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娘外出打猎,有时走得远,要几天才回来,兄妹俩常常留守在家,虽是七八岁的年纪,生活自理能力却很强,做饭这事信手拈来。
哥哥端着热气腾腾的大锅,妹妹拿碗筷,二人将野菜粥送到了屋里,热情地招呼尹默吃饭。
看着桌上的空碗,妹妹惊奇道:“哥哥你看!药喝了。”随即又问尹默,“大姐姐你怎么喂的啊?我们刚刚想了好多办法都不行。”
看着小姑娘求知若渴的大眼睛,尹默汗颜不已,打哈哈敷衍几句,只说是自己力气够大,将这事轻轻揭了过去。
只是她的脑海中却是不可控制地想起那异样的触感,似乎是冷的,又像是烫的,明明没有任何旖旎想法,触到湿软的一瞬间,惊慌失措,咬到了自己的舌尖。
一碗参汤下肚,宛金被拉回了鬼门关,半夜时分悠悠转醒。
惶惶不可终日,一朝心想事成,尹默喜极而泣,捧着宛金的脸左看右看,怎么都看不够。
“我好饿。”宛金沙哑着嗓子冒出这三个字,尹默赶紧去厨房端来清粥和药汤,一口一口喂她吃下。
吃饱喝足,困意袭来,宛金两眼一闭,再次昏昏沉沉睡去,摸着她渐退的体温,尹默终于真正安下了心,握紧她的手,疲惫至极,不知不觉间也闭上了眼睛。
*
看着宛金离去的背影,耳边是告别的声音,“静川,我走了……我来陪你。”尹默心痛无比,挣扎着想抓住她,身体却动不了分毫,四四方方的房间将她困死在里面。
被噩梦惊醒,尹默抚着胸口大口呼吸,一转头,枕边那人不见了,心脏瞬间跳到了嗓子眼,翻身下床,此时房门突然被打开,那个人逆着光,鲜活地站在眼前。
大悲、大惊、大喜,连番经受此三事,料是沉稳冷静如尹默,此时也失了端庄,急切上前抱住宛金,久久不肯撒手。
轻轻摩挲着她的后背,宛金安抚道:“怎么了?”
“没事,这几天太紧张了,突然没看到你,我很害怕。”
知道自己这趟害惨了尹默,宛金歉疚不安,但一想到这几天的生死相依,却也生出诡异的满足感,心中秘辛许多,不可言说,宛金只得用力回抱住她。
昨晚休息好了,宛金起了个大早,睁眼发现自己在陌生的地方,但尹默就在旁边熟睡,瞬间心安。
小心翼翼下床,观察完屋里的情况,开门去院子里转悠,碰巧见到早起的兄妹俩,宛金刚想开口打听几句,妹妹嘴快道:“大姐姐你醒了,昨晚喝了药,现在身体好些了吗?”
宛金完全没有这部分的记忆,“我昨天晚上喝了药吗?”
妹妹回道:“对啊,那个大姐姐给你熬的,用的我家院子里晒的草药,厨房里全是很苦的味道,你没醒的时候喂了一次,半夜醒来又喝了一次,昨晚剩的粥也被你喝了,我和哥哥都去屋里看了你的,不记得了吗?”
宛金想着是自己断片了,“谢谢你们了,我应该是脑子烧坏了,记不太清楚。”
担心她脑子真烧坏了,妹妹赶紧将人拉到桌边坐下,紧张道:“你还好吗?”
俗话说得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两个小不点自知做了件大善事,对这样的英雄行为很是自豪,颇觉荣耀,也自然生出巨大的责任感,认为有必要照顾好这两个病人。
感受到小姑娘高度认真的态度,宛金也正色道:“很好,除了有点累以外,其他一切都没问题,你们放心。”
听她这样说,妹妹长舒一口气,甜甜一笑,露出正在换的豁风门牙,“那大姐姐你想吃什么,我待会儿给你做。”
让这么点大的小孩为自己掂锅做饭,之前病重,情有可原,现下却是承受不住,宛金决定由自己掌勺,厨艺虽说不精,但也在及格线上。
一个主厨,两个帮手,三人乒乒乓乓做了顿精致的粗茶淡饭,摆盘精致可爱,最能逗得小孩子的欢心,内容粗茶淡饭,条件有限。
进屋去唤尹默起来吃饭,不料被熊抱,宛金搂着人,一点点安抚她的情绪,收拾妥当,二人一起来到了饭桌上。
入口粥暖,感受到久违的幸福,劫后余生,本该欢喜,但宛金却突然落泪,她想到了其他宫人,他们再也喝不上这口热粥了,一时悲从中来,泪珠滚滚。
*
夕阳西下,双燕归巢。
还没进院子,猎户夫妇便听到家里传来一阵欢声笑语,快步进屋,见到两个陌生人,站在门口,警惕审视。
见爹娘回来了,兄妹俩乳燕投林,欢喜上前要抱抱。
尹默与宛金则朝这一家四口郑重行礼,谢他们的救命恩情。
见这两个陌生人如此知书达礼,夫妇二人便也放下了几分戒备,经过一番解释,方才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二人就这样暂时住在这里了,只等养好了身体便离开,叨扰几日。
猎户夫妇古道热肠,待二人很是厚道,临别之际还极力挽留她们,再多住几日。
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尹默同宛金还有要事处理,京城里还有焦急不安的家人,他们在等着二人的消息。
同猎户一家道别,二人再次踏上行程,走出几里地,忽听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竟是猎户家的男人追了上来,跑得急了,满头大汗。
男人刚一站定,立刻从怀里掏出个粗布手帕,也不讲明是什么,只将东西一把塞到宛金手里,后者定睛一看,竟是尹默的那只玉镯。
尹默见送出的谢礼被退了回来,赶忙解释道:“我二人承蒙您家大恩,无以为报,只是聊表谢意,希望您能收下。”
男人激动摆手,粗声粗气道:“二位,出门在外谁不遇到点事,我们能帮就帮,不为求财,只摸着自己的良心,这东西太贵重,您收好了。”
尹默还想再劝,男人态度强硬,一个劲儿拒绝,最后只得作罢。
走在蜿蜒山路上,宛金举着镯子细看,片刻后还给了尹默,“我阿萨那个镯子就是这样得来的吧?你之前说过,我阿萨救过你,所以你把另一只镯子给了她当报答。”
尹默接过镯子套回手腕上,“知恩图报,是该答谢别人的,我见他家日子艰难,这身上也没银钱,只能送出这个镯子了,本来悄悄塞到了小姑娘枕头底下的,不料被还回来了。”
“我见你日日都戴着,合该很喜欢才是,怎么随随便便就送出去了?”
“这对镯子是我娘给我置办的嫁妆,我很珍爱,但也正是因为重要,才值得回报别人对我的救命之恩。”
“但这次救的其实是我的命,不值得的……”
“你很重要。”
宛金闻言,愣怔站定,看着尹默,心底突然萌发出某个不切实际的想法,随即生出汹涌的期待,状似无意道:“我为什么这么重要?在你心里,我是什么?”
尹默自然而然道:“你是秋俞的心肝,我自然也把你当亲妹妹一般呵护。”
兜头一瓢凉水浇透,宛金还不死心,“只是因为这个吗?还有没有其他的?”担心尹默同自己一样顾虑太多,又忙补充,“我什么都能接受,不管有多惊世骇俗。”
为什么惊世骇俗?尹默不理解,略过这个小疑问,“不仅仅是秋俞的原因,还因为你人很好,我想待你好。”
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宛金落寞至极,但仔细想想,幻想怎么可能成真?因为是妹妹,因为人好,这样的理由才应当。
这个小插曲迅速被尹默抛之脑后,宛金却是牢牢记在心里了,她必须时刻提醒自己,谨守本分和界限,不要想入非非,不要曲解了别人的善意,不要玷污了别人高洁的灵魂。
山路尽头是村路,村路连接官道,宛金走得脚底全是血泡,尹默的脚前几日已经磨出了茧,此时倒还好,搀扶着宛金,二人走走歇歇,速度虽慢,但距离京城也越来越近了,尤其半道还搭上了商队的马车,省了不少时间和精力。
一入城,二人便先去了朱冀府上报平安,他已经急疯了。
同时拜托他着人去宫里给秋俞递个消息,兵部侍郎的人际网宽广,比宛金去宫门口蹲守要快上许多。
因着头顶的官衔便利,朱冀假称身体不舒服,请了位太医到府上诊治,开了剂安神养气的药,随后麻烦太医多帮个忙,给看看借住在府上的友人,身体状况如何,有无大碍?
尹默和宛金,只是两个无名小卒,怎配劳动太医大驾光临,一般的郎中医术又没保障,用着不放心,只得以朱冀为筏子,借个太医出来用一用。
一番望闻问切下来,查出二人身上大大小小不少毛病,尤其是宛金,内里藏有隐疾,若不好好治疗,恐天命不长。
太医咬文嚼字说了很多,宛金听懂了,简而言之就是自己得了肺炎,能治。
喝下一口墨黑浓稠的汤药,宛金差点被苦到呕吐,但朱冀就在旁边看着,她不敢放肆,尽管五官都皱到了一起,还是没有叫唤一声,屏住气一饮而尽,正极力忍耐着反胃感,不想尹默忽然变出一颗蜜饯塞她嘴里,“快嚼。”
这果子太甜,平日吃着齁嗓子,现下却是刚刚好,劲头强势,压住了满嘴的苦味。
宛金的心脏再次软得一塌糊涂,尹默总是这样,在很多小事上让人心动个不停。
她很想撒个娇,又顾及着旁边有个电灯泡,只得看着尹默,眼神缱绻万千,像是能拉丝。
那是她惯常看她的眼神,尹默不觉有他,但朱冀瞧着却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直觉自己此时应该回避,但为什么会这样想,他也不明白。
药里放了安神的东西,宛金没一会儿就又困了,眼皮都睁不开,但又不想睡,兀自强撑着,但最后还是败给了瞌睡。
将她安置妥当,尹默出了房门,准备去见朱冀,刚走到半路,得了新消息,秋俞赶来了。
“宛金在哪儿!?她怎么样了!?”
尹默拉着她的手,让她先别急,“你放心,她没事,我这就带你去见她。”
看着床上熟睡的人,秋俞忍不住红了眼眶,也终于放下了悬着的心,给宛金掖好被角后同尹默一道去了会客厅,朱冀还在那儿等着,他同尹默也有许多话要说。
三人聚在一起,尹默讲述了这些日子她和宛金的种种遭遇,另外二人听得心都被揪了起来。
话毕,三人斟酌着情势,又商议了许久,朱冀与秋俞熟知朝中和宫内的情况,皇上看重查哈尼,凌仁又得太皇太后喜爱,她的行事作风一贯如此,只要不出格,从来都是被默许的,只因蝼蚁命贱,死了就死了,这次虽说特殊些,多了个尹默,但她人微言轻,何况现在也好端端的,此事最后只会不了了之。
在绝对的强权面前,再愤恨,又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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