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吠?
胤礽自小是被众星捧月般的长大,算得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五岁便受了二跪六叩之礼。
地位低点的奴仆,从来都是躬身低头,连他的面容都不敢直视的。
不过是吏部的一个小小主事,也敢这么对他说话。
胤礽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之人,“你可知我是谁?”
“你这么看着我做甚。”那主事有恃无恐,势利眼上下扫了几眼,冷笑,“难不成我说错了。”
见胤礽沉下脸色,目光凌厉如刚出鞘的利剑,他反而不怕,指了指头顶那红漆金匾。
“仔细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儿是什么地方,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耍横斗狠的,回去好好问问你的长辈,看看你是不是能在这里撒野。”
“你!”
即便是从乌兰布通草原走了一通,见了多少蛮夷之人,但是胤礽从未遭受过如此的羞辱。
没想到,居然在自己家门口被人骂了。
还是个主事,不过是个六品官。
德住已经撸起袖子跃跃欲试,他侧着头等待着太子的命令,只待他一个眼色,便要冲上去给他揍个鼻青脸肿。
眼看着双方气氛逐渐凝重,郑江看着情况不对,连忙拉了拉那个少年,上前一步,看着主事,“他年纪尚小,并未行冠礼,您何必与他计较呢。”
“也不知是哪家的子弟,”那主事瞧着他仍旧怒色满满、不愿服软的模样。
争执之间,时间已过了半晌,那主事见着便觉着那小子是个心比天高的寒门子弟,念了几本书便不晓得天高地厚了。
指着他服软怕是不能了,如此吵闹冲撞了贵人也不好,主事便道,“今儿看在你的面子上,便不与他计较了。”
郑江陪笑了一句,又拉了拉胤礽,耳语道,“与他低个头便罢了,何苦得罪人呢。”
胤礽不答一言,只是冷漠的看着他两。
主事的面子挂不住了,又不想多生事端,嘀咕了一句,“不知哪家的东西,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说着,向后一指,“那里面可坐着大人物呢。”
“大人物?你背后的大人物是谁?”
“说你乡巴佬吧,太子知道吗?”主事有意炫耀,“吏部可坐着太子呢。”
“国之幼主。”
“你敢在他面前喊主子。”
胤礽眯着眼睛看他,微微侧头。
德住会意,一把抢上去,顺手,就把桌子掀了。
“你!你!”那主事指着他,瞠目结舌。
“你什么你!”德住拎住他的领子,半提起来,一拳就揍了上去。
那边打得火热,不,应该说一边打得火热,一边被打的火辣辣的疼。
郑江已经看傻眼了,视线在挨打的主事和一旁站立的胤礽身上游移了一会,期期艾艾的移到他身边,“你……”
胤礽微微一瞥。
郑江瞬间噤了声,回过神来,不知为何,心中总存着一丝的怯意,只眼睁睁的看着他,从那被揍的鼻青脸肿的主事身边走过,拿起被掀翻在地上的账本。
郑江的小厮瞧着那德住打得畅快,仍不住手痒痒,凑上来,期期艾艾道,“我能不能也去打两下。”
“闭嘴!”狠狠的敲了小厮的脑袋,看他抱着脑袋痛苦的样子,这才觉得心里舒畅了些,将目光继续集中在胤礽身上。
素白的指尖一点一点的从纸上划过,不紧不慢的翻着。
等等,素白,郑江眯起眼睛,这不是劳动人民的手。指腹、虎口处均铺着一层老茧,看来此人读书写字、骑射武艺均为不凡。
读书习武都是极为耗费银钱之事,贫寒家境定供不起双全之人。
难不成他是八旗子弟?
郑江思忖,满人尚武,八旗是世兵制,其子弟被视为国家根本,环绕京城内外驻守,旗人世代当兵,专靠粮饷过日子,当今圣上的恩赐尤为优厚,瞧他穿的衣服,实在是不像。
难道是绿营?虽说同样是世兵制,可是绿营的待遇比八旗差多了。
胤礽的视线停滞在那黑墨书写的账目上。
吏部那门里慌慌忙忙走出来一人,一出来便大呼小叫,还拉扯着门前站着的两个侍卫,“你们是吃干饭的吗?任人在吏部外面吵吵闹闹!当这里是菜市场啊!”
说着,骂骂咧咧的走出来,看见胤礽面容那一瞬间,立刻噤了声。
他极其尴尬的闭上嘴,脑子飞快的开始运转,脚步放慢。这个主事平时就是个嚣张跋扈的,就凭着攀上了那个张凤阳,拽得跟个什么似的,现在踢到铁板了吧?
然而,他想隐身,有人却偏偏不如他意。
那主事被揍的头昏脑胀,什么威风都没有了,哪里还顾得上面子,抬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便像是见了救命稻草一般,连爬带滚往那边挣。然后被德住拎回来继续打。
“郎中大人、大人,救救奴才啊。”
“郎中?”胤礽漫不经心的看过去,见到他战战兢兢的模样,知道他是认出了自己,“来了个能主事的了?”
“参加太子殿下。”出来的郎中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没事为什么要来掺和这趟浑水,他尴尬的行了一礼,陪笑道,“奴才哪里敢在殿下面前主事?”
太、太子殿下——郑江的脑子似乎被一个大锤狠狠的砸下,嗡嗡作响,刚刚才在心里确认他为贫困的绿营子弟,没想到啊,居然是顶顶的尊贵之人,拿他穿那衣服是什么?为了体察民情?
“那你出来做什么?找个能主事的出来。”胤礽的面容冷下来。
郎中口中称喏,脚下的动作却磨磨蹭蹭,“殿下,不知此人是如何得罪殿下了?”
“如此——”郎中又看了一言那惨不忍睹的主事,“实在是有些不雅,不如我们进入吏部,我再请来纳兰中堂和尚书大人,或许有什么误会,可以解开?”
“误会?”胤礽将那账本,往他面前一放,“这是什么误会?”
“……”
郎中双手捧起账本看了一遍,略微茫然,“这不是部费的账本吗?是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吗?”胤礽此时才正眼看了看郎中,“你觉得部费为什么没有问题?”
啊,原来是因为部费啊,郎中略微松了口气,笑道,“这是六部均有的,是给大家伙儿们的一种福利,从顺治爷儿那会儿就传下来的。”
“六部均有?”胤礽琢磨了一会儿,眼睛眯成一条缝。
郑江一直在旁边注视着,突然心中涌上一个胆大的想法,大胆陈情道,“确实,六部均有这部费,可以这个部费是我们愿意交的吗?我们想要补实缺,就必须给吏部缴纳部费;想要防止刑部驳回案件,就必须给刑部缴纳部费;想要互补报销费用时,就必须给户部缴纳部费……”
“你!”那郎中又急又气,“这钱是我们让你交的吗?不是你自愿的吗?”
从知道那个不起眼的小子是太子的时候,主事就一直蜷缩在一旁不敢说话,连弱似幼童般的挣扎都没有了,三角眼瞪大里面满是惊恐,他本来就是媚上欺下、谄上骄下之人,靠阿谀奉承得了那么一个好差事,靠着敲打敲打乡巴佬赚点钱,谁知第一天上岗就碰到了这么一个硬骨头。
“对、对啊。”主事的声音带着颤抖,“我们没有强求,是他自愿的,是他自愿的!”
“自愿,”郑江冷哼一声,“我们能不自愿吗?如果我们不交部费,甚至交的少了些,六部就会不停的卡我们,该补的不补,该报的不报,连案件也能压下不报。”
郑江正义凛然的跪下,“太子殿下,我们是别无选择啊。”
“……”胤礽侧身扶起,耳朵微微一动,“朝廷定会查明真相,还我们一个清朗的官僚环境。”
似乎已经觉得到了时候,纳兰明珠从吏部中走来,背后跟着的是两位尚书,也不知在那阴森森的屋宅中听了多久,阳光斜斜的照下,空气漂浮的大量的尘灰无处遁行。
“纳兰大人,此事您怎么看?”胤礽挥了挥手中的账本。
纳兰明珠似乎早有预料,带着沉静的一抹微笑,仿佛早早织好大网的蜘蛛,在等待着他的猎物自投罗网。
“这区区部费不过是诸位同僚对吏部工作的一种认可,对我们工作认真的一种褒扬,更是对我们吏部基层员工的一种补贴。”
“我们吏部并未有过强求,都是大家的一片好意。”
“这部费是用作全部的补贴,这里是吏部的账本,我们现在交给太子殿下。”
“我们吏部,绝对的问心无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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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 2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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