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才绣了半边翅膀的绷子被狠狠掼在地上，萧良娣将冒血的指尖放在唇边，眼泪滚滚而落。
外间的知春听见声音，欠身透过茜纱往里看了看。一见此景，又缩了回来，更放轻了手脚，接着低头理手边那堆账册。
扔了绣绷子，萧良娣心里的火反而又窜上来了，甚至愈烧愈猛。她转头看向床上，床头的针线筐，叠的整整齐齐的锦被，钩挂起来的帘帐……萧良娣扑了过去，狠狠将目中所及之物掼到了地上。西域进上的羊绒地毯上瞬间便落满了零零总总的东西，还有几个地方被砸秃了毛，深深地陷陷了进去。一眼望去，好似被狗啃过一般。
知春端坐外间，听着声音心里颤。这时候，她已不好装作万事不知了。可这样冒冒失失的进去，也并非良策。她转头往外看了一眼，果然院子里或是门外伺候的宫人内监虽一个个垂目观心，但耳朵早都竖了起来。有好热闹的，悄悄移了来；有知道避讳的，悄悄躲了去；还有个初入宫尚且懵懂的，傻傻站着，不知发生了什么。
知春心下一叹。何玉一走，这院子里头越发的没人。原先这老货在的时候，顾及情面背景、事事容让之时还觉得她多余，现今她不在了，才看出她不在的难处来。
且不说知春做好人做惯了，一时立不得威来。只说何玉一走，王太后这条路子便算断了了大半。原本还有底下传话的人，颇有些周旋的余地，日后萧良娣若要与王太后亲近，也只能亲身前往。可这一去，怕是又与原本不近的萧太后隔了几层。
知春揉了揉眉心，原本大好的势头怎就变成了如今这番模样。屋里头已没了大动静，萧良娣与仅存的锦被缠在一起，伏在床上，微微起伏，不知是折腾累了，还是仍在落泪珠子。看样子，也到进去的时候了。这里面乱成一团，被人见了，不知又要流出多少闲话来。
就是这些闲话才到了如此地步。知春闭了闭眼，刚准备起身，便听得外头有人轻声唤她。伸头一看，见是小德子，便提了气，踮脚出了门。一出门，便被外头的日光晃得眯了眼，垂下头来。
“姑娘，”小德子面上凝重，引着知春快步走到一处墙根底下，方才道，“姑娘稳住了，刚又传了消息。徐才人晋封婕妤，武才人、黄才人皆封作美人，佘更衣晋宝林，陆更衣晋御女，另封了张采女、郑采女两人。都已经宣完旨了。”
“昨儿刚得了钱充仪的消息，今儿早娘娘就这样了。”知春皱着的眉更深了，“早知如此，前日便是死了，也不该让娘娘去贤太妃处。若无此事……”
“若无此事，她们也能想尽机会，诋毁我与潞王不端。”知春回头一看，只见萧良娣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檐下，除了一双鞋，周身尽陷在阴影里，犹如鬼魅。
“娘娘。”知春忙低了头，心如擂鼓。
“这么说来，满宫里就剩我一个没名没分的了。”萧良娣声音像是飘在天上，半点不落实地。知春听着心颤，但脑袋又沉得很，半点也抬不起来。
万福宫中，秦太后坐在主位暗暗打量座下的喝茶秦素。左看右看，也不过清秀文静，若在宫外偏僻地方，还勉强能算半个美人，在这人才济济的宫里，可实在是清淡了些。
“你这两日天天往我这里请安，皇后那里可曾怠慢？”秦太后从盘中拣出一枚酸枣来，捏在手里看了看，方才放到嘴里。
“臣妾自然不敢懈怠中宫。只是皇后娘娘这两日颇为忙碌，不曾召见。”秦素看着秦太后含着酸枣，面露喜色，不由默默咽了咽口水。
“她忙什么，你可知晓？”秦太后瞥了眼秦素，没看见她咽口水的样子，只见她安安静静坐着，半垂着眼，规矩得很。
“儿臣听闻这两日大封后宫，皇后娘娘怕是在准备诸般事宜。”秦素一笑，倒有了两分的温婉样子，生动不少。
“她前些日子就曾露过意思，说外头还在平叛，今上又初初登基，诸事未定，一应事项要简办，被我岔过去了。想来，还寻思着呢。”秦太后不瞒秦素，直与她道，“原来东宫里人少事少，她又要应承上面一众母妃、下面一众妯娌，故而这心思不曾留不在你们身上几分。现而今坐了后位，她又无子，日后大半的心思都要在你们这些人身上。你这身份又很显眼，更要万事谨慎，小心在意。不要随随便便被她陷进去。”
“是，儿臣谨记。”秦素正色应了。
秦太后见她仅仅几字答了，心下不满，也不知这秦素到底听进去几分，便设题道，“若皇后问你，可愿节省开支，以资军费，你如何回她？”
“儿臣想，若皇后私下问儿臣，儿臣便自言资质鲁钝，不懂政事，只听凭太后、陛下的意思，若需了儿臣出力，不说节俭些，便是纺布织衣、尽捐妆奁也是义不容辞。”秦素顿了下，看向手边的汝窑豆青莲蔓茶杯，“若是她当众问儿臣，儿臣便道，此乃大事，不可擅决，还要问过陛下与太后才是。”
“听着倒是无甚区别，左右不过推诿罢了。”秦太后闻言瞥了眼她道，“也罢，你心志如此，不争不夺，如若强逼，倒是害了你。倒也罢了，你且做好分内事，好好调养生息，早日为皇家传宗接代。”
“是。”秦素低头应是，隐约中还带了点娇羞。
“你且去吧。”秦太后端了茶，水有些微凉，泼了些，又续了热水，等到温温的，方才碰了唇。等到一口茶咽下去，秦素早退了出去，连个影儿都不见了。
“哀家就想不明白了，皇儿怎看上这么个榆木脑袋。”佩环泠泠，幽香阵阵。殿门轻移，随着菱花板门进来的，除了一抹金色的暖阳，还有一只绣了四爪金龙的黑色宫靴。
“不过是陛下没如您的意，选了二表姐，母后竟还记到如今。”来人乃是秦太后膝下养女，宣城公主。只见她一身嫩粉，娇颜如画，款款而行，走到近前方才施了一礼道，“女儿云岫，见过母后。”
“不许起来。”秦太后虎着脸道，“在你心中，母后就是那等心思狭小之人。”
“自然不是，母后心胸宽广如海，能撑千尺之船。”宣城公主故意踉跄了下，舔着脸与秦太后道，“只是我这前两日骑马抻了腿，跪不住呢。”
“小女儿家整日与群男人厮混一处，骑马游猎，成何体统。”秦太后说了宣城公主一句，便急道，“还不快起来，真伤了腿，日后瘸了还不知去哪儿哭呢。”
“还是母后心疼女儿。这在外头，就是哭死了，也没人疼，没人管。”说道此处，宣城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微微有些落寞，连欢笑都勉强了许多。一抬头对上秦太后的眼，又是一片笑灿如花道，“所以女儿就赖上母后了，也不走，就吃母后的，住母后的，等母后拿棍子赶我了，我再走。”
“胡说，哀家如何舍得赶你。当初你匆忙下嫁，哀家就觉得心被挖了一块。若非胡氏那贱人做局，你也不必为我们母子嫁到夏家去。这两年苦了你，日后哀家必要寻个法子，让你与那不知抬举的夏家小子断个干净。”秦太后拉了宣城在身边坐下，见她强颜欢笑摇头不语，心中火气又旺了三分，不由又道，“你这些日子且在宫中住着，看有人敢说个不字。他夏家不过仗着在西南盘踞多年，进了京还不老实，纵容驸马纳妾不说，还敢要你认那奴婢所生的小崽子在名下。先帝在时，哀家说不上话，倒也罢了。而今我儿登位，自要为你主持公道。”
“母后无需如此。”宣城低头苦笑一声，“陛下如今还要这些老臣扶持，若为了我一人，耽误了大事，反而不美。不如就借母后的名头，让我在宫中避上几日完了。”
“避上几日？”夏太后刚才所说也不过是气话，真要收拾夏家也不是这时候，见宣城不肯过多言，心中亦有不忍，只好强错开道，“也好，这两日刚大封了后宫，各处都在收拾。正好把这宫里的后殿也收拾出来，日后你进宫也有个住处。”
“谢母后。”宣城一笑，拿起手边的酸枣，咬了一口，顿时酸的脸都皱在了一起。秦太后见此大笑，打趣道，“你从小就不爱这酸物，又嘴馋，快放下吧。”
彩嫬一见宣城公主来了，便去了旁边的茶房，特意拿了新茶，沏出了亮色方才端了来。正赶上宣城吃了酸枣，到处找茶，忙递了去。
“这酸枣着实是欺负人呢。”宣城含了茶，将这一口酸意去了，方才道，“刚我见三表姐换了贵妃銮驾，只是离得远，故而未曾打招呼。倒未曾问母后，不是看不上人家，怎地又去求情，赏人高位。”
“哪里是我求的情，”见宣城提及此处，秦太后方才找到了个能说的人，“旁人都以为她是我母家女儿，故而必是我与皇儿进言，要封她做贵妃，压那个萧家的一头，给王太后好看。”
宣城闻之点头，这道理必是极通的。两宫太后，总是要有亲有疏，有强有弱的，哪里真有什么平起平坐。况且真论起礼来，王太后乃是先帝正宫，陛下嫡母，自该高上一头。秦太后心有不甘，叫小辈扳回一局，也无甚可说。
“其实哪有如此。你也知道我一直喜欢的是二哥家的探玉，从小就机灵聪明，虽不是嫡出，但懂分寸、知进退，更有心。哪像这个，木愣愣的，万事不管。”秦太后一手养大的宣城，自是无所避讳，“说的好听些，是什么清静无为，不争即是争。说难听些就是个针扎在身上都不知道疼的木头。也不知皇儿看上她哪儿了，竟巴巴献宝似的和我说要晋她贵妃。我这还想着问问家里有没有好孩子，再接进来一个。这一闹，倒叫我开不了口了。”
“陛下也是爱重表姐。”宣城忙笑着又加了句，“更是爱重母后。”
“哼，他真有心，早早给我生下孙子是正经。”提到此处秦太后便不由恨恨，“晋王和王家倒是好，把那个贱种护得稳稳当当的，不就是占着个先帝长孙的名头？只要宫里有了皇子，这个长孙也就不值钱了。”
“女儿想的也是如此。杀其母留其子，这事儿本就不妥。”宣城皱了皱眉，“依着女儿想，王家这是给自己留着后路呢，若是萧昙华真把那药给陛下呈上了…”
“啪”秦太后手边的茶盏碎在地上，还算完整的圆底还在咕噜噜地转。
“总有一日，哀家必要屠尽王氏、萧氏全族。”秦太后一旦想到这猜测，这“万一”二字成了真……手就止不住地抖得厉害。
一旁的宣城见此也皱了眉，抿了抿唇，低头不语。只是垂下的眼睛里却无甚悲伤，甚至颇有些闲情地看着地上的碎瓷，透白匀亮，可惜了。
晚些时候，宣城去后殿收拾之时，彩嫬拿了彩漆的大盘凑了来，蹲在前台后脚旁，拾了碎瓷放在盘中。
“娘娘何苦如此动气。”彩嫬对着一地的碎片，轻声一叹，“太医早说了调养之道，陛下的身子也愈来愈好。况且佘宝林已是身怀有孕，弄不好那药，根本就没挨着咱陛下。”
“其心可诛。”秦太后轻轻吐道。
彩嫬闻此也咽了嘴边的话，若说王太后从未有此心，她也是不信的。
重要人物……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宣城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