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一边泪眼朦胧一边震惊:“父皇您现在想的只是让另外一个自己给您分担工作的事情吗?”
嬴政看了他一眼,眼中带上了几分蔑视:“不然呢?像你这样一直哭哭啼啼的吗?哭能有什么用?那群六国移民哭的声音就算再大,也无法阻止秦军的攻伐。与其纠结这些,不如想想怎么努力才能换来成果吧。”
嬴政的态度非常冷漠,好像对一切都了然于心的样子。
扶苏讷讷不能言。
嬴政对一切一直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办法超出他的掌控一样。
扶苏猜嬴政应该是抽空看了一眼从李贺那里拿来的《史记》。
他耐心地等着,嬴政却一直一言不发,只是飞快地翻着奏章,好像完全不在意他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扶苏才听到嬴政说:“关于那个刘彻,朕稍微有一点想法。”
“父皇,请您尽管吩咐。”扶苏行礼道。
“听伯益的意思,他应该是信奉东皇太一多年。他手中应该多少有什么来自东皇太一的线索。你去想办法去骗他。”嬴政一边写字一边说道。
扶苏觉得自己大概是真的有点笨,忍不住“啊”了一声。
“那么惊讶干什么?维桢都能去绑架人,难道不允许朕去诈骗别人吗?”嬴政瞥了他一眼,“既然‘刘彻茂陵多滞骨’,那他肯定也是没有得到长生的。我们现在掌握的信息比他多,你觉得你还没法把握他的心思吗?”
既然刘彻依旧信奉东皇太一,也就是说轩辕氏前往楚国并没有彻底解决东皇太一,他身上很有可能有值得他们探索的东西。
从七岁的嬴政记忆中来看,刘彻因为迷信而导致了巫蛊之祸,只是这两年他似乎有改变自己行事作风的意思。
他想要轻徭薄赋了。
他想要休养生息了。
不过嬴政将心比心,觉得如果刘彻有得到长生的机会,他肯定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长生。
他看好的继承人都死了,那他能够挑选的人可就不怎么符合心意了……
嬴政看了扶苏一眼,然后深深闭目,遮挡住了眼睛里的所有情绪。
剩下的就只能是次一等的选择了——如果那个选择那么好他一开始就应该选他了。
刘彻在看到“扶苏”这个早该死去的人出现在他面前,实打实的“长生”的证据出现的时候,他会拒绝长生吗?
不可能的。
无论是轻徭薄赋还是休养生息,终究都是为了国家的延续做出的理性决定,冷静地割舍掉对长生的沉没成本,承认臣子们劝谏中的“没有长生”的现实。
那是因为没有成果,如果给他把成果摆出来,那他绝对不吝于再投资一笔。
如果他自己能长生,哪里还需要纠结挑继承人的问题。
说完这些话,嬴政就开始赶扶苏了:“好了,朕要说的就是这些了,你可以走了。”
嬴政一副懒得理会扶苏的样子,甚至没有说要惩罚他什么,就像是他彻底放弃了扶苏,对他心灰意冷了一样。
扶苏总觉得心里有点过意不去,但嬴政不理他,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再做什么——而且嬴政之前就觉得他吵了。
他还是早去早回比较好。
他怀疑那位过去的赵太后有可能想要找他算账。
赵芸要是找不到他,指不定会脑补出什么东西,让王绾怀疑他就不好了。
.
在扶苏离开之后,嬴政又把蒙毅叫了回来,顺便让宫人给他取酒来。
嬴政本来坐得端端正正,衣服一丝不苟,然而在扶苏离开之后,他浑身上下都猛然一松,把案几上的东西往边上胡乱一推,清理出一片空地来,身体向后一倾,单手撑住地面,手里的笔骨碌碌地滚到了远处。
他仰头,一言不发,只是在宫人把酒端上来的时候他一饮而尽,然后把手臂往边上一歪,示意宫人给他满上。
嬴政的衣袖滑落,露出大半截手臂。
他这副样子还真有几分狂士作态。
蒙毅看着嬴政手里的酒杯,以及被搁置在一边的奏章,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按照他家陛下的作风,如果真的遇到不顺心的事情难道不应该用工作淹没自己。
用酒精麻痹自己算是怎么回事。
嬴政的酒量向来不佳,而且喝酒误事,嬴政不喜欢把时间浪费在饮酒上,除非是有如同灭六国那般的大喜事,不然他都是浅尝辄止,并不怎么享受。
嬴政的目光有些飘忽,平日里积极工作的他此刻脸上露出了几分恍惚。
七岁的自己也许悲伤愤怒,但是与如今的嬴政还是不同。
他记得扶苏刚出生时的模样,那个时候嬴政还算是个少年,他抱着自己的孩子满心都是喜悦。
扶苏不是他第一个孩子,但是却是他的长子,很久之前嬴政就清楚,如果没有意外,他很有可能就是他的继承人了。
他还记得扶苏很小的时候会试图跳起来拉他的手,他的手很软,嬴政都怕把他的骨头捏断了。
他也记得在蕲年宫事变时,扶苏跑过来抱住了他。
他远比七岁的自己更有代入感。
虽然扶苏大了之后就不在试图拉他的手,也不会上来抱他,开始恪守作为长公子的礼节,甚至还学会和他顶嘴……但是嬴政从未希望自己有一天听到扶苏的死讯。
……更何况是以自杀这种方式结束一生。
嬴政在他身上投注的心力远超过他的其他儿女,对他的期许也更甚。
这和他对胡亥的宠爱是完全不同的。
嬴政也就是在扶苏面前强撑,他一走,他就有点撑不住了。
他以为自己已经遗忘当年蕲年宫事变时发生的感觉了,但是当时那种无力感现在再次袭来。
他气得都快握不住笔了。
嬴政真是满肚子的怒火。
谁准你自尽的!朕允许了吗?你的命是朕的!
……扶苏的确也是这么想的,于是听到这是嬴政的命令就直接自杀了。
想到这里嬴政更恼火了,他把手里的酒杯捏得咔咔作响。
嬴政盯着蒙毅看,好像是想要从这个在扶苏出生之前就陪伴在他身侧的臣子那里得到什么答案。
“陛下可是遇到了什么烦恼?”蒙毅感受到嬴政的目光,他谨慎地低头问道。
“陪朕喝酒吧。”嬴政把目光移开,一副不打算和他聊了的样子。
蒙毅看着嬴政一口气喝了三杯酒,忍不住开口劝道:“陛下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不知道臣是否有幸为陛下分担一二。”
嬴政不胜酒力,三杯下肚脸上已经有点翻红了,他摆摆手:“此事你怕是没法替朕分担了。”
现在让蒙毅知道他和扶苏做的事情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了,可是嬴政不知道自己和扶苏之间的事情应该向谁倾诉。
嬴政攥着手里的酒杯,抬头仰望着章台宫的顶端。
华美的装饰与图案无不宣扬着皇帝的威严,沉重威严的装饰自带一种庄严肃穆的氛围,整座宫殿所使用的金银珠玉不计其数,极尽奢华。
如今的皇帝才是天命所归,是此世间最为尊贵的人,他与凡俗间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同,自然要享用这天下最珍贵的东西。
可是此刻,嬴政心中只有一种迷茫。
他确实是这个世界上最为尊贵的人。
可当他准备以一个父亲的身份向别人倾诉心中的痛苦时,四下望去,最后只余沉默。
如果是以前的话,他会把胡亥找来。
胡亥好就好在嘴甜,而且不够聪明,嬴政和他说的很多话,他可能都不是很能理解。不过他就算理解了,他也从未和人说过,一切最后都只是他和嬴政之间的秘密。
胡亥有时候说一些天真懵懂的蠢话,嬴政听着也觉得十分有趣。
毕竟胡亥有时候一些想法是嬴政这辈子都不会产生的。
可是只要一想到胡亥未来可能干的事情,嬴政的头就一个比两个大。
好端端的他想什么胡亥?现在又多了一个生气的点。
之前他不是对扶苏的结局没有猜测,甚至当初他看伯益的表情,猜测得已经很准确了,但他没想到扶苏竟然是以这种方式落幕的。
想到这里,嬴政又为自己满上一杯酒。
“陛下,四公子求见。”宫人前来对嬴政说道。
嬴政抬眼,单手支着脸颊,他的醉意已经上头了,他单手支着脸颊,冷笑一声:“王绾让他来的?”
王绾果然得到了被更新的记忆,也果然和将闾说了。
嬴政眯着眼睛。
他的大脑是有点钝了,但是不是真的不转了。
王绾和将闾都说了多少呢?
宫人安静地退下。
嬴政这个态度基本上就是不想见人的意思。
但是他刚退一半,就听到嬴政开口说道:“算了,让他进来吧。”
嬴政是真的在考虑自己的教育方式是不是出了问题,如果要改,那就应该从现在开始,正好将闾来了,就拿他来试试。
嬴政烦躁地把奏章再次扒拉过来,单手撑着脸颊,再次看了起来,他现在虽然很累,但是身体都快形成本能反应了,闲着没事的时候不找点事情做就浑身难受,等他再次抬头的时候就看到将闾跪坐在他的面前。
他张张嘴,有心在将闾面前试着让自己的态度温和一点,可是什么话都没能说出来,最后只憋出了一句僵硬且阴阳怪气的话:“消息很灵通嘛,听说你大哥被朕骂了,迫不及待地想要来朕面前表现一番?”
蒙毅:“……”
虽然他不知道嬴政和扶苏之间究竟是出了什么问题,但是肯定更多是父子矛盾。
如果不是这方面的话,嬴政根本不会愁到喝酒,他只会想着如何征服困难。
嬴政性格就是个刚硬的,扶苏也是,蒙毅每次看他们父子交流都觉得心惊肉跳的。
他认识嬴政三十多年了,嬴政刚刚那个迟疑绝对是想要说点软话吧?
陛下,您又不是不知道该怎么做,明明想要说点父亲对儿子的话,怎么一张嘴就是皇帝对臣子的训斥?
蒙毅都快大逆不道地想要捂住嬴政的嘴替他找补了。
他看着将闾,将闾脸上那如同面具一样的笑容都快裂开了,但是他还是强撑着说道:“儿臣不敢。外祖也只是说让儿臣多多尽孝,不可有一日懈怠……”
嬴政闭着眼睛,单手撑着自己的脸颊,没有半点动静。
将闾还在说话,他忽然看见蒙毅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示意他安静。
将闾安静了下来,他小心地瞥着嬴政的脸。
睡了。
小剧场——
嬴政:(朕怎么可能人心杀你,你毕竟是朕一手带大的孩子……)
扶苏:父皇,您找我?
嬴政:你的命是朕的,那么不珍惜自己的命是在蔑视朕吗?
扶苏:QwQ
嬴政:(将闾来了,朕要不要和他多说几句贴心的话?朕是真的有点烦闷。)
将闾:父皇。
嬴政:四公子消息真灵通,你外祖给你透了多少消息?
将闾(黯淡):……
蒙毅(崩溃):陛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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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软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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