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光阁在夜色中更显孤冷,苏渡棠刚刚沐浴完毕,头丝随意捆扎,内穿一件中衣裹着斗篷就来了。
谢鸣倾远远地就在极光阁外等候了,见她身着衣物单薄,便脱掉了大氅裹在了她的身上。
“怎么穿这么单薄,”谢鸣倾脸上略带担忧之色。掌门住处本就孤高清冷,入秋后的山间更加寒冷。
苏渡棠似乎并没有将此当一回事,但见他的脸色只能出声安抚。“无事,很快我就回去了。”
谢鸣倾嗯了一声,便走在前面带着她进去了。
极光阁内部由一扇屏风分割开寝卧与书房,书案旁放置了一盏色泽温润的夜明珠,更显清寒。
寝卧地面铺了大面积的狐狸绒地毯,光脚踩在上面软软呼呼的。
老掌门死后,极光阁经过谢鸣倾本人的想法重新修缮,成了现在这幅样子。
四角书案上,放置了一个檀木盒子,里头装着一套翠色麻将。
苏渡棠知道,谢鸣倾本人不喜饮酒,因此与直系亲传弟子娱乐,常常是以搓麻将收尾。她并不会搓麻将,因此也不常与其他直系弟子见面玩乐。
这么多年,交好的直系弟子只钟世庭一人。
钟世庭此人心思虽难猜,但一直把自己放在哥哥的位置,处处照应着她。他有没有二心不知道,但苏渡棠一定是没有的。
谢鸣倾似乎也是刚刚沐浴完毕,只随意披了一件大氅,周身环绕着若有若无的茉莉清香,应是使用了从长安城采购而来的香膏。
麻将盒子被掌门拿起,放在书柜上。
二人在书案边相对坐下,苏渡棠将大氅脱下来折叠整齐后还给了谢鸣倾。室内点了几盏烛火,还有些活人的温度。仙人就是不怕冷,她心想。
谢鸣倾不是不怕冷,而是在这里住惯了。所谓高处不胜寒,人在高处就不会在乎一些杂碎的东西了。
苏渡棠察觉今日的掌门情绪闷闷的,如同一块棉花糖糊在心头,想多说一些话却在万分踌躇思考后止住了话头。
在她想打破这个僵局时,谢鸣倾作为前辈优先开口了。
“在这里还住得惯吧。”
这个问题很奇怪,苏渡棠在琴宗待了五年有余,这么多年过去,已经无法谈论这个问题了。她只能依言回答:“一切都好。”
她看到谢鸣倾长呼一口气,肉眼可见地放松了原本紧绷着的身体。于是打趣道:“师尊是怕我去昆仑就不回来了吗?”
苏渡棠根本没想到她的随意打趣正中了谢鸣倾下怀。
谢鸣倾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何会升腾出这种情绪,设想出这种情况。
“你现在是琴宗弟子,不按门规律法,私自跑路是会受罚的。”谢鸣倾只能这么告诉她,与此同时也是在安慰自己。
“师尊,您多虑了。”苏渡棠一句话将谢鸣倾哽住了。
其实谢鸣倾觉得二人的相处方式愈发诡谲,二人自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如今却到来相看两不厌,恭敬尊重的长辈关系。
在昆仑山上时,小渡棠遇见什么小事都会将他当哥哥般叽叽喳喳地告诉他,可现在呢……他下的命令她会听,他要求做的事情她会做。不是站在某种感情方面,而是纯粹的上下辈方面。
“此行注意安全。”谢鸣倾沉沉道。
他不知从哪掏出一根带子,漫不经心地束起头发,耳间垂落两缕鬓发,使人更显从容干练。“把头发散下来吧。”
苏渡棠哦了一声,立刻把头上的带子取了下来,长发垂落于肩膀延绵至腰间。
“百会穴贯通天地灵气,封禁昆仑之力便是在百会穴上附加作用。”谢鸣倾边说边起身转向书柜,在低处取出一个盒子,里面是早已经过烈火消毒处理的针灸用针。
一宗掌门通晓一些道医方面的知识,不足为奇。
室内静谧异常,入秋后蛐蛐的夜鸣都少了很多。此刻只余谢鸣倾翻找细针,金属碰撞的声音。
苏渡棠其实是有些晕针的,这时也不免有些发怵。谢鸣倾捧着针盒绕到身后,顺势地她也闭上了眼睛。
手掌触碰头顶的时候,苏渡棠的身子不自在地抖了抖。
谢鸣倾沉声道:“别动。”
似乎是一把木质梳子插进了发间,循着发尾徐徐梳下,将头顶发旋的地方分出来。
冰冷的指尖无意地扫过脖颈,苏渡棠不敢动,谢鸣倾也不敢有大的动作。
似乎是察觉到她紧张的心情,谢鸣倾揉了揉她的发顶,低声道:“别紧张,就像以前那样。”
以前那样……闻此,苏渡棠垂眸间,思绪不由得飘出了门外。
……
直到细针在盒中相互碰撞的声音将她的思绪勾了回来,才发觉谢鸣倾已经按住了头顶百会穴的位置。他的呼吸匀称,手间的动作游刃有余,一种无端的信任感在苏渡棠的心里生出。
可是,这时谢鸣倾却停下了动作,应是停顿了须臾才道:“为何为此信任我?”
“百会穴虽然可用作封印灵气运作经脉之用,但同时也是人体的死穴之一。”
苏渡棠摇头:“我知师尊不会害我的。”
“你……”似乎是觉得算了罢。“最近太久不复习,手生了些,可能会有些疼痛,忍一忍罢。”谢鸣倾道,而后便止住了所有的话头。
针尖自百会穴斜插进入,苏渡棠手里随便紧抓握住了一块布料。但想象中的疼痛却并未接踵而至,手上的劲儿也便松了些。
谢鸣倾道:“别拽我中衣。”
“放松。”
苏渡棠闻此,脸上迅速热了起来。如果有一面镜子,她一定可以看见自己耳根红了一片。
“疼吗?”
苏渡棠道:“不疼。”
掌门似乎对自己的技术十分得满意,便为针附了灵力直贯苏渡棠全身的经脉。
二十八蛊虫将内在经脉啃食残缺,但在谢鸣倾的灵力引导下,昆仑灵力顺着经脉游走不断修补着残损的地方,似要将一切回到最初的模样。
重获来自昆仑之源的灵力,使苏渡棠一时无法适应,瞬间竟有些脱力。
谢鸣倾揽住了她的肩膀,尽量不让她倒下。
昆仑之源吸纳世间天地灵力,虽然本源已经渐有枯萎之象,但仍然在体内汹涌如瀚海。
苏渡棠意识有些涣散,眸底已经失了焦。但她知道谢鸣倾揽着自己,呼出的热气不断得喷在耳根,二人此时的行为与亲密无间一词没有什么差别。
但她实在没有力气了,只能将全身的力量靠在谢鸣倾的胳膊上。茉莉花香源源不断地进入鼻腔,眼皮越来越重。
须臾之后,谢鸣倾拔了针,检查后没有出血与红肿。
见她呼吸匀称,才知已经沉沉睡去了。
谢鸣倾的嘴角不自觉扬起弧度,丢了针脱了鞋便将她打横抱起向着寝卧走去。
苏渡棠的睡相安详,偶有嘤咛。打横抱起来的身体似乎柔若无骨,谢鸣倾想她是不是平日里未好好用膳食。
他好希望世间的时间永远静止在这一刻。
卧榻也铺了绒毛单子,谢鸣倾将她轻放在床上,掖好了被子。
便一步不留的出了极光阁。
入秋的冷声将他立刻吹得清醒,他飞身上了屋檐,却见温凌云也在房顶上。
谢鸣倾对于他的到来似乎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寻常人感受不到,我还能感受不到吗?”温凌云道,“这昆仑之源的灵力真是充沛。”
“你就这么放圣女回去了?”他话里开着玩笑,“她一直留在这里,做你的炉鼎也不……。”
谢鸣倾打断他:“不可能。”
“我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琴宗之内也不允许做这些事情。”他的声音降至冰点,极度冷然,“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双修,炉鼎之类的事情。”
温凌云知自己触了掌门的逆鳞,见他不留余地,心里了然。“你就是喜欢苏渡棠。”
“没有这回事。”谢鸣倾却否认了,“当年我将她带下来,完全是承人之托。”
温凌云扬起下巴:“哟,承谁之托?不会是老掌门吧。”
谢鸣倾道:“是。”
温凌云立刻瞪大了瞳孔,凑近到谢鸣倾身旁道:“真的假的啊?”
“他俩有什么关系吗?”
温长老人虽然已经老了,但仍有八卦之心。此时谢鸣倾的一番话勾起了他的熊熊好奇。他对老掌门的为人知之甚少,两个人的交流仅限于在琴宗管理方面的会议。
但谢鸣倾并没有打算告诉他的意思。
温凌云只好无所谓地道:“你现在跟修了无情道一样无聊。”
“我还不如修无情道。”谢鸣倾紧接着道。
风席卷起了地上的黄叶,叶片在风中飘飘荡荡没有定所。温凌云用灵力引了一片质地较硬的叶片,持在手中。
叶片在嘴边一抿,竟吹起了悠扬的旋律,合着秋风带来无限凄寒。
琴宗宗训之一“万物有音”,在此刻被发挥得淋漓尽致。
谢鸣倾似乎想到了什么,简单道:“你马上就要给弟子们上课了,以后说话注意点。”
温凌云兴致不高地哦了一声。
轮到谢鸣倾抓话茬,“怎么?去给那狗屁皇帝表演节目才开心对吗?”天下宗门与当朝的关系一直都不好,甚至有些宗门明令说明不收任何皇族血统的师生子弟,究其根本还是为了维护宗门本身的自由性与私有性。不管温凌云对李崇州的滤镜有多厚,都不能打破这个恒定的规则。
黎民百姓身于水深火热,而皇室却兴修供玩乐的射击高塔。自老掌门开始,谢鸣倾便耳濡目染对皇帝带着几分鄙夷之感。
“去年,南方水灾是剑宗和药宗派人去治理的。当时,你和那狗屁皇帝在哪里?”掌门顿了顿,“在大草原比打猎?在凌云台做着无用的祷告?”
“你我都清楚天子朝圣是最无用的行为。”他的话有些怒其不争,少年得道成仙,站在天界的角度看问题几乎是另一个维度。
温凌云闻此话,也径直沉默了。
谢鸣倾见他沉默,自己便飞身跳下屋檐。留下一句话:“我去陪她睡觉了,您老继续吹凉风吧。”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