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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是她。

“你居然不知道?”

琮怀任由弟弟啰嗦,沉默不语,不知怎么的,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大,慢慢在地心踱着。天光泛起鱼肚白,园子里引了定方渠的活水,晨曦氤氲的水汽朦朦胧胧。前些年得了些千瓣玉蝶的种子,封在草木灰里差点儿给忘了,如今终于想起来,洗了灰、育了苗,细细埋进淤泥,入了夏,荷塘渐渐地就翠云千叠了。

她买那些箭矢做什么使?怎么可能是她?衣裳大约是太学里的女郎所穿,休沐的时辰也对得上,虽有千万种可能,但鬼使神差地觉得与她有关。求证的心情越来越强烈,甚至有些迫不及待了。

沛怀一屁股坐在了矮塌上,自顾自喝起了茶,“周载训那儿还没有消息吗?倒是奇了。”

“他昨日被圣人留在禁中,不必管他,周载训必定拿此事作伐子。传消息给安平王吧,好歹提防着点。你不要出面,照例让王夏去找阿翁。”贵人语迟,越想知道的,越不能说。闲闲牵起袖,挑着墨锭,上好的歙砚质地坚丽,金声玉德,沙沙的打圈声让人凝神定气。

“晨钟还没响,再等等。不过舅舅早知道晚知道有何区别,还不是什么都做不了。”

“话虽如此,姿态还是要有的。”

沛怀不置可否,“阿兄,三年前周载训和元将军的事你还记得吗?”琮怀没有抬头,沛怀自顾自说了下去,“上次的不了了之,如今又出大案,何不参他一本。”

天光渐渐变亮,连枝灯树的光影摇曳阑珊,磨墨的窸窣声响停了下来。

“嗯,言之有理。今日郑府摆宴,你也快去准备吧,不可迟了。”沛怀呵气连天,求之不得,应声而退。

琮怀抬头,看着那圆领衫慢慢笑了起来。高声叫人送来水盆,遣退仆妇,自己扯了根襻膊戴上,小心地拿巾栉一点一点擦着衣服上的血迹。

布帛、彩缎、帷幔、毡毯等等一应事物静静停在厢房内,被彩绸缠着的木杆少说也有百根,最短的也有六尺。还有豫瑛从沙州带来的祈福经幡数顶,佛像挂毯数十张,各色礼仪器皿数箱,抬这些大家伙去郑家,和行军打仗安营扎寨似的,明日起帐的队伍必定浩浩荡荡。

此番搭青庐由女家主事,天还没亮,豫瑛便吩咐侍女熏香点灯,一声声催促道之起床。道之昨日睡得晚,在床上滚了又滚,挣扎着倚着坐了起来,眼皮直打架。左右仆妇一把将她架起,也不管她睡眼惺忪,直接开始替她穿礼服、系佩绶、戴蔽膝。到了梳头上妆,道之坐着就睡着了,左右直打晃。豫瑛没法子,绞了烫毛巾朝道之脸上招呼,道之烫得哇哇大叫。贤之坐在旁边直发笑,“幺娘很少这样打扮,好像今日要出嫁似的。”

“这么热的天,裹这么多层,娘,回头我都要臭了。快别抹面脂画斜红了,汗淌得一条条的糊在脸上,好看相吗?”道之左突右闪,不想上妆。

“幺娘面若桃花,不上妆也气色好。”柯阿姆安慰道。

“真拿你没办法,梳头戴冠吧。”说罢命人捧上花冠,道之看了吓了一跳,忙问是否逾制,豫瑛笑了:“才五钗就吓着了吗,这是摄盛,嫁娶仪肇早已上报官案,明日你长姐的冠子更大呢。

重重的冠子朝头上一舂,差点没把道之的脖子给压断了,走路都得梗着,只能由人牵着进了家祠。衡之早就到了,戴着黑缨冠,着青色礼袍,身挎错银鎏金宝剑,神采奕奕,一点也没有心事的样子。兄妹二人敬上椒酒,请了吉卦,拜过耶娘,便领着同族的小侄子侄女浩浩荡荡出发。

郑家今日门洞大开,郑家大郎郑鼐和静候的典仪侍从们一溜排开。一行人下车行礼问吉,随后便被请入府内。小侄子侄女捧着五粟和果子走在前面,衡之道之一人捧着丝绸彩帛,一人捧着红布扎好的柳枝,仆从们抬着箱子鱼贯而入。府中西南院落辟出了一块吉地,早已收拾停当,祝祷焚香,献上祭酒。小侄儿侄女们奉上五粟和福果子,齐声念道:“吉辰启,丰衣足食,子孙满堂。”典仪缓缓唱:“缇帷连百子,供帐为同牢。祈愿成纳后,千秋守吉昌……”祝词唱罢,郑鼐捧出铜钱,由道之撒向东南西北四角,衡之插上柳枝,便可以吩咐仆从们开始搭青庐了。

“恭喜恭喜……”郑鼐叉手行礼。

“郑大哥辛苦了!”道之连忙向前还礼,许久不见故人,道之很是高兴。

“小妹还记得我!今日辛苦舅兄和小妹了,为着赶吉时起了个大早。”

衡之上前询问小宴的安排,两小儿见小叔在和人说话,实在是无趣,小侄女牵着柯姆的衣角不住地打哈欠,一旁的侄儿已经撑不住,一屁股坐在假山上打起了瞌睡,柯姆赶紧上前抱起来。

郑郎君见状连忙吩咐仆妇带孩子先去房里休息,“厢房已经备好了,可先去休息更衣,过半个时辰在西苑吃早茶,小戏班也请来了,给大家解解闷。中午是小宴,亲朋小聚一下,今日个少饮些酒,夜里说不定要熬个通宵。”

“我哪能健忘到这种地步呢,大哥哥这般细心,可见是真心疼我们了!”

“幺娘你先去吧,这里有我。”衡之支开旁人,转头便和郑鼐聊起了昨晚之事。

“……审得如何了?”

二人渐行渐远,说话声音也听不到了。道之压住好奇心,得想法子套兄长的话了,由人引着路,拐进一个小院。

庭内种着一棵巨大繁茂的石榴树,几乎罩住了整个四方天井。好不容易安定下来,连忙让侍女替自己摘下冠子、脱掉大袖衫松快松快。屏退左右,正准备在胡榻上歪一歪,忽听得外面风吹着树叶沙沙响,不知哪里竟有驼铃的声音,道之太熟悉这声响了,拽了一条帔帛便起身去查看。

树上也没有驼铃啊,这是自己听错了吗?绕了一圈毫无收获,许是自己的幻觉吧。正准备回屋,一转身,一个黑影直朝自己压来,那人戴着风帽遮住了大半张脸,罩衫和袍子都是黑的,跟黑无常一样。

光天化日竟有贼人入室,道之吓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回过神来想大喊救命。那人快她一步绕后捂住了她的嘴,跟拎小鸡一样反剪住她的两只手。道之惊恐连连,拼命扭动挣扎,上气不接下气,嘴里只能发出呜呜叫声。

那人力气实在是太大了,道之体力不敌。那人见状轻笑了一下,将道之贴得更近了。粗重闷热的鼻息直接从耳畔吹来,道之浑身颤栗,一身身冒着冷汗,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张嘴就狠狠咬住那人的手。对方吃痛,但没松手,终于开口说了句话,掐着嗓音,认不出是谁:“别动!别惹出火来。”

道之眼下完全受那贼人掌控,吓得一动不敢动。到底是年轻女郎,惊惧之下,眼泪哗哗往下流,那人触到了泪水,犹豫了一下,手上松了松劲。感觉到后人的停顿,道之摸出袖子里藏着的小刀,使出浑身力气朝后狠狠扎去!那人显然没料到这一出,闪身不及松了手,道之旋身逼近反客为主,拿刀狠狠抵住了他的喉管。

那厮看到了熟悉的琥珀金刀,轻笑了一声。虽被胁迫却毫不慌张,居然唱起了歌,荒腔走板,怪异至极。

“……生生世,南北西东。伊可知,那月是引魂侍,那花是渡魂奴,石榴红时曲终了,阑风渐紧,芳魂渐醒……”

这是什么恐怖咒词?简直是活见鬼了!道之只觉得瘆得慌,身上冷一阵热一阵。

“谁派你来的!”

黑影顿住了,隔着风帽定定地看着道之,好似在出神。微风徐徐吹过,驼铃又遥遥地传来响声,道之伸手欲摘了他的帽子,他抬手一记手刀便把道之劈晕了过去。

“幺姐儿,幺姐儿,快醒醒!”柯姆见时辰到了,左等右等不见道之出来,连忙进屋查看。

道之天旋地转头痛欲裂,像做了一场大梦一般,神识脱离了躯壳,挣扎不得。

“阿姆,我醒了。”在阿姆的一声声呼唤中,渐渐睁开眼,帷幔重重看不真切,不过这肯定不是在树下,自己竟然躺在榻上。“阿姆…我真撞见鬼了,好难受。”

柯姆连忙扶道之坐起来,见她脸色苍白出了一身汗,担心地靠了靠头,还好没有发烧。“这是怎么了,才一个时辰的功夫,万幸衣服带得全,奴服侍你把里衣换了。”

“好,大概是择床吧,睡不安稳。”

柯姆摸了摸道之的脸,心疼地碎碎念:“你打小是我养大的,可怜母亲不在身边,好不容易团聚了,又要去上那劳什子的官学,什么都要亲力亲为,简直比在沙州还苦。沙州虽然气候熬人,好歹郎主疼你,郑使君待你也跟亲女儿一般……”说罢倒了一口水喂给道之。

缓了缓精神,听着阿姆久违的念念叨叨,道之眼眶有些湿润,忍不住捉住阿姆胳膊摇了摇,“阿姆最疼我!”

“别给奴灌**汤了,快,起来吧,把衣裳换了。”

道之嘻嘻笑着,和阿姆打了两回岔,觉着身上好些了,换上团花褙子和八破裙,照了照镜子,印堂不发黑,应该不要紧。

正准备出发,突然身上一阵寒意袭来,“呀,感觉有点冷啊。”

“要紧吗?昨夜个喝那些凉酒,不受凉才怪……”

“不必了,突然又觉着好些了,咱们快走吧,别最后一个到,太难看了。”

阿姆担忧地看着道之:“不舒服立刻和奴说,咱们先去点个卯。”道之笑着点了点头,拉着柯姆出了院子。

“如何?”

“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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