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袁悟就说:“春天的时候我们去为盟观看琼花吧。”
碧国为盟观有一棵好大好大的琼花,花开的时候好像满院落雪。
袁悟说他当皇子的时候就想有一天攻占了碧国,一定要去看琼花。
那天春天琼花开得最好的时候,他们带着小雪去看琼花,那琼花据说有两百余年了,枝干蔓延了几乎整个院子,花开之时好像一颗硕大的雪树。
惟薰穿了一件雪白琼花衫子,头上带着白玉龙头簪子,旁边站着小雪,在这可古树下再应景不过了。他从树下跑到一旁,惟薰道:“你干嘛?”
他笑道:“我看看,好漂亮,比画还要好看好多。”
惟薰道:“才没有,你不要这样说。”
袁悟见她头上就缺一枝花,想要折一朵给她戴。惟薰按住他的手道:“不可以,上了年头的树是长者,不可以摘。”
袁悟知道她很讲究这些,也就不摘了。但很快一枝花竟然从树上自己落下来,琼花是一簇开在树枝上,花谢了也是凋在枝头,然后结种子,绝不会这样落下来。
袁悟笑道:“你看吧,长者也想你戴她的花。”
袁悟从小雪头上拿起那花给她簪上,惟薰从来没有最绝色,只有更绝色。
“这样真漂亮!”他痴痴的道,搂住在她嘴唇上亲了一下。小雪也蹭着她觉得很漂亮。
有人曾说惟薰的美是:九衢红粉皆失色。
袁悟很不喜欢,听上去脂粉气太浓,好像只有美貌,却忽略了她的智慧性情。
袁悟说过:“罄尽寰宇,再无二人。”
因为他的特殊身份,天下人讲起惟薰常常把这一句放上。
他们赏过花又出去逛,她们打听附近有一家戏园很出名,打算去听戏。
出来他们挽着胳膊走在街上,因为是第一次来,好些东西是没有见过的。
袁悟道:“我刚刚说你好看,你怎么还反驳起来。”
惟薰道:“这种上年头的花木是有灵性的,在跟前要谦逊些。”
袁悟道:“大可不必,她也觉得你非常好的,还送了花给你。”
事先已经要人在戏园订了雅间,他们一进门见前面一个非常俏丽的女子揽着一个男人,一个中年的伙计追上来道:“姐夫来借些。”
那女子往后一看,从身上掏出两块碎银子给那伙计,那神情无奈又透着些怜惜含情之意,然后和那男人进去了。惟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门外站着一个单薄落魄的年轻男子,容貌还很清秀。
惟薰在袁悟耳边小声道:“那大概是她第一个相好的。”
袁悟道:“你怎么知道。她是……”
惟薰道:“那人叫姐夫。”
到了地方他们坐下,伙计拿上菜单他们点了几样吃的。他们发现那女子和客人在同他们隔一个的包间。
惟薰对他道:“好多青楼的姑娘第一夜要很多的钱。要办嫁娶的仪式,以后那人再来,就是有别的客人也要抽身来招待他,而且他想拿钱就拿,不拿也不可以要。其他的姑娘要叫姐夫。就好像是夫君的意思。看那个男子应该是贵公子落魄了。”惟薰见现在那女子身旁的男人,感叹道:“要是那男子也好,至少俊俏年轻啊。”
袁悟道:“要是又老又丑恐怕更难过了。”
惟薰道:“那时候就有一个女孩,长得很漂亮,她的第一个客人是军中的一个小官。又丑又凶。好可怕。”
这时候人送上他们的点心来。
惟薰问道:“那个是谁,我看进来的时候她给了个男子东西。”
伙计道:“娘子这样的人怎么知道那些。那是青楼的姑娘,那人是她首主,年轻的时候为了她砸了不少银子,后来家里遭事被抄了家,现在落魄的要命。实在过不去就找她来。大男人也好意思。”
伙计走后惟薰道:“那时候有个老太太专门教刚进来的小孩子,教她们认字作诗,唱曲跳舞,行酒令什么的。她年轻的时候应该很好看。里面有要写对联福字的事情就找一个老头来。她总是多给他些钱,还偷拿好的茶叶点心给他。她们说那就是她第一个相好的,年轻时候也是富家公子,后来落魄到那个地步了。”
袁悟问道:“后来呢?”
惟薰道:“那个冬天特别的冷,那老头冻死了。她卖了家当还是不够,朝鸨母借钱想给老头收埋了。鸨母不答应,她又哭又磕头,才给了几两碎银子。”
“那她呢?”
“不知道,春天我就逃了,那是冬天的事情。不过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她没有亲人,就一个人。那么老了,等到她连孩子都不能教了,就不会有人愿意养着她了。”
袁悟道:“她对他也是有情有义了。”
惟薰道:“她一辈子接过那么多客人,对这个好也是因为他也对她好吧。(女表)子无情,她们为什么要那么有情呢?那些人对她们无情,她们却对他们有情,不是自讨苦吃。本来她们一辈子就够苦了。年轻的时候卖笑卖肉,老了会很惨的。好的能从良的,到了夫家好些还是要被赶出来,就是呆的下去多半也要被人指指点点一辈子。”惟薰手托着下巴道:“我有时候想要是我没有逃出来,这辈子要是怎样的折磨啊。”
袁悟搂过来道:“别犯傻了。你不是那个命。你如果逃不出来,老天爷也不会答应的。”
惟薰头靠在他肩膀上,戏台上唱到**处他们也看过去,这才发现好些人齐刷刷抬头在看他们。不如说是看惟薰。惟薰无奈叹口气,反正她从小就习惯去看戏,然后人们不看戏只看她。
惟薰拿出准备好的轻纱系在脸上,把眼睛以下遮住。虽然人们还是不住的看,但是避免整张脸都要人直勾勾的看。看她的不只男人,还有好多好多的女人。
惟薰道:“我和谪仙出去看戏就是这样,要是不戴面纱就会很麻烦。”
只是这样很耽误吃东西,袁悟把剥好的虾仁坚果喂给她吃。她故意咬了几口他的手指,他拿起她的爪子也咬了几下。
“讨厌~你。”
“明明是你先咬我的。”他朝着她的耳朵脖子又咬起来,她也又咬他。
他贴着面纱亲她,笑道:“这样好像什么也亲不到。”
“是吗?”她隔着面纱也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因为袁悟看过一场戏,男子隔着面纱亲女孩。他想着那样根本亲不到。
他摘下她的面纱罩住两个人,好像在胭红色的纱灯里。两人傻乎乎的憨笑,在里面亲起来。早上起得有些早了,戏也不是很喜欢,她就靠在他肩膀上小憩起来。袁悟把面纱盖在小雪头上,它张着嘴笑着,好像带了一大朵大花在头上,要多可爱有多可爱。
袁悟道:“我们明天去哪儿玩呢?”
惟薰靠在她怀里,小爪子薅着他的发带头发道:“秋铎山有岩洞,里面有好些壁画,我带你去看。”
他们俩也不听戏只是抱在一起亲昵,只有小雪扒着爪子看外面的热闹。
透过窗缝何良琴看着里面的情形,缝隙里只有她一只眼睛,滔天的仇恨愤怒和痛苦。自从何家失势被贬,她被袁惜当头痛斥,她再也没有见过袁悟。多少次她要逃出去见他都被家人阻止。她那么想他,想他要想疯了。何品琴告诉她袁悟被那女人迷惑的鬼迷心窍,为了她什么都不顾了。
“圣上一时一刻见不到就要失魂落魄的,到哪里都要带着她。别的女人一眼都不看。你和她青梅竹马那么多年,还不如她勾引他一夜的情份深。”
何仪洪也道:“你当初是怎么想的,稳稳的中宫皇后,非自己断送了。嫁个废人,要人看不起。”
不止兄弟姐妹看不起,父母也说她不争气。她母亲动不动就念叨:“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男人三妻四妾理所当然的事情,你爹房里有多少个,何况天子呢。他就是睡了一个女人怎么了。你赌气嫁个瘫子。现在好了,人家取而代之作了中宫皇后,你倒成了个瘫子老婆了。皇后没作上,还把那贱人招惹了。她仗着皇上宠她,把我们家作践成现在的地步。你爹你哥哥的官都免了。二房三房也敢撒野了。”
她父亲道:“当初要你不要嫁给会棋思,你非要嫁,现在你自己的苦你自己受着。”
何家和会家是同乡,何家归乡后虽然和她婆家很近,但两家几乎不走动。她也不喜欢回家,婆家人阴阳怪气但是不敢惹恼她。回了娘家就要家里数落,索性连娘家都不回了。
何良琴最后的希望就是袁悟。她一直告诉自己袁悟爱的始终是她,对惟薰只是见色起意,他还会回到她身边的。她就是嫁过人,又和不止一个男人有过那种事又怎么样。他爱她永远都爱她,不会因为这些就不爱的。她出身高贵,温柔贤良,是文德皇后亲定的儿媳。那个出身低贱的女人永远不会比得上她,袁悟也一定拎得清,知道谁才值得他爱。他只是因为自己嫁了人才不能娶自己的,只要会棋思死了,他一定就会迫不及待的娶她的。一定会的。
攻下碧国后,何良琴想起那时候袁悟说过想去碧国看琼花。她便千里迢迢的来到这里,她知道她见不到他,可是这是他说过想来的地方,到了这里就好像还有他的念想。
她冬天就到了这里,眼睁睁看着这琼花从光秃秃的长出叶子,再结出花苞,一朵两朵最后开了满树。她总是在树下一呆就是一天,后来看园子的人都认得她了,好些人觉得她是疯子。
今天她看到袁悟,好久她以为是自己的幻觉。直到见到惟薰和小雪,还有旁人暗中赞叹那个女子太美,她才意识到一切都是真的。袁悟真的来了,她真的想一头扎进他怀里紧紧的抱住他。可是眼前他怀里抱着是那个贱人,就那样满怀爱意的抱着她,她在他怀里享受着本该属于自己的幸福。
她游魂一样跟着她们去了戏园,看着她们嬉戏打闹,亲昵恩爱。
“他是爱我的。他是爱我的!!!”
她不断的告诉自己。袁悟不会喜欢那样的贱人,他只是把她当作玩物,一切的一切都是假的。
回到婆家她把全府砸得稀巴烂,把会棋思从椅子上薅下来又打又骂。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好几个人才把她稳住。她恨会棋思,他怎么配得上自己,他凭什么娶自己。
冷静下来她冲到会棋思房里道:“我们合离吧。”
会棋思笑道:“求之不得。你爹答应就好啊。”
一盆冷水把她浇醒。她爹比任何人都想她还能嫁给袁悟,可是一旦他们家和会家合离,就是一场轩然大波,朝野民间都会讲她不忠不贤不配作皇后。合离不成还会毁了名声。她们何家已经认清现实,除非会棋思死了,她作了寡妇,他们是永远不可能在会棋思活着的时候离婚了。
何良琴“啊”的大嚎了一声,上去对会棋思又打又掐。
“都是你毁了我,都是你毁了我!”
会棋思一巴掌打过去,道:“不是我逼你和我睡的,是你上赶着非要我睡你的。谁毁了谁!”
这是何良琴第一次被打,一辈子谁敢动过她一手指头。会棋思又这样讲,她恨得哭嚎的更狠了。
会棋思满不在乎的直起身子,摸了摸被她打肿的额头,笑道:“你完了,我也完了。我们这辈子就这样彼此断送吧。你少来这套,你要是真的有那么喜欢他,也就不会儿戏一样把女人最宝贵的贞操给了别人了。起先我是不答应的,觉得没有成亲是亵渎了你。没想到啊!”他拿起旁边的茶碗喝了一口茶道:“你那样上赶着往人床上爬,后来竟然还和那人有了那件事。谁还要你个烂货!”
何良琴怒不可遏,她一巴掌打在会棋思脸上,发疯的打他,边打边喊,她不许人这么说她。都是他们对不起她,她是被他们逼的。
“你叫个什么春!”会棋思把滚烫的茶往她脸上一泼,满脸的茶水茶叶。她疼得大叫起来。
丫鬟小厮忙进来拉开两人。老太太老天爷也进来,劝两个人不要吵了。
何良琴怒道:“你敢打我,你敢打我。我要圣上杀了你们全家!”
会棋思道:“你去告,你去圣上跟前叫春去,看圣上还看得上你个烂货!”
“啊!!!”何良琴挠开拉着她的丫鬟婆子杀出一条血路去要和会棋思拼命。会老爷子挡过去要护住儿子,被她上去挠了几下子,眼睛险些被撮伤了。
会老太太苦求道:“姑娘息怒,都是他的不是,我给姑娘赔不是了,求求姑娘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会老爷子也忙赔罪说好话。好容易把何良琴送回房去,屋子里被砸的一片狼藉,下人脸上也被挠的挂了彩。
二房媳妇要几个下人留下收拾屋子,对二老道:“爹娘,回房休息吧,那边我去说。”
会老太太看了儿子一眼,含泪要老二媳妇掺着出去了。会老爷子在床旁坐下,翻着旁边的书道:“你就不要和她闹了。她要闹就要她闹。咱们和她井水不犯河水,过咱们家自己的日子。”
会棋思道:“爹,我对不起你们。”
“你不要这么说。”
“爹……”会棋思眼里含泪道:“我这辈子是不是完了。”
“孙膑也是伤了双腿,还是大有作为。太史公还做了《史记》。你不是在编镜国史吗?做好了也是一番作为。你不要在意外人这么说。你是有才干的。”
会棋思道:“我对不起家里。弄这么个搅家精进来。好又好不了,送又送不走。”
会老爷子安慰道:“你不要怕,都会好的。爹娘少说还能活十几年。还有你弟弟,他也会善待你。你这辈子不会无依无靠。”
妙龄和云轩常给他写信,他们说他在文史上造诣那么大,为什么不找些事情做呢?他回信讲打算修镜国史。他对那段历史一直很感兴趣,但是因为留下的记载非常的少,他想收集相关史料,修一部完善的镜国史。他父亲和弟弟也很支持他,想方设法要人收集相关的东西。
妙龄知道了信中道:“这就对了,修史又用不到腿,你好好干吧。”
最后一次他给他们信中道:“已经完成三十卷了,用了六年了,再有六年大概就能完成了。”
他死在了两个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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