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偌大的客厅里。终端投影的光屏占了一整面墙，上面东一块搜索记录，西一块清单，最上面还有“取得舍友芳心的一百种方法”......
简直比地上堆的东西还乱。
谢翎跪坐在毯子中间，把书一本接一本丢进行李箱，一脸冷漠。偶尔抬一下头，看见对面兴致勃勃的秦悠，忍不住又吸了一口气：
“你怎么这么——”
“体贴周到负责？”
秦悠弯起桃花眼，把一个盒子塞给小机器人。小机器人屏幕一闪，放个烟花，欢快地滚到谢翎面前，把盒子递给他。谢翎懒得去吐槽某人自己给自己贴金的行为，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个银白色的终端。
“军用的哦，终端已经被联盟军部加密过了，附上了一套内部网络。记住一点——”
秦悠竖起食指，抵在自己唇上，笑着强调：“保护与监视并无不同。”
“嗯。”
“......就一个‘嗯’？”
“......嗯？”
谢翎正在摆弄终端，闻言，有些迷茫地抬起头。
秦悠长叹一口气：“终端是我买的，挑了最新款呢，不感动一下吗？”
谢翎抿唇，似乎正在思考怎么表达自己的感动。思考半天，他郑重地说出两个字：“感动。”
秦悠：“.......算了，让你夸一下人比杀人都难。哎，想当初我入学的时候，秦娴还不知道在哪个战场上晃悠，连我什么时候上的学都不知道......”
其实是连他几岁都快忘了吧？就那样，还想让他喊她姐，真是把人给能的。
秦悠恹恹地垂下眼，懒声道：“喊我一声哥总可以吧？”
“哥。”
秦悠“唰”地抬头，一改之前不知从何而来的低落，一幅受宠若惊的模样。但还没等他惊完，谢翎又问：“秦娴？”
“哦，我姐的名字。”秦悠想了想，补充道：“秦汉的秦，娴雅的娴。”
“秦汉？”
“朝代名，古地球东方史的内容。军校比普通学院提前招生，所以有些中学学的知识得在一二三年级附带着学一学——放心啦，除了神话史都很水的，考核很好过。”
秦悠笑眯眯地支起下巴，等着谢翎接着问“为什么”。
然后就见谢翎低下头继续摆弄终端。
秦悠：“.......”
就在秦悠忍不住再次骚扰他时，谢翎抬起头，说了三个字：“终端号。”
秦悠立刻被哄好了。报完终端号，他威逼谢翎给他备注成“哥哥”，笑得颇满意。
谢翎不忍直视，撇开头。
他是想借此机会问一下真名的。这家伙也不知道是心大还是什么，到现在也没告诉谢翎自己叫什么名字。
......应该只是心大吧？
谢翎有些不确定地想。
*
今天是谢翎进入中央军校第一天。秦悠让小机器人帮他把行李托运进去，就去军部报道了。
大门缓缓合拢，谢翎收回视线，跟着教官走进教学区，找到班级。军校的跳级考核每月一次，参与名额有限，每次都很难抢。谢翎决定先继续狂补，过两个月再去考——毕竟他要跳两级。
顺便一说，军校的前三个年级管制比较严格，训练、教学基本都是年级组织统一进行，学科教学时间长于训练时间。所以对于参加跳级考核的学员来说，最难过的反而是身体素质这一关。
对于谢翎一个白板而言，两关都很难。于是他几乎把自己的时间排满了，天天早出晚归。一二年级的宿舍是六人一间，他所在的宿舍本就缺人，加上他也只有四个。饶是如此，一个星期都快过去了，他连舍友都没认全。
于是，这一天的傍晚，他看着面前找自己去参加活动的同学，陷入沉思。
“可算......呼......可算找到你了......谢同学！老师说这次参观是年级统一安排的上级领导会视察不可以请假偷偷去训练！！”
男孩大喘着一股脑说完，然后看着他，一脸期期艾艾。
谢翎道了谢，犹疑半晌，“嗯，你是——”
男孩气得跳脚：“我就知道你没认出我！啊啊啊气死我了！我是曲柯，你下铺的，曲——柯——”
“抱歉。”
谢翎的表情十分真诚，曲柯一噎，气也消了大半，嘀嘀咕咕：“真是的，好在是我，要是换成阿白那小子，指定要和你打一架......”
他带着谢翎走回教学区，接着道：“我刚刚说的白·尤里，是睡你对面上铺的，跟你一样天天疯狂卷，好像也想要跳级；我们宿舍最后一个是林木木.......”
他歪头思考了一会儿，继续向谢翎介绍，“他呢，和我一样中规中矩。唯一特别的是最近每天晚上五点他都要蹲金鹰网的消息，雷打不动——等等，你知道金鹰网吧？”
谢翎点点头：“嗯，军部专用网络的第三分支——”
曲柯抽了抽嘴角，立刻打断：“停！不要一言不合背课本啊！你是不是从来都没上过这个网的外接通道？”
谢翎十分诚实地摇了摇头。
“外接通道是专门给军校生和军属提供的.......”
说到这里，他们已经看见了大部队。曲柯向其中两个缀在队伍最后的男孩招招手，拉着谢翎跑过去，轻声补完了上一句话：“每天五点，更新军部失踪名单以及牺牲名单。”
谢翎一怔。等他反应过来，他们已经溜进了队伍，一个男孩给了他们俩一人一拳。曲柯喊着“混蛋阿白”就揍了回去，对方笑嘻嘻地接下来；一旁男孩推了推眼镜，无奈地挡在他俩中间，向谢翎投去求助的目光。
谢翎上前把混乱的三人分开，三个人都气喘吁吁地笑起来。回过神，谢翎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也笑了。
夕阳悬挂在天边，没有晚霞，只余漫天金红底色。一年级的学生进入荣誉长廊，听着冗长的光辉历史，被满墙金光迷了眼，昏昏欲睡地点着头。
一直到优秀毕业生名录，许多人才兴奋起来，叽叽喳喳地说着这个是我叔叔那个是我妈妈......好不热闹。
谢翎也抬起头，看完这一条廊道里的毕业生，最新的还是一年前，但是没有一个姓秦。他皱起眉，拍了拍身旁的林木木：“所有的优秀毕业生都在这里吗？”
林木木目光定格在一处，回道：“不是。前面还有一条走廊，那里的毕业生才是真正的精英——他们拥有联盟颁发的金鹰勋章，但是因为保密要求，我们是看不到的......”
谢翎眯了眯眼。他可不觉得那家伙连普通优秀毕业生都算不上，那么就是在那里了。
白瞥见谢翎垂眸思考的模样，不禁道：“喂，你不会打算偷偷进去看吧？你有什么亲人在那里吗？”
谢翎摇头，郑重说：“我是遵纪守法的好学生。”
白：“......我信你？”
谢翎：“谢谢。”
白跳起来，这时，曲柯插进来打断了他的动作：“嗨！木木，这就是你小姨呀~”
“对......我从小就跟着她长大.......”
外面忽然响起钟声，一声长一声短，悠扬而遥远。之前谢翎一直没想过，为什么中央军校会在这个时候广播钟声？
现在他明白了，每天傍晚五点响起的钟声、明明没有钟却一定要响起的钟声，是哀悼，是最崇高的敬意。
曲柯眯了眯眼，“她叫阿丽塔......”
“......”
“......木木？”
“林木木？”
曲柯猛地转头，看见林木木的瞬间，整个人失了声。
终端投影出一张小小的名单，在他们眼前缓慢旋转——
【牺牲名单】
【......】
【第227号星兽战场，三星上校（二级指挥官预备），阿丽塔·连卡】
林木木极其迟缓地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定睛再看，又揉了一遍，一遍又一遍......
“林木木！”
白一下子按灭他的终端，谢翎抓住他的手腕，强迫他停下手上的动作。林木木抬头，通红的眼睛看向他，眼眶再也无法承受泪水的重量，眼泪大颗大颗砸下来。
“为什么，为什么.......”
曲柯抱住了他。
“为什么啊......她是在一个星期前失踪的，可是那时失踪的有整整46个人啊，为什么只有她确认死亡了啊？”
没有人能回答。
曲柯和白都沉默着，拍着他的肩，赶走其他围过来的同学。谢翎不擅长应付这样的场面，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悲伤，他默默松开手，打算去帮林木木给老师请假。
他转身穿过人群，有不少人也打开了这张名单。忽然间，一个名字牢牢吸引了他的目光——
【第003号星兽潮，二级指挥官（一级指挥官预备），秦娴】
他下意识眨了眨眼睛，又不甚熟练地打开自己的金鹰网外接通道，将牺牲名单倒数第三个名字放大，再放大——
秦汉的秦，娴雅的娴。
秦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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