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哪儿?
眼前的景物骤然模糊,脑袋似乎也因为庞大记忆的一下子涌入而混沌朦胧,隐隐约约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
“朕出征前,曾梦祖母,祖母曰:慎勿用兵,出恐无益,然朕坚持己见,今大功将成,朕却身患恶疾,不得不撤退避疾,多日缠绵病榻……”
语气平稳,声音淡然,仿佛只是在诉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可是沉寂在波澜不惊的语气下的,却是令人惊骇、足以震惊朝野的事实。
康熙躺在床上,压抑着喉咙间的连绵泛滥的痒意间或夹杂着一些尖锐的疼痛,多日的低烧让他的身体绵软无力,可是他不能够放下一切来,好好的、安心的跟着太医的安排精心修养。
他八岁登基,少年智斗鳌拜,平定三藩,如今也不过正值壮年,一场连绵的、查不出缘由的低烧,却不得不让他安排自己的后事,是为了给朝臣一个交代,是为了给设计一个安排。
不甘吗?是有的,谁情愿在权势最甚之时离去,可是更多的是担心,对自己此次御驾亲征结果的担心,对自己后继者的担心,对自己之后大清江山社稷的担心。
况且,太子——他真的可以吗?
康熙了解这个由自己亲手抚育长大的儿子,朝政、处事深得自己的亲传,只是手段稍显稚嫩,可用时间来磨砺。
可是品格,骄纵奢逸、对父亲的冷淡无情,围绕着汤斌(太子太傅,汉家教育,在与明珠的党争中落败)的一系列事件,让他意识到,自己的这位儿子,似乎太冷漠了些,似乎难以体恤民间疾苦、父子天伦。
纵然自己命令畅春园不可用华丽的图案和奢靡的色彩,在无逸斋周围种上庄稼,并且在祖母葬礼上亲传身教,可是,这件事始终像一桩大石头压在康熙的心头。
康熙平静的说完自己的安排,重重的喘了一口气,一连串的说了如此之多的话,气息总是有些急促、跟不上。
床下跪着两排大臣,大阿哥随着出征但此时却没有一起跪在殿下,远在京城的太子和与太子亲厚的三阿哥却一起来了康熙的行宫,如今正在塌前。
康熙略歇了一会,冷眼看着戚戚哀哀的大臣,大臣们中各怀鬼胎,或喜或忧,他洞若观火,这或许是一次很好的观察朋党的实际,可是,此次的目的却不在于此。
目光下移,那跪在榻边,仅仅有咫尺之遥的人——是由他亲手养育长大的太子。他此时正垂着头,能看到的只有圆圆的、还反着亮光的脑袋,和梳成一绺的小辫子,完全看不清任何的神色,是为了继承皇位欣喜不已?抑或是为了自己阿玛的病情而心生悲戚?
康熙的脸色晦暗不明。
“胤礽——”
听到熟悉的声音唤自己的名字,胤礽下意识的抬起头来。
康熙长叹一声,心颤了一下,满肚子的盘算皆戛然而止,甚至有些后悔自己此次的试探。
“保成。”
“莫哭。”
康熙吃力的抚摸胤礽的脸庞,胤礽从来都是成熟稳重的,何时有过这样懵懂无知的宛如稚童的模样。
胤礽是茫然的,他仍然搞不清楚状况,本能的,他握着阿玛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手背处传来濡湿的触感。
泪水似乎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从眼眶中不断涌落,沾湿了整张俊秀的面容。
“阿玛。”
才开口时,才发现声音已经嘶哑哽咽。
“我不要你去世。”
看着胤礽充满孩子气的话语,康熙有些无奈的一笑。
“师傅呢?让师傅来救你。”
师傅?康熙下意识的想到汤斌、耿介,原本的心头大石略去了去,只觉得身上也轻松了些许,如此记挂恩师,总不是忘情之人了。
“保成,你已经十六了,莫说如此孩子气的话了。”康熙轻柔的帮胤礽拭去眼泪,末了一笑,“我不过是未雨绸缪,可没说如今就要走了。”
胤礽此时已经完全反应过来,他接受了此世太子的所有记忆,所有感情,这大约就是师傅曾经说过的平行宇宙,自己来到另一个我身上。
不过,现在不是恐慌矫情的时候,胤礽慌乱的擦了擦眼泪,眼前的阿玛陌生又熟悉,熟悉的一张脸,陌生的感觉,唯一能确定的,他确实是自己的阿玛。
“这没有什么未雨绸缪的,阿玛正值壮年,何必说这些呢,”胤礽挺直腰背你,眉眼低垂,“提醒这些的人,只怕心怀不轨。”
咳、咳、咳,这不就是索额图提出来的吗?最大的受益人不就是太子吗?这属实是回旋标扎到自己身上了,有人在下面暗自窃笑。
“为国而计之远罢了。”康熙略点了一句,似乎在为某个人挽尊,但也只是提了一句,被人提着安排后事的滋味并不好受,纵然可能说的没错。
“阿玛该对自己有自信才对,不然儿子该依靠谁呢?”胤礽不可置否,没有把心思放在追究心怀不轨之人上,将阿玛的手放回被子里,掖了掖被角,见康熙渐渐放松平静下来,这才起身,使了个眼色,把一干人等叫至病床之下。
“梁九功,阿玛出发之前身体仍然康健,力能开三石,不过几月有余,怎么就变成了如此模样,你是怎么照顾阿玛的?”胤礽年仅十六,不过是一只幼龙,但是身材欣长,横眉冷对。
见惯了达官贵人、凤子龙孙的梁九功,却隐隐被此等威严震慑,慌忙跪下,“皇上自出征以来,连日奔波,车马劳顿,又宵衣旰食,心忧军情,昼夜难安,每日膳食进的少,便是奴才怎么劝,也不过略动一两筷。”
胤礽眼皮下盖,掩住沉思,阿玛身体一向健壮,必不可能是早有的症状,况且现在并无甚明显的特征,只不过是连日的低烧。
索额图却有些忍不住了,仗着与太子亲厚的关系,上前一步,“现在情况危急,恳请太子需早做打算才好。”
思路被打断,胤礽有些不悦,抬眼便看到这个总是以自己叔姥爷自居的索额图,心中更是不喜,“作为臣子,你非但不忧心君主身体,还在这里大行妄言,若非情况紧急,本宫定要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
索额图一噎,后退一步跪下,隐隐有些觉得,这似乎以往的太子有些不同,待还要再劝,胤礽却不想再听他,“刘太医,将阿玛的病情说与孤知晓。”
刘太医上前一步,心里却犯了难,康熙爷明明无甚大病,不过是水土不服加稍感风寒,再加上一点点忧思过重,多休息休息就好了。
不过虽然不知皇帝为何要做此文章,身为一个合格的下属,绝对不可能拆台的,踌躇片刻,刘太医道,“北方多燥寒,人体腠理多致密,兼之心神不定,忧思过巨,加之七月流火,风寒入体。”
太医道话术一套一套的,胤礽并不通医理,只觉得阿玛此次的病情竟然如此严重,追问道,“那该怎么办?该用何药?便是尽举国之力,本宫也定会寻来。”
不同于太子的单纯稚嫩,索额图这个老狐狸一听便听出了太医的未尽之语,结合皇帝的种种安排,这是一场试探!这个念头一出,便再也止不住,将自己惊出一声冷汗,拼命回想起自己的表现,似乎每一步都正好踏在皇帝的安排之上,奏请皇帝注重社稷,安排后事,奏请皇帝喊太子前来侍疾,自己一步一步踏进皇帝的陷阱之中,还差点连累了太子!
幸亏太子聪慧过人,早早便看出了皇帝的安排,没有应和自己,更没有什么逾矩之处,不然自己真是百死难辞其咎了,想起太子的训斥,如今索额图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而此时聪慧过人的太子,还在盯着同样冒着冷汗的刘太医,朝他要着药方。
“这个、这个,”刘太医一时没想出来,皇帝的身体底子极好,火气极壮,一些名贵的药材,反而会冲撞了药性,于皇帝的身体有害无益,可是若是所用的药材寻常普通,又怎么能显示出病情的严重。
终于绞尽脑汁,才想出,这么一套,在他看来极度完美的说辞。
“至于此种境地,实在是无需什么名贵的药材,药性大反倒与身体无益,与其开出可能并不合适的药方,倒不如进行食补,皇上在日常生活中多注意一些,少思少虑,不宜动气,少食辛辣之物,多食温补之物,少饮酒水,茶水尚可,但是将白蜜化于水中,饮取最佳,如今,便喝些风寒之药,待风寒好些,在做其他打算。”
待风寒好些再做打算?做什么打算?风寒便是一场可以夺人性命的大病,比风寒还可怕,能是什么病?
晴天霹雳,胤礽僵硬在那里,半晌才开口,“你是太医,阿玛的身体想来交托在你的身上,这是大清交予你的信任,你如今却顾左右而言他,说什么在做打算。”
刘太医汗水浸浸的跪下,“实在是,皇帝的病症世所罕见,微臣也束手无策,不若先开一方补神益气先行温补着,再待臣徐徐图之。”
在他的印象上,若是生病,总是有太医院开药方,药到病除,可是如今,太医居然不开药方了,而是说什么在日常生活中注意,这岂不是说明,阿玛已经药石无医了?连太医院也束手无策,那岂不是只能在日常中慢慢的熬了?
胤礽一下子悲从中来,我的阿玛啊,你还如此年轻,怎么就患上如此恶疾了?
刘太医还在那里自得自己这话说的漂亮,终于应付了太子的询问,也不用违背自己的医道,开什么乱七八糟的方子,想想皇帝,又填补了一句。
“微臣也定会钻研医书,不辜负皇帝与太子的期望。”这样若是皇帝什么时候想好了,自己也立刻可以说找到了药方,刘太医沾沾自喜。
胤礽一句完全僵住在那里,目光缓缓转移至刘太医身后的一群太医身上。
那群太医也是人精,既然有院判(刘太医)出头,又何必自己担责任,一个个立刻下跪说,刘太医所言无虚,自己定会竭尽全力,保皇帝无虞。
“阿玛的身体就交予你了,”胤礽拍了拍刘太医的肩膀,嘴张了又合,肚子里的话绕了又绕,最终只是长叹一声,“此间事宜不准与阿玛明说,问起只说是偶感风寒。”
“臣定当不辱使命!”
就没想到太子殿下这么好糊弄呀,刘太医喜滋滋的想,当然这话是不可能说出去的。
胤礽脚步虚浮的向内殿迈去,长期的礼仪教养,让他下意识的挺起腰杆,只是在他略单薄的生躯之中,总有一种飘零之感,仿佛风雨中失去母鸟庇护的雏鹰,瞧着便令人心疼。
“对了,”胤礽脚步微顿,转过头,“我记得阿玛曾赐我一颗千年老参,交给膳房,好好做了吧,务必给阿玛好好滋补。”
接着继续虚浮的向内殿走去。
千年人参,交给膳房,暴殄天物啊,刘太医目眦欲裂,那是他向皇帝求了好久都要不来的,做成人参养荣丸,关键时刻是可以救命的啊,怎么能被人炖了啊。
关于党争部分参考吴秀实《康熙朝储位斗争纪实》
本文为之前写的《清穿 陪康熙长大后他成了我玛法》太子人设,不过这篇文为我理清时间线写的,部分人设和剧情线有点乱,不看也没关系,主要就三点:
1、在乎康熙,但是经常和康熙吵架
2、有原则,并且坚决不搞党争
3、之前有个师傅,所以文里经常有师傅说。
不登基原因:1、本意是想写一个很纯的文臣在清朝指着皇帝骂(夸张)的事,后来想想,清朝的等级制度森严,要想不死,还是得放在儿子上。而我又比较喜欢太子,所以就有了这么一个故事,但是本质还会保留一些文人的特质,清正廉洁,理想主义,有些时候还有点迂腐,有着极强的社会责任感,和一点点好为帝王师的特点,但是这个性格不适合做皇帝
2、我查看了一些资料,认为太子被废是因为制度问题,并不是原太子本身不优秀。康熙帝既采用汉制立嫡立长,又沿袭满洲旧制,重用庶出皇子,权力催生贪欲,这是其一。而他让太子进入朝堂,在他年岁老去的时候,现在皇帝的权势必然会受未来皇帝权势的威胁,这是其二。太子亲汉,又是康熙自主所立,属于对宗族势力的一次削弱,所以从根本上满蒙贵族就不会支持他,这是其三。当然,一家之言,难登大雅之堂,欢迎各位有自己的想法,但是我的想法不会变。
3、这篇文本质还是一篇苏文,当然我认为在经过权力的诱惑还能够拒绝被权力同化,保持本心,为自己的理想奋斗是一种苏,如果认为登基才是苏的可以左转不送了。自认亲妈不虐,怼爽了就跑,任何人都不能改变我儿子!!!
4、皇位是太子自己不要的,假死脱身,他后面变成实干家了,开了个快递跟着商队四处旅游,这也是我希望历史上太子可以获得自由的一个期望吧。
5、最后一个原因,本文是写穿越到历史上的,所以不能改变历史进程。不过本文非考据,非考据,非考据,会杜撰一些没有的人物和事情来推动情节发展。
ps:本人非任何阿哥的粉丝,阿哥们的性格参照北大博士郑小悠等出版的《九王夺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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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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