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待明日天一亮,新嫁娘就要出门了。
尹墨前几天还高高兴兴的,期盼以后,畅享未来,可真到了临别之际,她才意识到自己要去的那个地方很远很远,与父母一别,再见不知何年……
“母亲,我不想嫁了。”尹墨拉着荣华,泪如雨下。
听到这话,荣华紧紧抱住她,心如刀绞。
红艳艳的喜屋内,母女俩相拥痛哭。
发泄了悲痛,待情绪稍稳,荣华取下她从不离身的手镯,给尹墨戴上,“墨儿,这是父母亲的定情之物,母亲现在将它们送给你,希望你与郎君心意相通,夫妻琴瑟和鸣。”
懵懂地看着对镯,尹墨点点头,眼泪再次不争气地流了出来,哭哭啼啼不休,直到后半夜才枕在荣华的臂弯里沉沉睡去。
一夜怪梦,第二天醒来,梦中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了,尹墨只记得有人在哭,哭得很伤心。
鸡鸣时便开始折腾,尹墨一身凤冠霞帔直到日出时才终于换好,瞧着她花儿一样的面容,陆夫人喜欢得紧,甚至亲手为她戴上了那支桃花簪。
十六抬的大花轿,最高规格的迎亲队伍,敲锣打鼓,载着新娘尹墨,带着陪嫁王翠羽,一路出城去。
看着那片红色逐渐消失在视野里,荣华哭到不能自已,尹玦扶着她,老泪纵横,只有朱冀没掉眼泪,他就那样木木地站着,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或是鸠占鹊巢的喜悦?抑或是分别的惆怅与不舍?
*
从东南到西南,沿途的风土人情一点点变换,这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赶了许久的路,虽说脚都不曾沾地,但尹墨还是累够呛,都瘦了一圈,不仅仅是因为长途跋涉,还因为第一次离家,心情抑郁,茶饭不思。
瞧着水葱一样的姑娘焉巴成这样,王翠羽心疼坏了,心里对陆家人的不满更上一层楼。
眼瞧着终于到地方了,好歹能松口气,但人还没歇片刻,又被拉起来忙活,繁重的凤冠霞帔再次穿上身,尹墨被搀扶着走下马车,坐上了陆府安排的花轿。
轿帘和盖头层叠,严丝合缝地挡住了新娘的视线,外头的王翠羽此时成了她的眼睛,“小姐你再坚持会儿,现在花轿在绕城,要走三圈。”
好容易到陆府了,静静等着新郎掀轿帘,结果来走流程的竟是一对龙凤娃娃,“新嫂嫂好,我们是来搀您进屋的,最近有场大战,大哥哥在前线忙着,回不来,就由我俩代劳了。”
解释完,两个娃娃朝尹墨脆生生唤道:“祝嫂嫂与大哥哥百年好合,永结同心!来年得个龙凤呈祥!”
稚嫩的童声逗得宾客们欢笑连连,打趣不断,尹墨顶着盖头,没有太多羞窘,此时的她在想另一个问题,新郎不在,那自己要怎么拜堂?
自然是在有在的拜法,不在有不在的拜法。
被拥着走进新房,坐上喜床,尹墨此时还没能从先前的震惊中缓过神来,方才她竟跟一只公鸡拜了堂,现在想起来还是不可思议。
尹墨的本能反应是拒绝,但陆夫人拉着她的手一番语重心长,解释陆执中的不易。
宾客里有会来事的,猜新娘这心里多少会不大乐意,便跟着陆夫人帮腔,“都说人生三大喜事,他乡遇故知、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要我说,还有个将军凯旋日,彼时又遇洞房花烛,真可谓是双喜临门啊!”
众宾客听罢,都哈哈笑出了声,替一对新人高兴,尹墨不好在此时扫兴,也出于对大英雄的体谅,选择默默咽下委屈,一个人体体面面地走完了所有流程。
此后她也都是一个人,新郎官根本连影儿都没见着,但这倒半点不妨碍她过自己的小日子。
突来乍到,面对这个只在书上见过的地方,尹墨感到前所未有的新奇,除了每日昏定晨省拜见公婆,其余时候她几乎都不在府里,带着她的王妈妈,去外头探新索奇。
过了多日,前线终于传来大捷的喜讯,城内军民同庆,陆府也热热闹闹布置了一番,只等陆执中回来。
几匹快马带着飞扬的尘土冲进城,一路行至陆府大门前,为首那人一身甲胄,待马将将停稳便急急跳下去,三步并两步,迈开长腿进了府。
府里的仆人见到来人,惊喜出声,“将军!您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父亲母亲呢?”
“老爷在兵器库,夫人在东院。”
知晓了位置,陆执中挑了个方向,风风火火杀了过去。
没过一会儿,东屋便传来了激烈的争吵声,陆执中质问陆夫人,凭什么自作主张替他娶妻,陆夫人也理直气壮,儿女婚事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况她帮他娶的是个顶顶好的妻子。
陆老将军很快得了消息,放下手头的事赶来,但他的加入明显是火上浇油,屋里的争吵愈演愈烈,最后竟噼里啪啦摔起了东西。
仆人们在外面听得心惊胆战,家里从未这样闹过。
双方都不肯退步,吵到最后也没吵出个结果,陆执中愤然离了家,走到陆府门口,举起长枪一挑,将匾上挂着的红绸布挑到了地上,随后上马扬长而去。
在外头转了一天,尹墨踩着落日余晖回了府,一进门便感觉气氛不对,府里这几日都是喜气洋洋的,今天却是怪了,阴云密布,发生了什么事?
她带着疑问回了西院,刚踏进院门口便被王翠羽一把拉到了角落。
“大事不好了小姐!陆将军白日回来大闹了一场,很是不满意您和他的婚事!现在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了,咱院里的人也都觑着呢,就想看您的反应,您待会儿可千万镇静,别漏了慌和怯。”
尹墨不答话,反拉着人躲到了更隐蔽的地方,见四下里没有闲杂人等,方才压低声音说道:“王妈妈,我有件事要告诉您,待会儿听了您可千万冷静。”
见她神色凝重,王翠羽认真点了点头。
“陆执中有个外室,已经五六年了,他一直没成亲是因为他想娶那个女子做正妻,但他父母不同意,以死相逼,双方就一直僵持着,他们拿他没办法就想到了远在江坛的我,而今日这事就是为此。”
王翠羽惊诧无比,焦急追问,“这些小姐你都在哪儿知道的,真的吗?”
尹墨拉住她的手,点了点头,“我日日往外头跑,最开始是因为新鲜好玩,但有次无意中听到几句风言风语,那天您不在,跟着我的丫鬟听到那些话以后神色不太对劲,还催着我离开,我就留了个心眼,面上假装不在意,但后面每次出去都在悄悄地打探消息,昨日才知晓了事情的全貌,还在想要怎么告诉您。”
“那……那我们去找陆老将军和陆夫人,让他们给我们做主。”王翠羽一时失了头绪,只想到了去找权力最大的人帮忙。
尹墨摇摇头,“这场婚事就是一场骗局,他俩是始作俑者。我后来仔细复盘整件事,发现一切都有迹可寻,当着我的面谈论我的婚事,就想让我心里留个疙瘩;消息一晚就泄露了,也是他们的手笔,只是他们计谋太深,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父亲母亲因为旧日情分才轻信了他们。”
“可朱冀不是过来探过底了吗,怎么还会这样?”
“小人算计。有个打杂的不小心给说漏了嘴,就在朱冀进城的前几天,陆府提前得了消息,在城里消息最灵通的几个地方安排了人,费尽心思布局,专门演给他看。就伺候我的那几个丫鬟,她们也时时刻刻都在防备我,怕我知道陆执中的事要闹。”
事关尹墨的人生大事,被他们如此戏耍,王翠羽气得牙根痒,恨不得一口咬死陆家人。
再一看尹墨,小小年纪就遭遇这些,她又心疼不已。
自从踩熟了地皮以后,她便不再跟着尹墨了,想着姑娘还小,贪玩是天性,但她却不能不懂事,她要为自家小姐考虑下一步的事。
郎君会回来,陆二老的包容有极限,尹墨终有一天要告别自己无忧无虑的少女岁月,成为真正的陆家夫人。
她明白这些,所以选择留在府里替尹墨经营,只为了尹墨以后管家能上手更快,能少些烦恼。
她拿捏着分寸去应对陆府诸人,尽力保护尹墨,只为了让自家姑娘能多留住几分天真和快乐,即便只有片刻。
她现在所做的就像荣华曾做的那样。
她如此珍视呵护的姑娘,竟被别人欺负成这样……
心里委屈得很,王翠羽忍不住红了眼眶。
轻轻替她拭去眼角的泪水,尹墨安慰道:“王妈妈你别为我担心,会没事的。”
真的会没事吗?陆家父母同他们儿子斗法,一方放不下慈,一方放不下孝,双方都顾念着对方,不敢把事做绝。
只有尹墨被夹在中间孤立无援,一方拿她当刀子使,想让她去打倒外室,让他们的儿子回心转意,一方拿她当敌人看,是和父母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
这是个是非之地,让人一刻都不想待,但尹墨已嫁为了陆家妇,是陆家的人,不能想走就走。
何况若真回了江坛,不知又会有多少闲言碎语……唾沫星子也是能淹死人的。
王翠羽一时之间想了很多,“小姐,陆家老少之间若是哪天失了平衡,你会被最先牺牲掉,所以我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赶紧生个孩子,只要有了孩子就稳了,就没人敢轻易动你了。”
生个护身符,这是最便宜的解决办法,尹墨明白这个道理,但她不愿意走这条路。她能接受夫妻之间只是相敬如宾,没有任何感情,这是她的底线,但若是同床异梦,丈夫心里装着别人,对待自己只是勉强,那她万万不能接受。
人总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尹墨后悔了,后悔嫁到这个地方。
她想和离,她想回去,但一想到那样会让自己父母丢脸,被戳脊梁骨,她便没法下定决心,万不得已,她并不想走到那一步。
一筹莫展……
正此时,院子里传来了嘈杂的声音,陆夫人突然造访西院,要找尹墨。
猜她是为今日之事,王翠羽赶忙收拾好心情,再摆出合适的表情,整个人气势汹汹的,她要去问问,他们干的是人事吗?!
二人刚走出去没几步就被丫鬟们瞧到了,小跑着去传话。
陆夫人急急忙忙从屋里出来,一见到尹墨,赶忙拉住她的手,先发制人,声泪俱下地诉说她行骗的不得已,话密得很,王翠羽根本插不进去。
陆执中今日一闹,陆夫人便知道事情瞒不住了,纸包不住火,这一天总会来的,但多瞒一会儿是一会儿,想着若能趁尹墨还没反应过来时就让她怀上孩子,即便是用些手段也无妨,只要有了孩子,就能同时栓住两个人了。
只是意外来得太快,先前这计划实施不了了,尹墨是个有脾气的,现下又生出了防备心,就不像之前那样好拿捏了。
陆夫人觉得实在可惜,但也立刻随机应变,故作主动地说出秘密,家丑不可外扬是最好的理由,再诚恳认错,打感情牌,最后是给出保证,说有他们二老撑腰,正妻的位置尹墨稳坐,还解释陆执中只图新鲜,等他兴头过了便回头了。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一番话说下来,王翠羽的火气明显变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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