秦素时，心口还是疼的厉害。
“贵妃娘娘，该接旨了。”今上身边跟得最久的太监何越念完了旨，见秦素仍是微低着头，竟是没半点动静，不由悄声提醒道。
“臣妾接旨，谢吾皇隆恩。”秦素自心彤慌慌张张进来报信始，这脑子就蒙得厉害。且不说昨日才册封了皇后，论理大封后宫还要再缓两天，以示皇后尊贵。便是不计较这个，她上面还有个萧良娣，论理，也该在她之上。如何就成了这后宫之中，皇后之下的第一人了。
秦素捧了圣旨，被身旁的清鹤扶着起了身。刚刚站直，就见何越凑了来，喜气洋洋贺了两句，一低头，又近了半步，低声道，“恭喜贵妃娘娘，陛下有意将千福宫封与娘娘安居。”
这话倒激得秦素清醒了不少，“千福宫乃是太后旧居，怕是不妥吧。”
“陛下说了，什么地方都得给人住着，不给贵妃娘娘，空几年，不知又给了谁。不如与了自家亲戚，日后陛下与太后也算有个重游的故地。”何越对答如流，仿佛早已料定秦素有此一问。
秦素闻言，也不再犹豫，只道“劳公公等等，我这就整理衣冠，前去谢恩。”
“不急，不急。”何越早料了如此，一退步，身后早已备好的霞帔礼冠被呈了上来，清鹤心彤等人忙接了，簇拥着秦素回了殿内，重新烧水梳妆。
不多时，秦素便已装扮得当，登了轿辇往今上所居明堂而去。到了地方，却见门口停了一銮凤驾，显然皇后也在殿中。秦素不疑有他，只当今上与皇后商量好了，方才来宣旨，此时也是故意等着她来谢恩的，故而经了禀报，抬步便进了殿。
陈后匆匆从秦太后的新居万寿宫中赶到明堂，刚施了礼，端了茶，话还未说一句，就听得外头报，说秦贵妃前来谢恩，心中一堵，早已举至唇边的茶杯缓缓放了下来。又一抬头，见秦素进门后面色如常，举止有礼，无半点骄喜惊悦之情，不由心中暗忖。
难道连秦素都已知晓晋封之事，只瞒着她一个不成。
陈后眼睛落在对面的雕花椅子上，心里转个不停。这秦素毕竟与秦太后有亲，便是旁日里无甚关联，得好处的时候，还是想着自家人。她侍奉得再尽心，也比不上姓了个秦字。便是陛下也处处与她另眼相看，虽不常留宿，却每逢赏赐必是不落的……
秦素与何越一进殿中，就见陛下安坐主位，面前桌上铺了张地形图，旁边摆的两溜椅子上，皇后正坐了左边首位，侧了头来看她。
“臣妾拜见吾皇、吾后。愿陛下万福金安，娘娘千福永寿。”秦素刚问了安，就听见今上头也未抬道，“表姐来得快，起来吧。”
“谢吾皇万岁。”秦素起了身，一拜三叩首，又再拜叩首，三拜叩首……至九叩首后方才跪直了身子道，“臣妾谢陛下垂顾封赏之恩。妾本蒲柳，小吏之女，得陛下太后垂爱，纳入宫中数载，先晋婕妤，又晋贵妃，知遇之恩，再造之惠，便入黄泉，不敢相忘。妾本无物，身上丝缕、所用靡费，皆源自陛下太后所赐。惟此一身，生生世世，衔草结环，牺牲以报。”
“贵妃之心，朕知晓了，平身吧。”陈后见皇帝不过点了点头，便抛下了，心里便又有了一丝计较。
“谢陛下。”秦素立起身来，退了一步。
“妹妹果真礼数大，不愧是太后调教出来的。”陈后一边笑意盈盈地开了口，一边端起茶来。
“谢皇后娘娘怜爱。”秦素低头冲着陈后一礼。陈后比秦素小两岁，不过以尊卑论长幼也是常情，二人皆未太在意。
只有缩在角落中的何悦隐隐觉得，陛下似乎有些许不悦。只是他离得远，再一看去，又觉得不像。
“皇后刚才可是说了贤太妃重病？”皇帝未等她二人客套，便截了话，侧过脸问皇后道，“要见潞王和宣平公主？”
“是。”陈后听得皇帝说了这一句，收了收心，垂眉道，“刚报到太后娘娘那里，已是派了太医去了。贤太妃要见潞王爷和宣平公主，太后也是应了，还想求陛下一个恩典，准路王爷宫中纵马一日。”
“母后想得周到，”皇帝勾起嘴角，“何越可在？”
“奴婢在。”何越在门口悄默声立了半天，见皇帝叫他，忙上前一步，躬身答话。
“去潞王府和驸马府宣旨，带着快马。自先帝走后，诸位母妃便相思成疾，这短短数日，已走了许多。贤太妃自小待朕便亲切，总不能叫她最后一面都见不上。传朕特旨，准潞王与宣平走御道进宫。”
“奴婢遵旨。”眼看着何越走了出去，秦素与陈后皆知，此旨一出，贤太妃命不久矣。
万寿宫中鹿园内。
彩嫬见秦太后心情颇好，随口道，“今儿贤太妃这一出倒是来的急。平日里病成什么样子了，也不曾说个病重要见谁的话来。依着奴婢看，她不过是想借机见潞王罢了。”
秦太后一笑，虽未着一言，但也是默认了。
“故而奴婢心里疑惑，娘娘为何准了她？”彩嫬深知贤太妃颇有心机，刚才有陈后在，不好上前，却没想秦太后一口就准了。
“准如何？不准又如何？”秦太后冷嘲一声，“她见又如何，不见又如何？便是见了潞王，她也不敢说不敢做，只当满宫里都是我的眼线，只日日看她一举一动罢了。”
彩嫬暗笑，这倒像是贤太妃作为，瞻前顾后，明明坐了妃位，儿子却混得还不如一个早死宫女的受宠。
“如今宫里宫外断绝消息，她这怕是急了。”彩嫬颇有些怜悯，虽是技不如人，可这些年过得也着实委屈了，事事谨慎小心，处处如履薄冰。
秦太后闻得此言，思及前线战报，不由也凝住了脸。忽而一树鸟鹊飞过，落了满地嘲哳之声，乱人心绪。
“回吧。”秦太后刚转了身，就见身边的总领太监良迅上前来报。
“陛下传旨，贤太妃重病，特准潞王与宣平公主宫中纵马、行御道。”
御道：专供皇帝走的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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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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