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结束后,月已上中天,钟景宸便直接往承梧宫中来。
进殿中,只见阿阮穿着一身寻常的藕粉色软纱寝衣,半披散着头发,正倚靠在软榻上看书。
比之方才宫宴上的华美,此刻更多了几分温柔旖旎。
“阿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他坐到她身边,“朕担心着你,便过来看看。”
他已经取下来了头上沉重的冕旒冠,现在身上只着常服。
“我无事。”阿阮放下手中的书,“只是不胜酒力,有些头晕罢了,现已经好了,”
他低眸沉默了片刻。
“阿阮。”
他突然伸手握住她的手,他的手掌已经长得那样大了,温暖有力,足以将她纤柔的手覆住,她的手在他的手下,显得那样娇小。
“怎么了?”阿阮看着他。
他没有说话,微蹙的眉头下,一双青涩却含着柔情的眼注视着她。
这样的眼神和掌下的温暖,不禁让阿阮脸颊发热。她怕他看出自己的羞态,微微垂下头。
“阿阮……”他低声唤道,带着一丝沙哑,尾音在喉咙中咽下。
随后,他倾身将她抱住。
他恨,恨自己为什么要比她小五岁,恨自己为什么是一个无权皇帝,恨自己为什么不像钟濯含那样成熟有力……
恨她为什么总把自己看作小孩子……
她难道不知道吗?她难道不知道吗!
……是,他和她的婚姻,不过是国事需要罢了……
阿阮愣住了,只得任由他抱着自己。
在他小时候,这样的拥抱算不了什么,她伤心了,他受委屈了,都是这样抱着。可在他逐渐长大之后,这样的拥抱,似乎还是头一次……
她感觉好像和以前一样,又好像有什么东西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悄悄变了……
良久,他开口:“阿阮觉得皇叔怎么样?”
他喑哑的声音从她颈边响起,仍然保持着方才的姿势,紧抱着她。身上的龙涎香混合着强烈的少年气息,糅杂着些微的酒气……丝丝包裹着她。
“……阿阮不知皇上何意。”她轻轻答道。
他松开她,看着她的脸道:“皇叔英俊风流,文武双全,天下女子没有不为皇叔倾倒的。”
阿阮的脸上没有什么反应,目光仍旧平和而沉静。
钟景宸继续道:“如果……朕是说如果……”他顿了顿,低下眼,“如果阿阮并没有被要求嫁与朕,而是让阿阮在朕与皇叔当中选一个,阿阮会选谁?”
他说完后,抬眸定定地望着她。
她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会问这样的问题,这与她熟知的他完全不一样。男女感情的话题,他们几乎从未正面说过,而在她的印象中,他应该是一个孩子,总是一个孩子……
莫非,他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她不知道的是,宫宴上钟濯含那几道炽热而**的目光,早已落在钟景宸眼中,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了。只要是和阿阮有关的事情,即便再细微,他也往往能第一时间察觉到。
那样的目光,那样毫不避讳的想要占有的目光,像猫抓一样一直挠着他的心,让他不安,让他烦躁,让他恼怒。
“皇上喝醉了。”阿阮开口,垂眸道。
他突然感到很无力,扶额倚在小桌上,手揉抚着额头,眼前泛起水光,视线渐渐模糊……倏然,他闭上眼,往后倒在榻上,摊开身体,轻轻舒了口气——
片刻之后,他睁开眼,道:“今晚可以在这里吗?”
“皇上喝醉了,还是回承明殿歇息吧。”阿阮道。
“好。”
干脆利落地说了一个字后,他起身,什么也没再说便离开了承梧宫。
后来谁也没再提过那天晚上的事情,只当是酒后的胡言罢了。
*
自打公主远嫁和亲后,原本就病着的太皇太后身体状况每况愈下,就连太医也暗自摇头,只能养着罢了。
天气一日日冷下来,一夜寒风呼啸,不知哪个清晨醒来,雪光便映入了绮窗。
九年前的冬天,年轻的皇帝撒手人寰。而今,又是这样一个大雪的寒冬。
太皇太后,薨。
铺天的白雪掩盖着皇城,一片茫茫,唯有仕林苑旁的花园里那棵柿子树上,还挂着红红的柿子。
昔年只是一棵小小的柿子树,如今已长得高大结实。
这里的柿子并无人采摘,所结倒也不多,都零零地挂在光杆的树枝上,每个柿子都顶着一层松软的白雪盖儿。
阿阮抬头望着那红彤彤的柿子,踮起脚尖,只差一点儿就能触碰到。她略一使劲,身子往上微微一跃,没摘下柿子,却落了一身的雪。
钟景宸含笑着走过来,只一抬手,便轻而易举地摘下了阿阮头上的柿子。他拿着柿子故意在阿阮眼前转了转,见她嘟起了嘴,便笑着放到她手中,随后拂手掸去了落在她披风毛领上的雪。
再寒冷的冬天,也会过去的……
*
新年的元夕宫宴比以往冷清了很多。太皇太后在世时,元夕佳夜一向是宫中最热闹喜庆的时候,宫廷乐舞轮番上场,就连朝中大臣也会带着不知从哪里觅到的稀奇玩意儿或者自己府中训练的伶人乐舞进宫朝贺。
如今太皇太后刚刚薨逝,便一切从简,只邀了皇室宗亲进宫,设宴地点也不在太极殿,改为了锦明园旁的含翡阁。
而如今宴会中除了皇帝之外,身份最尊贵的便是当今太后——萧雪菡。
含翡阁小巧精美,正位于锦明园靠近承梧宫一侧,因靠近地下温泉,即便是在这冬寒未褪之时,此处也是温暖如春,草木长青,碧如点翠,故名“含翡”。
夜色降临,华灯初上,通往含翡阁的石阶桥两侧的水面上点缀着莲花琉璃宫灯,水上冒出的热气渺渺,犹如仙境一般。
因是家宴,倒也不必过于隆重拘礼。钟景宸只穿着寻常样式的帝袍,只是袍上绣的云龙纹比平常的要华丽一些,以添节日气氛。金丝银线精巧织就的云龙纹映在素色淡金绸面帝袍上,素雅精简而不失华贵,更衬得他身形俊逸,如芝兰玉树一般。他只用一个玉冠束着发,那张年少俊美的脸,已无需过多装饰。
倒是钟濯含,身着隆重的玄色华丽礼袍,气度非凡。钟景宸第一眼就盯着他的衣袍看,上面的繁复蟒纹在华灯下泛着金光……
他轻舒了口气,道:“今日是家宴,各位宗亲不必拘礼,咱们都是一家人,诸位只当在自己家里就好。”
说完,他率先举起了酒樽。下首的宗亲们见此也举起酒杯,众人一饮而尽。
酒罢,殿中一时沉寂,钟濯含突然开口道:“皇上这酒虽是琼浆玉酿,只是今日之宴,似乎略显寡淡了一些。”
“哦?不知皇叔可有什么佳酿?”钟景宸道。
“臣去岁南征之时,倒是觅得了几坛好酒,今日特带进宫来,请皇上和各位宗亲一同品尝。”
说完便让人将酒坛端了进来。
白青色的瓷坛如玉温润,刚一打开,一股幽香便飘游出来,钻进在场的每一个人鼻子中。
“真香啊——”
“好香!”
众人纷纷交头感叹起来。
一人问道:“王爷,这究竟是什么酒啊?我竟没闻过这样芬芳的酒味。”
钟濯含轻笑道:“此酒名为‘百花醉’,产于南部夷区,只有那里纯净无人的山谷中采得的奇花百种,加上深山悬崖上的野蜂蜜,才能酿出这好酒。”
“哎哟!那可真是好酒!我等今日倒有口福了。”
钟景宸面上便有不悦之色。
钟濯含转身朝向他,道:“此酒特献皇上!臣敬皇上、太后和皇后。”
说完便举杯饮酒。
阿阮也端起酒杯饮下,只觉十分清润香甜,酒味反而不浓,就连呼出的气也沾染了百花的芬芳馥郁,只是喝下后便觉两颊发热。
“倒真是佳酿,不是寻常可比的,劳了皇叔从那么远的地方带回来。”太后萧雪菡坐在上方笑意盈盈道。
她的声音娇媚,与这百花醉的芬芳相得益彰。她本就是美人,三十多岁的年纪,岁月不曾在她脸上留下什么痕迹,反而使她多了几分柔媚。
“回禀太后娘娘,此酿不仅口感绝佳,对于女子,还有美容养颜之奇效,故南部夷区女子多丽质。”钟濯含道。
“果真有此奇效?”萧雪菡道。
“呵呵,不过纵是有此效,以娘娘姿容风韵,就是不饮此酒,亦是天香国色,无人能比。”钟濯含拱手道,低眉下的眼却是含着一丝不明的意味瞥向萧雪含。
萧雪菡仿佛心领神会,轻捂檀口,一双媚眼笑得弯了起来,脸上浮起两团酡色红晕。
一时之间,席上举杯飞盏,酒香萦绕不绝。
一老亲王开口道:“要说这濯含啊,与先皇乃是兄弟,倒真与先皇有几分相似,要不是这身蟒袍,还真像啊……皇上……”他看向上方的钟景宸,“皇上如此青葱年少,玉树风流,倒像个中宫太子一般呐!”
此话一出,四座寂然,众人都看向他。
“你这老糊涂,在说什么啊!”坐在旁边的老王妃赶紧往下拽着他的衣袖轻声厉色道。
如此僭越的话,若是旁人,便是死罪。只因他是先皇的亲叔,便不好怎样。
“皇上……皇上恕罪,这老糊涂是酒喝多了,胡言乱语,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万望皇上勿要怪罪!”老王妃跪在地上恳求道。
钟景宸还未开口,钟濯含朗声便道:“这百花醉的确是好酒,初饮虽是香甜,可后劲却不小,诸位也要适量品尝才是。”
“是……是……”老王妃不住点头。
“的确是好酒。”钟景宸说着,声音里丝毫没有愉悦,将桌上的酒一饮而尽。
萧雪菡见此忙道:“皇上还小,少喝几杯,意思到就行了。”
他似乎听不到萧雪菡的话,只冷沉着眼定定地看着桌上空空的酒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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