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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番外:红尘有你(顾轶篇)

11年,马上要过15岁生日的我,盼着你给我买蛋糕带我出去玩,你却在当天下午就催着我散学后赶紧回家。

我以为你为我准备了什么惊喜,到了家才知道,你是要带我出国。

“为什么这么突然?为什么没有提前告诉我?”我失望地坐在沙发上,看着忙忙碌碌收拾行李的你,隐约感觉到你在逃避着什么。

“没有为什么,你不跟我走,你想跟谁走?”彼时,你急切地拉着我的手,望着我的眼睛,这样问。

“可我还没跟我的老师、同学还有朋友告别呢……”我小声说。

“不用了,咱们以后可能再也不回来了。”你笑着低头摸了摸我的脸,满怀憧憬地对我说。

你离我是那样近,你的饱满光洁的额头,你的明亮如水的眼眸,你的温润有致的双唇,你的线条分明的下巴,你的微微垂下的眼睫,是一种超越了性别的美,美得雌雄难辨,言行举止难掩一身贵气,若生在古代,必是王孙贵族无疑。

你的一个笑容,把我的不甘愿变成了情愿,我义无反顾地跟你走,登上这辈子只乘过一次的轮船,远渡重洋,历经三十多天的风雨去了多少人魂牵梦萦的New York。

落地之后,你紧紧地拉着我的手,跟来接我们的几个白人教授说着流利的外语。

从他们的笑容,我看出你很受欢迎,他们还问我是谁,我只听得懂这一句,用生涩的外语做了回答。

你很高兴,转过身给了我一个拥抱。

回到他们给你提前安排的豪华别墅,看着佣人安顿好一切之后,你总算卸下了这一路走来的疲惫,问我累不累,问我喜不喜欢这里。

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是这样回答你的:“哥哥,我们真的要永远住在这里,永远也不回去了吗?”

你望着我,似乎看穿了我心里的焦虑和不安,回答我说:“现在不可以,等过两三年,你满十八岁了,能照顾自己了,想走,我随时都可以送你回去。”

异国他乡的日子很难过,陌生的人,陌生的学校,陌生的居住环境,陌生的难以沟通的语言……唯一不陌生的是你。

最开始的一两个月,你的那些衣着奇怪的“客人”,总是在夜里来拜访你。你们围着火炉喝着酒,说着晦涩难懂的学术用语,声音很大,吵得我睡不好觉,心情坏到极点,就总是下楼来找你,有意打断你们聊天,你却并不在意,笑着拉着我的手,让我趴在你的膝上睡觉。

虽然那时候很讨厌你身边的“客人”,讨厌你给我请的家教老师,但我还是很开心在那里的日子。

因为那里和国内完全不同,我不是只有周末才能看到你,我是每天都可以看到你,可以听见你说话,可以吃到你亲手为我烘烤的面包、香肠以及很多好吃的地域特色。

院子里很宽敞,种满了花草植物,每周都有佣人上门来修剪清理,整理房间、打扫卫生的事也不需要我动手。

我感觉自己好像生活在世外桃源里,每天醒来,房间里满是温暖的阳光和醉人的花香,走进客厅,还能看见你忙碌的身影。

有时候是坐在餐桌上边喝牛奶看书,有时候是戴着手套在切菜洗水果……

到了夜晚,没有客人的夜晚,你就会打开朋友送你的箱式留声机,循环播放着巨星张国荣的经典歌曲:

“徐徐回望,曾属于彼此的晚上,

红红仍是你,赠我的心中艳阳,

如流傻泪,祈望可体恤兼见谅,

明晨离别你,路也许孤单得漫长,

一瞬间,太多东西要讲,

可惜即将在各一方,只好深深把这刻尽凝望……”

你在歌声里看书查资料,偶尔从最里间的实验室里拿出一些彩虹色的瓶子摆弄。

我在歌声里记单词,玩拼图,有时候拼得累了,就躺在地毯上睡着了。

早上醒来,却总是躺在欧式复古大床上,柔软的灰色条纹被子将我包裹得像个粽子。

不用想,我也知道是你把我抱回来的。你总是睡得比我晚,醒的比我早。

相比在国内,你对我的关心也在与日俱增,仿佛处在一个危险的年代,随时要面对战争、疾病和不可预知的末日降临一样。

过了大半年后,你终于允许我去电话亭和妹妹打电话,每次打电话,你都守在我身旁抽烟,幽暗的眼神常常让我产生天马行空的想象,怀疑我的父母还在世,怀疑你和你姨母是拐卖我和妹妹的“恶人”。

直到后来某一天,我接到了另一个亲戚的电话,确认了你的身份,你是我素未谋面的隔了好几代的伯父。

那个亲戚说他到处在找我,希望我回国,他们会负责我之后的学费和生活。

如果是在刚到New York的前几个星期,我一定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回去,但那时的我一点也不想回去,于是毅然回绝了那个亲戚的邀请。

我甚至天真地以为你一定也是舍不得离开我,所以才带我去了那么遥远的地方。

但是,当我年满十八岁的那个冬天,我兴奋地打电话告诉你,我和同学在附近餐馆刷盘子做兼职,获得人生第一桶金,买了礼物想送给你时,你却告诉我,你要结婚了。

……

09年,你第一次结婚,是为了圆你前妻的梦,给你快要上小学的儿子上户口,你信守承诺要在北京为伊办一场盛大的婚礼,为了一个背叛你贪图你钱财的女人,结婚没几天又离了婚,孩子判给了对方。

你站在门口,眼睁睁看着伊把你送伊的价值三十多万的车子开走,沉默了许久,回过头,忧伤地对我说:“轶儿,我是不是一个很失败的人,永远也不可能获得幸福?”

“不会的,你一定会遇到能让你幸福的人。”

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在心里暗暗念道,那个人就是我,只要你不赶我走,总有一天我长大了,独立了,能够赚和你一样多的钱,我就可以坦坦荡荡地站在你面前,让你知道我的心意。

然而三个月后,又有一个女人带个还不会走路的男孩来找你,伊手里还拿着一份亲子鉴定书。

你的第二次婚姻就这样“不请自来”,维持不到半年,女人趁你送我去研学旅行不在家的时候,把屋里翻得乱七八糟带走了所有值钱的东西,单单留下了孩子。

你幡然醒悟,意识到鉴定书做了假是很久之后的事,那时的你身心俱疲,有什么办法呢,报警找不到孩子的妈,把孩子送福利院你又不忍心,只能继续养着那个孩子。

可你还要上学啊,我也要上学,我们都没有时间照顾孩子,面对房东三番五次催交房租,我同我商议了一下,借了个三轮车搬家,连夜腾挪家里仅剩的能用的物品,去了狭窄黑暗的地下室。

那一晚,孩子一直在哭,你和我守在床的两边一夜未曾合眼,终于等到天亮,你才拿起手机打电话求助你的姨母。

伊是个良善的人,当天便买了机票带着我妹妹来接孩子。

“安安,这一叠(小弟弟)叫什么名字?”临别的时候,伊抱着孩子问你。

你望着我身上穿的印着卡通小龙人到底衣服说:“叫顾小龙吧,他妈妈不要他了,原来的名字也没意义了。等快要上学的时候,我再来接他,给他上户口。”

……

现在,你又要结婚了,和一个放浪形骸的白人女性。

你们什么时候结识的,我不知道,只是听你在电话里说,伊是你在这边的研究所认识,和以前你认识的女人都不同。

一个月前,圣诞节那天晚上,我见到你挽着伊回家了。

伊浓眉大眼,眼珠呈浅绿色,穿着无肩高定礼服,披着一头金黄色卷发,耳垂上挂着镶了珍珠的闪闪发光的耳环。离得近些,我发现伊鼻梁尖挺似乎整过容,许是因为想掩盖自身的缺点,伊涂了浓艳的妆容,凹凸有致的身材做作地扭来扭去,站在你身边就像一朵妖艳的玫瑰花。

伊初与我交流的时候确实博学多闻令人佩服,不说话的时候却是另一副模样,喜欢躺在沙发上搔首弄姿,活像从森林里爬出来的蟒蛇。

我很看不惯伊不分场合的奔放举动,偶尔还凑近我的耳朵说一些带颜色的玩笑话,一回家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

你却很欢迎伊到家里做客,当着我的面和伊拥抱、接吻,仿佛我不存在似的。

从不会一门语言到把这门语言熟练到脱口而出,我用了三年时光,原以为可以永远和你生活在这里,生活在只有你我的家里,每年过节日,你问我想要什么礼物,我总是希望你给我买很多很多的拼图。摆在客厅里,一拼就是几个星期几个月。

佣人们看到我的拼图总是小心翼翼,不敢乱碰,即便不小心碰掉了一两块我也不生气。

可是那天我生气了,我捧着鲜花,提着送你的礼物进门的时候,看见你和伊肌肤相亲搂在了一起,伊坐在我最喜欢的那张桌子上,敞着衣服前襟,露出了像蛇皮一样黑红色的内衣,我的拼图掉到了地上,散了一地……

留声机里,张国荣的歌还在唱:

“来日纵使千千阙歌,飘于远方我路上,

来日纵是千千晚星,亮过今晚月亮,

都比不起这宵美丽,都洗不清今晚我所想……”

我转过身,抱着花跑了,在朋友家住了三天,第四天,你开着车来找我了。

“明天我结婚,你一定要来。”你从车里拿出我第一次过生日时送给我的围巾,围在我脖子上,摸了摸我的脸,笑着说,“那个拼图……过几天再给你买新的。”

我颤颤地迎上你温柔多情的目光,向你提了除生日以外的第一个要求:“我不喜欢这里了,我想回去找我妹妹。”

你点了点头,说:“好,等哥哥结了婚就送你回去。”

你不挽留我,让我很难过,故意想和你反着来,惹你生气,回答说:“你不是我哥哥,表叔同我说了,按辈分,我应该叫你伯父。”

你怔了怔,说:“随你吧,你喜欢怎么叫就怎么叫,我不介意。”

……

“轶,为什么不喜欢这里了?”14年第一次坐飞机回国,你给了我一个临别的拥抱,轻轻抚摸着我新剪的头发问。

我眼眶湿润,贪婪地闻着你身上淡幽幽掺杂着苏烟的沉香味,想要回抱你,可是我不敢,我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前进了一步又想再进一步,最终走火入魔把自己推进了无尽的深渊。

你是结了婚有家室的人,你在国内还有两个孩子,我靠近你就是自寻烦恼,自作自受。

“我想养狗,你讨厌狗,所以我想回家……”我的理由苍白到常人一听就知道是个谎言。

可你却说:“好啊,你还年轻,喜欢什么就去做,只要做了不后悔,你就大胆地去做。养狗,养猫,周游世界,只要你想,没有什么不可以。”

你的话是那样的张扬自信,意气风发,令我神魂驰荡,差点就想抓住你的手,不管不顾地对你说:如果我喜欢你,也可以吗?

但我没有勇气这样问,因为快要到登机时间了。

“轶,记得给我写信,如果实在想不到好听的笔名,就用我以前读书用的名字——顾琼琚。记住,我原本的名字叫顾琼琚,我不叫顾安。”

我排着队往前走,你隔着分离护栏在我身后大声喊着。

……

“你说你是琼琚,不是顾安?”冰凉的液体从我滚热的脸上滚过,我着了魔似的,痴痴地伸出手,搂着你的脖子,一遍一遍地失心疯似的抽着气,喘息着,颤声笑着问你,“你确定你叫琼琚?你真的确定?你确定你是他……”

“是……我是琼琚。”你笃定地点着头,嘴角微扬,握着我的手,抚上你的脸。

“不,你不是。”我摇头,叹息着抽回手,轻轻地点了点你的心口,问,“琼琚是一个怎样的人,连我自己都不清楚。你说你是,那你可以告诉我:他到底爱不爱我?他为什么突然要来找我……”

我悲愤地看着你的眼睛,紧紧地搂着你的脖子,嘶声裂肺:“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他,很多年前就想问,为什么突然要带我出国……为什么趁我睡着的时候会偷偷拥抱我,为什么要把我困在New York三年,不让我回来……为什么我回来了,他就又离婚去了德国,他到底在逃避什么?为什么一听到第一任妻子要把他的儿子苻清予送给人养,他就又回来了?为什么苻清予明明活得好好的,他却骗我说他出车祸死了?他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

“……”你紧闭双唇,沉默不语。

我颓丧地低下头,抵在了你的肩上:“最后问你几句现实的问题,你是不是没带手机,是不是身份/证和银行卡都不能用了?哪也去不了,只想来找我,和我过一天算一天,不管明天是死是活。”

“是。”你应了一声,宽厚有力的手指按住了我的肩膀,轻轻摩挲着我的嘴唇,一下又一下,漆黑如墨的眼眸裹挟着丝丝摄人心魄的欲念,忽然,你的手紧了一紧,缓缓地抬起了我的下巴,亲昵细语,“轶,做了亏心事的人是没有下辈子的,我现在只想要这辈子,你给不给?”

我紧张地闭了闭眼睛,轻吸一口气,难过地说:“行李箱里有一次性床单,开关在门边,等我铺了床,关了灯你再……”

“有圈圈吗?”你松开手,看着我弯下腰摊开行李箱,问。

我红着脸站起身背对着你铺床:“没有!”

“去买。”你站在一边命令道。

让我去买,故意耍我呢你!我咬了咬牙:“不去,要买你自己买!”半夜三更的去买这个,丢人死了!

“去买!”你清了清嗓子,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说了我不去!”我忍着气坐在床的另一边,硬着头皮说道,“你爱干净你就去买,我没买过,也不知道你喜欢用的是什么牌子的。”

“不是我用,是你用。”你坐在另一边,背对着低声下气地说。

我呆住了,满面烧得通红,男子汉大丈夫,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比金子还贵几百倍:“那我也不去,你又不是女的会怀孕,我也没跟旁人那个过,身体没有病,不需要买。”

“不戴,会疼……”你解下领带,脱下了西装外套放在床头。

“反正不是我疼,谁疼谁去买。”我撑着床沿,厚着脸皮说。

你垂下眼帘,坐了一会儿起身摁灭了屋里的灯,仅剩一盏小台灯还亮着,照明的区域有限,离得远的床是灰的。但我还是能清晰地看见你脸上的表情,你心事重重地弯下腰,斜斜地躺在床上,像是忽然失了神力倒下去的美丽的谪仙。

“轶,过来。”

气氛忽然浓烈了起来,四周慢慢地凝聚了许多暧昧的因子。

此情此景,唯美又殇情,曾千百次出现在我梦中,

我不动声色地转过身,虔诚地跪坐着来到你的面前。

“轶,你喜欢我的,是不是?”你问。

“……”何必明知故问,你不是已经知道的吗?

“喜欢,还是不喜欢,回答我?”

“……”你看你,还在问。就算没有那些书信和那个戒指,这么多年,我不信你会不明白我的心。

“帮把我扣子解开。”你抬起一只手挡在眼前,吩咐我。

我颤抖地伸手,目不斜视,小心谨慎地解开了你上衣的纽扣,解到第三颗纽扣时,你忽然将我拉入了你的怀中,仰头吻住了我的唇……

缠绵入骨的咬吮,火热如焚的拥抱,由被动转为主动的刹那,你抱紧了我的脖子,目光涣散地眯着眼睛,嘴里发出令人脸红心跳的喘息声……

“别——”我吓了一跳,慌张地伸手捂住了你的嘴。

不可言说的欢愉持续了半个多小时,你突然抓紧了我的手,喘着气偏过头大声哭了出来,哀哀欲绝伏倒在我的肩头,哽泣着说了一句话:

“轶,我好痛……”

我震了一震,连忙坐起身,看到床单上浸透的几点梅花似的红,我怔愣地望着你,急忙抽开身去拿纸巾擦你的身体,不停地低头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送你医院看看吧……”

你摇着头,执意说不去,我不敢再劝你,怕你闹了愤然离去,想开灯给你好好检查一下,你也不让我起身,只是紧紧地搂着我,靠着我的肩膀坐在床上低声啜泣。

血渐渐地止住了,你躺在新铺的床单上,失神地望着挂了个电风扇的天花板。

“你应该早点告诉我。”我羞愧地说着于事无补的话。

实际上,我几乎没怎么主动,只是在你自虐式的离得太远又忽然靠近的时候扶着你的腰,少叫你吃苦而已。

“轶,出去给我买一包烟。”你抓过自己的外套盖在身上,冷漠地说。

“哦……”我不敢再同你闹气,披了衣裳拿了钥匙出了门。

二月的南京,温度很低,没走多远,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遭了,在屋里的时候觉着热,忘了给你盖被子。

苏烟,苏烟,你最爱的苏烟,这大街上哪里有卖苏烟啊?只有酒店和自助成人用品店还亮着灯。

我看着那泛着荧光的灯,恍惚间想起你叫我去买“圈圈”的时候我没去,你叫我买烟我却去了……

“轶,你喜欢我的,是不是?”

“喜欢,还是不喜欢,回答我?”

我空着手,推开门,看着空荡荡好像从没有人来过的房间,泪水止不住落了下来。

你只是在确认而已,我怎么就弄不明白你的意思呢。

枕上有一封书信,用一包苏烟压着的,我展开信,上面写道:

“轶,我生来就不能决定自己是谁,但是我可以选择死,结束这一生。我的母亲,我爱过的人,都想要我当个男人。可我的心里住着一个女孩,她美丽善良,温柔大方……为了这个梦,我逼死了我的母亲,亲手杀死了知道我秘密的一对夫妻(你的父母),从他们身边抢走了你。

轶,我是个肮脏的人,我的真心不值一钱,无论我放下戒心,靠得有多近,你说喜欢我,也只是说说而已。你是个正常的男人,怎么会喜欢我这样不男不女的怪东西呢。我还是回到我原来该待的地方吧,是死是活,法律自有公断。

轶,你的琼琚不是我,我不爱你了。这世上,只有一个叫顾安的男人,他是个没有心的杀人犯……”

……

2月29日,我回到了惠城。

网络上,电视上,铺天盖地都是你的负面新闻,你的研究所也被推上了风口浪尖,随时可能会面临关闭查封。

刑事拘留,近亲属不可探视,你的律师也拒绝见我。

我在酒店住了一个多星期,期间去见了许多人,你研究所的工作人员,你的儿子苻清予和他的男朋友龚铭允,还有其他与你相识的人。却始终没有人知道你确切的消息,不知道你现在是处于审查起诉阶段还是即将接受审判,不知道你一个人独自待在狭小冰冷的空间里,穿没穿厚衣服,晚上睡觉有没有被冻醒……

我走投无路,打了电话给许久未联系的好友白永龄,寻求伊的帮助。

“永龄,拜托你了,我伯父他现在究竟被关在哪里?你认识的人比我多,一定有办法打听到……”我焦急万分地在电话里恳求伊。

伊冷哼了一声,不紧不慢地道:“你现在想起我了,之前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你为什么不接?”

我只能向伊道歉,说之前那段时间心情低落,想独自一个人去外面走一走,解解压。

伊调侃我:“你是离开龚铭允,一个人寂寞了吧。怎么样?现在玩一圈回来,有没有什么艳遇可以跟我分享分享?”

我无奈地道:“你别再开我的玩笑了,我不喜欢他。”

伊叹了口气:“顾轶,你太不知道珍惜了,送到你面前你都不要。”

我:“打住,先帮我查一下我伯父的事吧,这件事现在对我很重要。”

伊默了默,严肃地说:“顾轶,网上的消息你看了吧,你伯父是个嫌疑犯。当年你父母在温氏商场地下一楼停车场双双被杀,凶手一直没找到,现在却突然有人举报,提供了关键证据,包括你伯父购买身份/证改名的事,对你伯父很不利。在未开庭之前,我无法预知你伯父是否犯罪,但我对你父母那种人贩子没啥好感,死了简直是大快人心。你伯父找到了我师傅,你知道的,他敢接的案子,胜诉的概率很大。所以你不用担心,你伯父今天已经被取保候审了——他身体情况比较特殊,我也不晓得跟你咋解释,先天的……前不久为了逃避侦查跟某个coser结伴跑去南京玩,玩得嗨了,好事成双,遇难呈祥了……”

我惊讶地“啊”了一声:“什么意思?”

伊拔高声音说道:“蠢蛋,就是怀孕了!把那个龟孙子吓傻了跑了,他就回来自首了!”

我脑袋震了震,捂着脸闭上眼睛,好半晌才组织语言问:“你师傅知道是谁举报的吗?”

伊啧了一声:“我偷听了几句,两个怀疑对象,不是桑落酒集团的董事长萧含章就是温氏集团的少总温廷烨。萧含章想要他的儿子萧溯源留在国内,肯定要扳倒你伯父这棵大树;至于温廷烨,你父母死在他家的商场,对他们家造成的损失肯定是不可估量的。我个人比较倾向于萧含章,老来得子,为长久计,做出这种赶尽杀绝的事一点都不稀奇;温廷烨那个家伙没这么疯,要结仇也是找你,不会去找你伯父。”

……

下午五点半,王旭律师事务所楼下,我坐在车上等了近三个小时。

原本想见大律师王旭,却不料见到了你和白永龄,你们肩并肩一边走一边说笑,身边跟着一条黑色的狗。

我跟在你们后面走,快走到停车场的时候,你敛了笑,忧心忡忡地对白永龄说“你觉得顾轶会信吗?”

白永龄:“管他信不信,反正他问我了,肯定就是信了!那个孕/检报告能通过检查那一关取保候审,说明那个医院的院长还是废了不少功夫的。回头你记得把尾款打过去就行了。合作愉快!顾叔叔。”

“合作愉快!”你伸手,与伊的手握在了一起。

……

碎雨涟涟,整座城市仿佛笼在一层弥漫的薄雾中,失了鲜丽的颜色。晚风带着凉意肆意地穿梭在惠大的学院路上,侵袭着刚长出花苞的泡桐树。

你戴着口罩,牵着那条黑色的狗沿着回职工宿舍的路慢慢地走着,像一个无人问津的孤独的人。

你拿钥匙打开了我曾经住过的小房间的门,关门而入的刹那,我快步上前,握住了你的手腕。

“琼琚……”我盯着惊慌失措的你,唤了一声。

“……”你轻呼一声,头往后仰,晕了过去。

十几分钟后,你喝了点梨汤,醒了。你看,你总是这样,不好好吃饭,爱挑食,一看就是低血糖。

“我不喜欢你了。”你摸着被我解开的衣领,偏过了头。

“嗯,我喜欢你就可以了。”我挪了挪椅子,将手里的碗搁在桌上。

你:“我肚子里的那个,不是你的。”

我抿着嘴笑:“嗯,是为了取保候审作的伪,我知道。”

你尴尬地伸手遮住了眼睛:“你跟踪我!”

我含笑握住你的另一只手:“是啊,我喜欢你,所以跟踪你。”

你悲伤地说:“你就不怕我真的是个杀人犯!”

我摇头,望着守在床边睡觉的阿黑,还有屋子一脚的狗笼子——里面还躺着一黑一白两只小奶狗,柔声说:“你不是……你讨厌狗,让我把阿黑送走,可现在,你却还养着它。”

“我是个怪物……”你还在贬低自己,总是看不见自己有多好。

你不知道你从事的研究工作有多么神圣,你不知道自己研发生产的那些药物和仪器挽救了多少人的生命,你不知道自己带领的团队为这个社会做出了多大的贡献,你不知道的太多太多了……

你把这一切都当成了自己的使命,只要你能活一天,你都在奋斗,从不让自己有片刻的放松和懈怠。

你那么热爱学习和工作,不管在哪,永远把这两样放在第一位。

你在北京,你的母亲在惠城,相隔两千余里。你每个月都往家里寄生活费,怎么可能会逼死你的母亲。据我所知,分明是你的母亲与他人相恋,又被那人背叛,一时想不开自杀罢了。

“这不是你的错,琼琚。”我走上去,坐在床边搂着你,我要让你知道,我爱你,绝不是说说而已。

我的唇吻上你的时候,你又抬手遮住了眼睛,不愿意看我,我想要让你看着我,只有去挠你腰,边挠边吻,看你能撑到几时。

“别亲了,我喘不了气……”你推着我的衣服前襟,笑着挣扎着说。

我偏不听,就要吻你的唇,你受不了了,瞪着我说:“你再亲我打电话告你!”

我愣住:“告我?”

“我告诉清予,说你欺负我。”你伸开手掌捂住眼睛,小声说了一句。

我笑岔了气,抓着你的手:“那你打吧,打过去,看他会不会来找我报仇。”说完我笑着掏了掏衣服的暗袋,把某样东西递到你的眼前,“你看,我过来的时候,特意买的小圈圈,你喜欢什么颜色的?”

你慌忙闭着眼睛,说什么也不愿意看我,更不愿意看我买的东西。你害羞的样子真有趣,好像初恋时春心萌动的少年。

我有意逗弄你,握着你的手去摸了那个薄薄的四四方方的密封袋子里的东西,你指尖碰了一下又飞快地缩了回去。

“拿走,快点拿走,不要给我看……”你滚到床里面,急切地催促着我。

“不拿,我还没撕开呢。”我拿湿纸巾擦了擦手,说。

“你闭嘴,不要说出来,我不要听。”

“好,我答应你不说了,你也得答应我,等会儿小声些,不要再嚷出来叫别人听见……”

你红着脸,捂着眼睛,乖乖任我摆布。

有了第一次的亲密接触,第二次容易很多。

不过你还是喜欢拥抱的姿势,不喜欢背对着我。

“脖子不可以亲,亲红了我没脸见人。”你低着头,侧着身躺在我的怀里。

“那样荒唐的孕/检报告你都造得出来,还怕这个?”我俯身扣着你的手指吻了一吻。

你叹了口气,说:“那是花钱买的,尾款还没结呢。”

我想了想,挪了挪身体拥住你,问:“多少钱买的?”

你腾出一只手,伸出三根指头在我眼前晃了晃。

我:“三十万?”

你摇了摇头。

我疑惑地道:“三百万?”

你还是摇头,我有点不可置信地问:“难道是三千万?”

你又摇了摇头,说:“有警察全程跟着,该做的手续一个没落。很难动手脚的,三千万……怎么可能呢,轶,你想得太简单了!”

我眨了眨眼睛,口干舌燥地望着你,你搂着我的脖子,吻了吻我的脸,释然地笑了笑,说:“不管多少钱,我都觉得值,很值很值……”

……

取保候审,你不能离开惠城。研究所的工作也暂时不能去参与,因为你的身份现在是别人关注的焦点,连出门也要戴口罩回避一些媒体的捕风捉影。想和我一起出去游玩的计划只能暂且搁置。

你的儿子苻清予和他的男朋友龚铭允偶尔会打电话向你问一些学习上的问题,你总是热情地给予回复。

不能去实验室,也不能大大方方地和你的那些交往多年的二次元妹纸们拍正片。你似乎消沉了许多,看电视看书都不能排遣你心中的苦闷。

“来,吃个橘子吧。”我剥了个橘子递给你。

你懒懒地放下手里的关于白血病化疗相关的书,接过橘子,问:“甜的还是酸的?”

我说:“有点酸吧,这个季节的橘子都是这样的。”

你咬了一小块,看着我买的一篮子的橘子说:“那你还买这么多?”

我笑了笑,说:“你最近不是喜欢吃嘛,一天好几十个,我买得少了,怕不够你吃呀。”

你抚着额头说:“我感觉我这段时间不工作,天天在家里不是吃饭就是看书看电视,好像脸有点胖了。”

我连忙否认:“没有啊,你一直都是这个样……”

话说到一半,你的电话响了。

“喂,顾总。”是你的女秘书打来的,问你现在在哪。

你吧唧着嘴说:“在我侄儿顾轶的家里。”

女秘书小声问:“顾教授在旁边吗?”

你似乎意识到有点不对劲,直起身问:“什么事?直接说,不要吞吞吐吐的。”

女秘书:“顾总……那个医院的院长找到研究所来了,说那个尾款他们不要了,您的报告本身就……就……就不需要作假。”

你呆住了,脸色煞白,一手握着没吃完的橘子,一手握着手机看着我,

两行清泪从你的眼角流了下来,你张了张嘴,目无焦距,颤颤抖抖地摇头:“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是真的……不可能……不可能的……”

我怔怔地走过去扶着你,你一下子软了膝盖,抓着我的手,一把抱住了我,哭到捶打着我的背道:“我不要……我不喜欢小孩子……我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是在南京那一次吗?怎么会……才一个多月,就一次,一次怎么可能就有了……不,我不要……轶,我不要这个孩子……生小孩会痛的……我不要生……”

我心慌意乱地抱着你,安慰道:“别担心,可能是那个院长骗你的,或者是他们搞错了测得不准确……下午我带你去医院,再检查一次确认一下……如果真的……真的有了,你不想要就不要……我绝不拦你……”

……

产科彩超室外,我徘徊着,心急如焚地等了你十几分钟,终于看到你拉开门,低着头拿着报告单走了出来。

“怎么样?”我上前握住你的手,问。

你不说话,红着眼睛拉着我的手走到人少的地方,把单子塞在我的手里,背过身去面对着墙。

我颤颤惊惊地拿着那三张薄薄的报告,白纸黑字配着几张彩图,还有一行一行的真实的数据……

回家,你坐在副驾驶座上一直流眼泪,眼泪流干了,傻愣愣地靠着窗户,不是在睡觉,而是在思考。

这家医院的院长给你说了什么,我没有进去,但我看你的脸色大约能猜到一些。我不敢问你什么时候去做掉,也不敢安慰你,或是问你晚上想吃什么……

我知道我说什么都没有用,都会叫你伤心难过。可我不敢离开你,你现在精神上所受的折磨是世间千百万人都不会遇到的痛苦。

你需要时间去接受,而我,是你的归属。

我爱你,琼琚。

你不爱的,我也不爱……

感谢阅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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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番外:红尘有你(顾轶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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