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的秘密查访在京津两地紧锣密鼓地进行着。康熙虽然人在天津别院,心思却时时牵系着此事。他变得异常沉默,批阅密折时眉头也总是锁着,连逗弄保成时,眉宇间也难掩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虑。
曦玥看在眼里,心中既心疼又感同身受。她知道康熙的压力。一旦这“牛痘”之法确实有效并推广开,那将是功盖千秋的壮举。但万一失败,不仅保成性命堪忧,这离经叛道、将“病患”之物注入储君体内的做法,更会成为朝野上下的巨大把柄,连带着她、赫舍里家,甚至康熙自身都会遭受非议。
她只能更加用心地陪伴照顾保成,用翎坤宫温暖安宁的氛围,试图驱散康熙心中的阴霾。
“玄烨,喝碗莲子羹吧,清心宁神的。”这日午后,曦玥端着一碗温热的羹汤走进书房,放在康熙案前。
康熙放下朱笔,揉了揉眉心,长叹一声:“这牛痘…但愿太医院那边能有确切的回音。”他拉住曦玥的手,把她带到身边坐下,将头轻轻靠在她肩上,闭目养神,“朕每次看到保成天真无邪的笑脸,这心里就……若真有个万一……”
“不会的!”曦玥斩钉截铁地打断他,语气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相信那书上记载!玄烨也要相信!太皇太后不是也常对你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但尽人事,还需有破釜沉舟的勇气’吗?为了保成,为了天下,这点险,值得一试!退一万步说,若真有万一,我赫舍里曦玥愿与保成同生共死!”
她的话语如同温热的暖流,注入康熙焦灼的心田。他睁开眼,看着曦玥近在咫尺的、写满坚定与信任的容颜,心中那股近乎悲壮的勇气再次被点燃。他用力握紧她的手:“好!有曦儿在,朕何惧之有!”
几天后,一个暮色沉沉的傍晚,张启麟脚步急促地带着一封密封的匣子,连通报都顾不上,直接闯进了别院书房:“万岁爷!京师太医院院判加急密奏!”
康熙猛地站起,神色凛然:“快呈上来!”
密匣打开,里面是太医院院判的奏折和几枚被蜜蜡封存得极其严密的细小竹管。
康熙屏息凝神,迅速展开奏折,一行行蝇头小楷映入眼帘:
“臣奉命查访京畿养牛庄户,于通州张家庄确查得一人,名唤张老实,年四十有二,祖上三代为牧场雇工。其自称于康熙十八年春,曾于照料病牛时染痘,症见低热微咳,三日后头面、手臂出零星疹子,色浅红,数日即褪,未留疤痕。彼时邻近村有天花大疫,死伤颇重,而张老实及同场数名有类似病状者皆幸免于难,且此后十余年,未闻彼等再染天花……臣亲自查访张老实等数人身体康健无异状,观其手臂痘痕犹在,其形确异于天花痘痕……故遵圣谕,取其愈后痘痂所研痘苗,秘封呈上。然此法虽古书或载其理,然天威贵重,万祈圣裁……”
康熙看完奏折,眼神灼灼地看向那几枚密封的竹管。这便是希望的种子,也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他没有丝毫犹豫,对张启麟沉声道:“立刻传令太医院院判及随行太医,连夜星火赶至天津别院!令其携齐所需用具!另外,此事除朕与贵妃,太医院及尔等知情者外,不得泄露分毫!违者,斩!”
“嗻!”张启麟神色肃穆,领命而去。
康熙握着那封奏折,又拿起一枚冰冷的竹管,眼神复杂地看了许久,最终化为一片深邃的决然。他将竹管紧紧攥在手心,走向保成所在的暖阁。
暖阁内,曦玥正拿着一个简单的木制七巧板,耐心地教保成辨认颜色和形状。昏黄的烛光下,保成玩得很认真,用小胖手指戳着不同的形状,咿咿呀呀地叫着。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看到是康熙,立刻咧开嘴,伸出小手:“阿、阿玛!”
这一声并不十分清晰、却饱含孺慕之情的呼唤,让康熙的心狠狠一颤。他大步上前,将保成一把抱进怀里,脸颊紧贴着儿子柔嫩的小脸,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哑:“好保成,朕的阿哥……你一定会平安无事!”
保成的“小手术”
太医院院判带着两名最得力的太医兼助手,在沉沉夜色中快马加鞭赶到了天津别院。个个风尘仆仆,神色凝重。
康熙将所有人都召集到一处极其隐秘的内室。这里早已被熏蒸消毒过数次,连空气都弥漫着艾草和酒精的味道。
太医院院判捧着那几枚珍贵的竹管,在康熙和曦玥紧张的目光注视下,用极其娴熟轻巧的手法,打开蜜蜡封口,取出一小勺淡黄色的粉末状物(经过提纯处理的痘苗),小心翼翼地溶入提前准备好的少量极洁净的盐水中。
康熙亲自抱着保成。小家伙大概是被这肃穆紧张的气氛感染,难得地没有活泼扭动,只是好奇地睁着大眼睛看着忙碌的大人们。当院判拿出经过火焰消毒的细小银针时,他似乎有些害怕,小嘴瘪了瘪,往康熙怀里缩了缩。
“保成不怕,乖,”曦玥忍住心疼和恐惧,柔声安抚着,轻轻握住保成的小胖手,露出他左边胳膊上嫩滑的皮肤,“让这位爷爷轻轻碰一下,就像小虫子叮一口,很快就好了。”
康熙也抱紧了儿子,低声在他耳边安抚:“保成是男子汉,最勇敢了!”
在曦玥的引导和康熙的安抚下,保成被成功转移了注意力。院判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极其迅速地在保成上臂外侧轻轻划开一道极细微的、几乎看不见血丝的十字形小口,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那混合着痘苗的液体滴在创面上。整个过程,快如闪电。
“好了!”院判迅速用洁净的细棉布盖住创面,轻轻按压止血,“太子殿下很是勇敢!”
保成只是轻轻“咦”了一声,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那点微痛就过去了。他甚至还对院判露出了一个无齿的笑容。
接下来,便是漫长而煎熬的等待。按照院判的预估,种痘后约莫三到五日会起反应。康熙直接下旨,他与曦玥、保成所居住的别院区域暂时封锁,除太医及指定极少数心腹宫人外,任何人不得出入!
这三天,是康熙和曦玥此生经历过最漫长的七十二个时辰。保成被单独隔离在一间通风最好的暖阁里,所有饮食用具都经过高温煮沸消毒。康熙和曦玥则寸步不离地守在暖阁外面间,时刻关注着保成的反应。
第一天,保成有些低热,精神略显蔫蔫,体温尚在可控范围内,食欲稍有减退,但还算安稳。
第二天,体温略有升高,被接种的手臂开始出现轻微的红肿和小范围硬结。保成有些不舒服,变得格外粘人,尤其依赖曦玥的怀抱,常因低热带来的微酸而哼哼唧唧。
第三天傍晚,奇迹初现!保成接种部位的红肿硬结处,冒出了几颗绿豆大小、透明饱满的小痘粒!小家伙的体温开始稳步下降,精神明显好转,甚至还胃口大开地吃了一小碗炖得极烂的肉末粥!
第四天、第五天,小痘粒饱满后逐渐干瘪、结痂。保成精神奕奕,又恢复了往常的活泼,体温完全正常!手臂上除了几个小小的结痂外,再无其他异状!
“万岁大喜!娘娘大喜!”院判带着太医诊视完毕,激动得胡子都在颤抖,跪地报喜,“太子殿下牛痘症状轻微,病程短暂且顺利!如今种痘处痂皮将落,身体强健!观此情状,殿下已得牛痘之佑!若微臣所料不差,从此天花于殿下,已无威胁矣!”
“天佑吾儿!天佑大清!”康熙紧紧握着曦玥的手,连日来的焦虑、担忧、恐惧瞬间化为狂喜的洪流,声音都带着难以自抑的颤抖!他猛地看向曦玥,眼中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和难以言喻的感激,“曦儿!曦儿!你的‘杂书’,救了保成!救了朕!”他一把将曦玥紧紧抱在怀里,也顾不得太医还在场。
曦玥的泪水夺眶而出,是喜悦,是心酸,更是释然!她成功了!这至关重要的一步,终于被她改变了!胤礽的“两废两立”命运中,那因幼年差点死于天花留下的身体虚弱、性情多疑敏感的根基,被彻底拔除了!
玻璃辉映新天地
保成接种成功、平安无恙的消息,被康熙以最高密级的旨意封锁在极小的范围。但后续的推广事宜,已在他心中紧锣密鼓地开始筹划。他需要万全的准备,需要绝对的权威证据,才能推行这动摇千百年来“痘神”认知的新法。
为了安抚曦玥连日来的辛劳和紧张,也为了庆祝这场有惊无险的胜利,康熙决定提前返回京城。然而,当他们一行人回到阔别多日的翎坤宫时,曦玥几乎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这…这是?!”她抱着保成站在正殿门口,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整个翎坤宫正殿的面貌焕然一新!所有原本糊着高丽纸的窗户,此刻都换上了新烧制的、近乎纯净无瑕的大块玻璃窗!初夏明亮炽热的阳光毫无阻碍地倾泻而入,将殿内照耀得一片通透明亮!纤尘在阳光下舞蹈,连角落里的花几、桌案上的纹理都清晰可见!原本靠着烛火才能看清的角落,此刻明亮如白昼!
“喜欢吗?”康熙含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轻轻揽住曦玥的腰肢,“朕离开前,特意吩咐内务府赶制的。用了胡匠头新改进的最好的玻璃,尺寸也是朕亲自定的,虽还不及朕期望的那么大块,但比起以前,已是天壤之别!这才配得上我们保成和保成的小姨住的地方!”
“喜欢!太喜欢了!”曦玥惊喜万分,抱着保成在殿内旋转一圈,“保成你看!好亮堂!看外面!”她指着窗外庭院里摇曳的绿树和枝头跳跃的小鸟。
保成兴奋地在曦玥怀里蹦跶,小手指着窗外清晰可见的小鸟:“鸟!鸟!飞!飞!”这次吐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晰!
“对!是小鸟在飞!”曦玥和康熙异口同声地惊喜喊道。
康熙更是欣喜若狂:“保成!你叫朕什么?”
保成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看康熙,又看看曦玥鼓励的笑容,清晰地喊道:“皇、阿、玛!”
“哈哈哈哈哈!好!好!朕的阿哥!”康熙一把将曦玥和保成同时高高抱起,朗笑声几乎要掀开翎坤宫的殿顶,“曦儿你看!我们的阿哥会叫人了!在这亮堂堂的新家里,我们阿哥长大了!”
在满殿金灿灿的阳光下,在清晰的世界所带来的震撼与喜悦中,保成长生的第一声“皇阿玛”格外嘹亮。这声呼唤不仅意味着成长,更象征着胤礽的生命轨迹,在玻璃的透明辉光里,在成功抵御天花的坚实壁垒后,彻底驶向一个崭新而充满希望的未来!未来的道路虽然依旧漫长,但此刻这满室的光明,便是最好的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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