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画颜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却愣是被大罗神仙给拉了回来,悠悠转醒,睁眼看到尹墨。
丫鬟见她醒了,高兴得不得了,小心翼翼将人扶起来,靠着床头,又麻利地将炉子上煨着的药端来,一勺一勺喂她喝下,看着她惨白的脸上慢慢出现了血色才稍稍安心,随后便告诉了她尹墨的搭救之恩。
秦画颜想挣扎着下床行礼,尹墨拦住了她,“你身体虚弱得很,躺着好好养着。”
“多谢。”
“客气。”
“你为什么要救我?”秦画颜忍了忍,还是忍不住问出这话。
“我不会主动害你,但也乐意顺水推船,只是你丫鬟都求到我面前了,我就不能不救。”
秦画颜还以为她会趁机让自己欠下一个大人情,却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不禁讶然道:“你倒坦诚。”
“我不是圣人,我就这样,我自己也接受良好。”
不知这话戳到了秦画颜的哪根神经,她沉默了良久,直到倦意再次袭来,身体还是太虚弱了,没办法清醒太久,只是在再次躺下之前,她邀请尹墨哪天有空再来她这里坐坐,一起聊聊天。
尹墨想着她才失了孩子,陆执中又不在身边陪着,实在可怜,便应下了。
一来二往,二人竟结为了朋友,抛开那层关系,她们其实很聊得来。
这天两人又聚到了一块儿,就在水榭之上,一个在桌前抄书,一个在躺椅里盖着厚被,虽然养了许多日子,但秦画颜还是觉得身上寒津津的,受不得风。
躺得百无聊赖,秦画颜忽然问尹墨,“你知道我和陆执中是怎么认识的吗?”
尹墨摇摇头,再一看秦画颜,只见她脸上浮现着一层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暖意,便打趣道:“是一段才子佳人的佳话吧~”
秦画颜自嘲一笑,“不是,说白了吧就是风月场上的事。”随即话头一转,又问她:“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小产吗?”
尹墨放下笔,再次摇摇头。
“我从小就长在怡红院,喝过不少药,身子早不适合生育了,这些年一直在养着,好不容易怀上了,却留不住,还差点把命赔进去。”秦画颜的声音轻轻的,那些过往顺着风飘向远方。
尹墨在一旁静静听着,她知道秦画颜这是要跟自己交心了。
“我们整日卖笑,所求的不过是攒够银子,盼着哪天替自己赎个清白身,只是这钱是真难攒啊,能走姐妹的屈指可数……我见过最多的就是一卷破草席,裹着扔进野地里。”
见她眼角浸出了泪,尹墨将自己的手绢递了出去。
秦画颜结果手绢却不用,只是捧着脸,用指尖不着痕迹地抹去水珠,“我从前流够了眼泪,后来他替我赎了身,我这样的女子,按理说能有人要就不错了,更何况是他的妾,这已经是做梦都攀不上的高枝了,但我人心不足蛇吞象……我贪心吗?你知道看人脸色仰人鼻息的日子是怎样的吗?”
“你为什么忽然跟我说这些?”尹墨问她。
“憋了很多年,想找个知心人说说而已。这些年他对我很好,我从没想通为什么,但也不会患得患失,世间男子都重利轻别离,海誓山盟最不可靠,我没有孩子傍身,我的容颜会憔悴,只有名分地位才是实实在在的东西。”
“在他面前我小意温柔,只为牢牢攥住他的心,在外人面前我沉稳端庄,让自己看起来是能当得起嫡妻的样子,我无时无刻都在演,我以为自己做得够好了,可看到你我才知道,你是真的,你有底气,你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名正言顺地拥有一切,而我费尽心机却还是假的、空的、虚的……尹墨,我真的很羡慕你。”
这话听着着实心酸,但尹墨什么也没说,只是低着头继续抄书,一页又一页,直到手酸。
送走了客人,丫鬟回到水榭,问秦画颜道:“夫人,这些是您最不愿意提起的事,何苦同她揭伤疤?”
凝望着尹墨消失的方向,秦画颜淡淡出声,“我自有所谋。”
丫鬟不知道她所谋为何,但秦画颜自己却很清楚……她实实在在地将尹墨看作了真朋友,同她掏了心窝子……她将自己的心放到了尹墨手里,等到二人必须争个你死我活的时候,尹墨面对她这个朋友,还能不能举起刀,刺向她交付的那颗真心?
秦画颜不知道,她在赌。
面对尹墨,她无计可施,只能赌心。
尹墨这次离开后许久都没再来过,秦画颜知道自己上次耍心机有些过分了,心中惴惴不安,着丫鬟去打听她的消息,得知她竟是中毒了,正躺床上喝药呢,而罪魁祸首则是壹河应季的野菌子。
简直是瞌睡来了递枕头,秦画颜正愁要怎么破冰呢,这就给她送来个正当理由,随即就让丫鬟送了一套珍藏的辟毒银针过去示好。
看着眼前的东西,尹墨明白这是秦画颜的试探,自己若是收了那便是不同她计较的意思了……
“王妈妈,你去告诉她东西我收了,让她回去复命吧。”
尹墨自认为是真心实意待秦画颜的,却不想对方是个玩弄人心的高手,而她竟早被算计了,心里实在是气,但更多的却是憋闷,她确实狠不下心对付秦画颜了,只是要她让步也是不肯的……干脆眼不见为净。
“再让她传个话,我最近疲乏得很,就不过去看她了。”
尹墨休息了几日,心就烦了几日,等病一好她就又一脑袋扎进兵器库了。
待在那里,和师傅们一起做设计搞试验,忙得脚不沾地,身上虽累,心里清净;看着库里摆放的各式兵器,那是大家一起熬出来的成果,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能做什么,心里踏实。
*
过了很久陆执中才再次回了壹河,眼下清军的攻势越发凶猛了,前线战事吃紧,他几乎挤不出时间休息,眼下也是因为有事要回来处理。
百忙之中好不容易抽出点时间,他又急急赶去看秦画颜,相思太甚,也是直到这时他才知道她小产的事,虽已化险为夷,但仍心有余悸,连夜安排了更多人来照料着。
待第二日一早陆执中才踏进了府里,也不去同他父母问安,反而直奔兵器库,召集了几位大师傅议事,双方激烈交流,陆执中站在战场实战的角度,要求批量生产强攻型兵器,师傅们站在技术层面给他驳回,批量做不到。
“你们想想办法!”
“要是豁出老朽这条命能做出来,现在你就把我砍了去!”
大家都心急,一急这脾气就不那么好了,说到最后竟吵起来了,大师傅就差指着陆执中的鼻子骂了。
尹墨想着这样吵下去也不是个事,就把陆执中给拉出去了,其他人则留下安抚大师傅。
陆执中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待冷静下来也只能深深叹气。
尹墨旁听了全程,知道他的无力,解释道:“我们正在想办法改进,若是成功了,完全可以供应整个军队,你再等等。”
战场现在的情况不容乐观,陆执中只怕没时间了,心急如焚,但也没用。
“多谢。”
“客气。”
“谢谢你上次救了阿颜,也谢谢你一直以来的辛苦,他们都告诉我了,你没日没夜地搞那些东西,之前试验还差点被火铳伤到,多谢。”
“秦画颜的事就不说了。后面那件事我只是尽点绵薄之力,应该的。”
想起刚才在库里看到的新成果,每一样都有尹墨的手笔,陆执中不禁对她刮眼相看,“没想到你还有这本事。”
“小时候不怎么受管教,玩得野,也学得杂。”
提到“野”字,陆执中忽然想起了那日尹墨骂他的场景,是够横的,不禁笑道:“确实,你上次可把我骂得够狠,很有些野劲儿。”
尹墨没料到他会提这茬,以为他要秋后算账,紧张地退开了一步。
陆执中看出了她的害怕,打手势示意她别紧张,“我就随口一提,没其他意思。而且你骂得也不错,当时我确实欠考虑了,在这里也向你道个歉。”随即深深一揖。
尹墨接受道歉,心中对陆执中有所改观,“我也没想到你这种身居高位的人竟能听进去。”
扬一扬下巴,陆执中有几分得意,“我虽顶着‘将军’的头衔,但时刻提醒自己不能独断专行,要善于察纳雅言,只要是对的话,难听些也无妨,否则我如何守护这一方百姓?”
竟是如此胸襟,尹墨对他生出了敬佩,赞道:“实乃英雄!”
秦画颜说过的话一时闪现在她的脑海中,她突然很好奇英雄为什么难过美人关?人与人之间的情事为何古今难解?
“我想问个事,你和秦画颜有着云泥之别,为什么会为她做到如此境地?明知困难重重还是坚持要娶她?”
看一眼尹墨,陆执中不想和这个半大孩子谈论感情之事,朝她敷衍笑了笑,“你不懂。”
嘴上虽这样说着,思绪却飘向远方,陆执中回忆起了二人的初见,他和她的故事为世人所不齿,但没有人有资格对这段情事妄加评判,他们什么都不懂。
——
那是六年前,因着一场败仗,军中伤亡惨重,陆执中临危受命,要独立带领一支小队,深入敌军断其后路,他负责的行动关系到整个军队的生死,至关重要。他明知该沉着冷静,奈何初出茅庐,心里总不受控制地感到害怕,他怕自己担不起这样的重任,怕辜负了大家的信任。
顶着山大的压力苦熬多日,最后熬不住了,他选择借酒浇愁,也就在那日,他遇到了秦画颜。
心里太过烦闷,陆执中不想耳边有莺莺燕燕的调笑声,便随手招了个沉默寡言的来作陪。
一个只负责倒酒,一个只负责空杯。
但秦画颜知道自己不能一直哑巴,若是被管事看见了会受责罚,她不着痕迹地打量陆执中,发现他时不时就会握紧拳头,她开始注意他的手。
伸出柔荑抚上了粗糙的厚茧,秦画颜温声道:“大人,我看您手心好像起疹子了,是不是很痒很难受啊?我以前听赤脚大夫说过,人烦闷憋久了就会急出这种疹子,我给您挠一挠吧。”
细腻的手指,轻巧的力道,不但解不了痒,反而加重了那种难受。
秦画颜小心觑着陆执中的神色,意识到这样无济于事,想了想,干脆张开嘴,一口咬上了他的手掌,尖尖的虎牙磨出钝钝的痛感。
真的解了痒,陆执中享受着这细细密密地啃咬。
他知道人们期待他,期待强大可靠的他,而不是会胆怯畏缩的他,既是大家的仰仗,就要当好主心骨,即便是装,也要装得稳如泰山。只是眼前这个水一样柔软的女子,她竟窥见了他弱小无助的那一面。
因为她见到了第一次,所以往后可以见到每一次。
——
尹墨看着陆执中的神情,恍惚想起那日秦画颜脸上的暖光,一种说不出的直觉指引着她即将说出口的话,“你不想和我说就算了,但我觉得你可以好好跟秦画颜说说,她可能会想听。”
陆执中不明所以,但还是点头应下了此事,随即便大步往东院走去,他还有账要算。
没过一会儿,尹墨这边便得了消息,陆执中又跟他父母大吵了一架,为着那一句“让她自生自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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