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悠勾了勾唇角，道，“不。”
他弯下腰，撩起谢翎散落的白发，轻轻别到他耳后，问，“想离开这里吗？”
谢翎身体僵住，却没有避开他的动作，反问，“去哪儿？”
“自由联盟。”
谢翎缓慢地眨了眨眼，轻声说，“原来你是联盟人。”
秦悠叹了口气：“我的大少爷，先去救你想救的人，回来再找我算账，嗯？”
只这一句，就干脆地承认了谢翎所有的猜想和怀疑。不等谢翎再说什么，他重新给手枪上膛，一边往外走一边道：“我在这一片等你——你能找到我的，翎。”
扣动扳机，枪声炸响，重物落地。
谢翎利落翻跃横梁，撑着熏红的眼眶，一点点找起来。他没有浪费力气去喊，也不指望埃兰那家伙会回答他。他凭着所谓的直觉东走西晃，也是碰巧，看见转角台阶上有一个模糊的人影。
他三步并作两步，刚跑到第一级台阶，就看见楼上倒塌的木门正在一点点下滑，而前面的人抱膝坐着，几乎贴上了跃动的火。
谢翎立刻往上跑，就在木门滑过第一级台阶的阻滞时，一把拽住埃兰的手腕，往下一跳，把人拽了下去。身后，木门滚落，火星四溅。
谢翎拽着埃兰继续跑，突然听到极轻极轻的一声，“疼。”
他没有回头看，只是冷声道，"受着。你活该。"
手上传来黏腻的触感，身后的拉力陡然加大。谢翎不得不转身，勉强支撑住少年的身体，挪到一个暂时安全的角落，扶着他坐下来。
这个时候，谢翎才能好好看一眼埃兰把自己作成了什么样。手臂上的几道伤口像是被扩大的血痕，正汩汩流血；白袍破破烂烂，露出的肌肤上全是青紫的磕碰。
他蜷缩着，呼吸很浅。似乎意识到他们停下来了，才勉力睁开眼，轻声问，"死了多少人？"
谢翎撕下衣角绑住他的伤口，道，“死完了。”
埃兰显然是不信的，却笑起来，执拗地问：“全死了吗？哥哥也死了吗？”
不等谢翎回答，不远处突然传来爆炸声响，震**及到这个角落，墙又倒塌了一片，连他们抵着的墙也爬满裂纹，摇摇欲坠。火渐渐将他们包围，愈来愈近。
“.......这下是真死了。”谢翎平静地陈述道。
埃兰疑惑地眨了眨眼。
谢翎干脆坐下来，抱膝面对他，问，“你死，和你哥死，对你来说有什么区别吗？”
埃兰摇了摇头说，“没有哦.......林，你听，墙后面有人。”
“嗯。”
“你不求救一下吗？”
“离得太远。”
谢翎突然想起不知在哪本诗集里看过一句话，【我这一生离岸太远，以至于求救时，都像是在挥手告别。】
“梅桉”还是猜错了一点，他并不是一定要把埃兰救出来。埃兰不是谢羽，他分得清。其实在看到埃兰的那一刻，他就觉得，留在这里或许才是埃兰想要的归宿。
一起留在这里也不错。
谢翎闭上眼睛，在吵闹的炙烤声中，努力倾听自己的心跳。一直被刻意遗忘的一幕幕场景在脑海里一遍遍回放，直到现在，他才好好打量起它们。他就像一个局外人，冷漠又有些新奇地看着，发现了很多新的东西。
【教皇.......格莱雅......实验.......】
【Aur16】
【活下去】
“.......护卫队来的太迟了，殿下.......”
“不能怪他们，星兽潮.......”
“那些边缘星球和帝都有什么关系？你们都给我走，我不想听——”
墙外的声音陡然清晰起来，把谢翎的思绪拉回了现实。他下意识起身，半跪在埃兰身前，捂住了他的嘴。
埃兰似乎刚想开口，此时只能干瞪着谢翎。
杂乱的脚步声和着枪响，渐渐远去。就在两人以为都走了时，墙外突然传来熟悉的嗓音，仿佛一句喟叹。
“......殿下，何必.......”
“梅桉在哪里？”
“殿下。”
“我问你，我的老师梅桉，在哪里？”
到这一句，夏里斯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了。他不管现在情况有多危急，不管随时可能发现他们的杀手，不管迟迟未至的护卫队，只想要一个无关紧要的答案。
谢翎垂下眼睫。埃兰看不清他眼里的是什么，也不知道这几个人之间的关系有多复杂。但他猜，那双蓝眸里，大概有怜悯。
因为谢翎也是这么看他的。
“梅桉”似乎打算摊牌了，道，“您早该猜到了，殿下。”
“你到底是——”
“我是梅桉，他也是。梅桉这个人，只是为了某个目的而存在的——”
谢翎正凝神听着，埃兰突然开始剧烈挣扎，狠狠撞上脆弱的墙体。同一时间，蔓延的大火、崩塌的碎石、迅捷的子弹全都铺天盖地涌来，淹没了一切。
夏里斯的眼里一片猩红。他看见白袍的教徒抬起枪口；随后视野被秦悠挡了一半，青年反手就是连枪，弹夹却在第三下空了；另一半视野里，白发少年从废墟里艰难地爬起来，扯下披风围在另一个少年身上，拉着他站起来。
夏里斯喃喃，“为什么.......”
为什么圣白鸽会的人会参与刺杀，为什么不知真假的“梅桉”会救他，为什么又见到了——
“哥哥！”
少年的声音并不大，但足够他们听得一清二楚。他的嗓音略带沙哑，却很冷静。
秦悠放开夏里斯，转身肘击击退一个教徒，夺过他的枪，对准白发少年扣动扳机。
那一刻，夏里斯呼吸一滞，却看见少年直勾勾地盯着“梅桉”，停下动作，定格在原地，微微向左侧头。
子弹擦过他的苍白发尾，直直打入了他身后教徒的右肩。那人痛呼一声，手里的枪掉了下来。
秦悠反手解决近前的教徒，扫视一圈，最后目光定格在某个方向，又看向谢翎。与此同时，谢翎拉着埃兰贴着倒塌的墙体，快速向秦悠指出的薄弱口移动过去，与秦悠和夏里斯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一个燃爆弹投过来，在地上滋滋冒火星，滑稽地旋转一圈。
时间好像一瞬间被拉长，一秒似乎有一个世纪。橙红火光倒映在埃兰碧绿的眸子里，随后一道亮光乍然擦过，闪得他流了泪，却固执地没有闭眼。
那道金属擦出来的亮光一闪而逝，带走了燃爆弹，在离他们十米远的地方爆炸。
刚炸完，就听秦悠咳了两声，道：“太慢了！”
一道更熟悉的冷冽嗓音在埃兰身后响起，“你以为圣坛的人好对付？”
埃兰愣在原地。谢翎抬了一半的手重新垂下，另一手拉住埃兰躲开飞来的子弹，似乎根本不惊讶。不惊讶一个钢琴老师——或者说一个管家为什么受过军事训练，不惊讶恤孤院的院长为什么枪法如此精湛、为什么站在圣白鸽会的对立面。
他想，和他这位管家玩到一处的，能是什么简单的人。
尚泓护着两人到突破口，大声问又被逼退的秦悠：“能再撑一分钟吗？”
秦悠气笑了，一边闪身一边恶狠狠道：“你来......试试！”
尚泓头疼地丢下空枪，离开谢翎和埃兰两步，重新抢了一把。再回头时，已经看不见两个少年了。
.......这回真的要交代在这里。
究竟为什么会有人在今天刺杀太子？为什么圣白鸽会的教徒都跟疯了一样冲过来？他们到底想要什么，太子身上究竟有什么？
问题太多，尚泓干脆全都抛之脑后，迅速计算了一遍所有方案，结果很一致：只有他和秦悠两个人带三个孩子，根本跑不出去。
但他还是转头吼道：“转七点钟方向！这里被堵死了！”
来不及。对方的人不要命似的堵上来，压力全部集中在太子那边，至少得再有一个人接应。
秦悠显然也明白这一点，但这是唯一的出路，现在完完全全是在搏命。
尚泓祈祷那两个孩子够聪明，已经跑了出去；即使出不去，他也没法再管了。他迅速向太子那边移过去，试图卡点接应，却被一人拦在半路。
夏里斯倒是识时务，身形也够灵敏，没有给秦悠造成太大负担，可秦悠还是疲于应对。
尚泓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教徒躲在树丛后，悄无声息地举起枪——秦悠眼神一扫，也发现了。
尚泓看见秦悠动了动唇，听见了一个清晰的字眼——
“翎。”
树丛后的教徒动作僵住，瞳孔涣散，手指垂落。
夏里斯就站在树丛前方不远处，目睹了那几颗斜后方飞来的子弹穿过血肉之躯。他转身，被赶到的尚泓带着冲出重围。
终于停下来的时候，他大喘着气，看见他的老师半身染血，半跪在凌乱的鸢尾花丛里，将白发少年的头按在自己右肩上，低声安抚着。在他们身后，火光漫天，尘埃纷飞，好像一幅旧时代描摹地狱的油画，却与两人诡异的和谐。
秦悠一遍遍从少年的发顶抚到后颈，哑声道，“好了，没事了.......他该死，你做得很好......”
谢翎死死抓着秦悠的衣袖，竭力克制的颤抖终于一点点平复下来。他无意识地蹭了蹭，抬眼对上夏里斯的红瞳，暂停几秒，垂下了无神的眸光。他的手却依旧没有松，因为后坐力震裂的虎口还在流血，和秦悠衣袖上的血混在了一起。
察觉到谢翎缓过来，秦悠笑了一声，终于本性暴露似的：“干得漂亮！”
随后他放开谢翎，停顿了一下，才慢慢站起身。不远处，护卫队与大臣正在赶来，挥舞双手，焦急地呼喊着。
秦悠看了一眼，扶着少年的肩站稳，向夏里斯行了最后一礼。
“抱歉，殿下。”
说完，他喊了一声院长，一旁正检查埃兰伤势的尚泓头也不抬，应了一句知道了，等他交代完。
秦悠：“.......你最好快一点，在十秒内解决。”
秦悠被迫再次面对小太子。这次小太子不仅怀疑他，还逼视着谢翎。趁那群没用的大臣还在找人，夏里斯直截了当地问：“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您该知道。”
秦悠缓缓吐出一口气，微微一笑：“殿下，记住，这是'梅桉'教给您的最后一课——不要相信任何人。”
“护卫队为什么迟迟到不了，皇后的病为什么突然好了，'梅桉'为什么会存在，谢议长一家出事当晚为什么会无人救援——”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手里却抓紧了谢翎的肩。少年微微侧头蹭了蹭，他一顿，继续说下去。
“没有人能告诉您真相，除了您自己。”
【我这一生离岸太远，以至于求救时，都像是在挥手告别。】
出自英国女诗人Stevie Smith的诗Not Waving But Drowning.
【I was much too far out all my life
And not waving but drowning.】
*
存稿无..........裸更局，启动！！
(ＴV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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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二十章 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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